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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五 枯井底 污泥處(4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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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語嫣冰雪聰明,段譽對她一片深情,豈有領略不到的?心想他對自己如此癡心,怎會甘願去娶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?他為了自己而去做大違本意之事,卻毫不居功,不由得更加感激,伸手握住了段譽的手,說道:「段公子,我……我……今生今世,難以相報,但願來生……」說到這裏,喉頭哽咽,再也說不下去了。 他二人數度同經患難,背負扶持,肌膚相接,亦非止一次,但過去都是不得不然,這一次卻是王語嫣心下感動,伸手與段譽相握。段譽但覺她一隻柔膩軟滑的手掌款款握著自己的手,霎時之間,只覺便天塌下來也顧不得了,歡喜之情,充滿胸臆,心想她這麼待我,別說要我娶西夏公主,便是大宋公主、遼國公主、吐蕃公主、高麗公主一起娶了,卻又如何?他重傷初愈,心情激蕩之下,熱血上湧,突然間天旋地轉,頭暈腦脹,身子搖了幾搖,一個側身,咕咚一聲,摔入了碧波池中。 王語嫣大吃一驚,叫道:「段公子,段公子!」伸手去拉。 幸好池水甚淺,段譽給冷水一激,腦子也清醒了,拖泥帶水地爬將上來。 王語嫣這麼一呼,廟中許多人都驚醒了。蕭峰、虛竹、巴天石、朱丹臣等都奔出來。見到段譽濕淋淋的十分狼狽,王語嫣卻滿臉通紅地站在一旁,忸怩尷尬,都道他二人深宵在池邊幽會,定是段譽毛手毛腳,給王語嫣推入池中,不由得暗暗好笑,卻也不便多問。段譽要待解釋,卻也不知說什麼好。 次日是三月初七,離清明尚有二日。巴天石一早便到興慶府投文辦事。已牌時分,他匆匆趕回廟中,向段譽道:「公子,王爺向西夏公主求親的書信,小人已投入了禮部。蒙禮部尚書親自延見,十分客氣,說公子前來求親,西夏國大感光寵,相信必能如公子所願。」 過不多時,廟門外人馬雜遝,跟著有吹打之聲。巴天石和朱丹臣迎了出去,原來是西夏禮部陶尚書率領人員,前來迎接段譽,遷往賓館款待。蕭峰是遼國的南院大王,遼國國勢之盛,遠過大理,西夏若知他來,接待更當隆重,只是他囑咐眾人不可洩漏他的身份,和虛竹等一干人都認作是段譽的隨從,遷入了賓館。 眾人剛安頓好,忽聽後院中有人粗聲粗氣地罵道:「你是什麼東西,居然也來打西夏公主的主意?這西夏駙馬,我們小王子是做定了的,我勸你還是夾著尾巴早些走吧!」巴天石等一聽,都是怒從心上起,心想什麼人如此無禮,膽敢上門辱駡?開門看時,只見七八條粗壯大漢,站在院子中亂叫亂嚷。 巴天石和朱丹臣都是十分精細之人,只朱丹臣多了幾分文采儒雅,巴天石卻多了幾分霸悍之氣。兩人各不出聲,只在門口一站。但聽那幾條大漢越罵越粗魯,還夾雜著許多聽不懂的番話,口口聲聲「我家小王子」如何如何,似乎是吐蕃國王子的下屬。 巴天石和朱丹臣相視一笑,便欲出手打發這幾條大漢,突然間左首一扇門砰地開了,搶出兩個人來,一穿黃衣,一穿黑衣,指東打西,霎時間三條大漢躺在地下哼聲不絕,另外幾人給那二人拳打足踢,都拋出了門外。那黑衣漢子道:「痛快,痛快!」那黃衣人道:「非也,非也!還不夠痛快。」一個正是風波惡,一個是包不同。 但聽得逃到了門外的吐蕃武士兀自大叫:「姓慕容的,我勸你早些回蘇州去的好。你想娶西夏公主為妻,惹惱了我家小王子,『以汝之道,還施汝身』,娶了你妹子做小老婆,讓她在吐蕃天天喝酥油茶,她就開心得很了。」風波惡一陣風般趕將出去。但聽得劈啪、哎唷幾聲,幾名吐蕃武士漸逃漸遠,罵聲漸漸遠去。 王語嫣坐在房中,聽到包風二人和吐蕃武士的聲音,愁眉深鎖,珠淚悄垂,一時打不定主意,是否該出來和包風二人相會。 包不同向巴天石、朱丹臣一拱手,說道:「巴兄、朱兄來到西夏,是來瞧瞧熱鬧呢,還是別有所圖?」巴天石笑道:「包風二位如何,我二人也就如何了。」包不同道:「大理段公子也是來求親麼?」巴天石道:「正是。我家公子乃大理國皇太弟的世子,日後身登大位,在大理國南面為君,與西夏結為姻親,正是門當戶對。慕容公子一介白丁,人品雖佳,門第卻是不稱。」包不同臉色一變,道:「非也,非也!你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我家公子人中龍鳳,豈是你家這個段呆子所能比拼?」風波惡沖進門來,說道:「三哥,何必多作這口舌之爭?待來日金殿比試,大家施展手段便了。」包不同道:「非也,非也!金殿比試,那是公子爺他們的事;口舌之爭,卻是我哥兒們之事。」 巴天石笑道:「口舌之爭,包兄天下第一,古往今來,無人能及。小弟甘拜下風,這就認輸別過。」一拱手,與朱丹臣回入房中,說道:「朱賢弟,聽那包不同說來,似乎公子爺還得參與一場什麼金殿比試。公子爺傷重初愈,他的武功又時靈時不靈,並無把握,倘若比試之際六脈神劍施展不出,不但駙馬做不成,還有性命之憂,那便如何是好?」朱丹臣也束手無策。兩人去找蕭峰、虛竹商議。 蕭峰道:「這金殿比試,不知如何比試法?是單打獨鬥呢,還是許可部屬出陣?倘若旁人也可參與角鬥,那就不用擔心了。」巴天石道:「正是。朱賢弟,咱們去瞧瞧陶尚書,把招婿、比試的諸般規矩打聽明白,再作計較。」當下二人自去。 蕭峰、虛竹、段譽三人圍坐飲酒,你一碗,我一碗,意興甚豪。蕭峰問起段譽學會六脈神劍的經過,想要授他一項運氣法門,得能任意運使真氣。哪知道段譽對內功、外功一竅不通,豈能在旦夕之間學會?蕭峰知無法可施,只得搖了搖頭,舉碗喝酒。虛竹和段譽的酒量都遠不及他,喝到五六碗烈酒時,段譽已頹然醉倒,人事不知了。 段譽待得矇矇矓矓地醒轉,只見窗紙上樹影扶疏,明月窺人,已是深夜。他心中一凜:「昨夜我和王姑娘沒說完話,一不小心,掉入了水池,不知她可還有什麼話要跟我說?會不會又在外面等我?啊喲,不好,倘若她已等了半天,不耐煩起來,又回去安睡,豈不誤了大事?」急忙跳起,悄悄挨出房門,過了院子,正想去拔大門的門閂,忽聽得身後有人低聲道:「段公子,你過來,我有話跟你說。」 段譽出其不意,嚇了一跳,聽那聲音陰森森的似乎不懷好意,待要回頭去看,突覺背心一緊,已給人一把抓住。段譽依稀辨明聲音,問道:「是慕容公子麼?」 那人道:「不敢,正是區區,敢請段兄移駕一談。」果然便是慕容複。段譽道:「慕容公子有命,敢不奉陪?請放手吧!」慕容複道:「放手倒也不必。」段譽突覺身子一輕,騰雲駕霧般飛了上去,卻是給慕容複抓住後心,提著躍上了屋頂。 段譽倘若張口呼叫,便能將蕭峰、虛竹等驚醒,出來救援,但想:「我一叫之下,王姑娘也必聽見了,她見我二人重起爭鬥,定然大大不快。她決不會怪她表哥,總是編派我的不是,我又何必惹她生氣?」當下並不叫喚,任由慕容複提在手中,向外奔馳。 其時雖是深夜,但月亮淩空,月色澄明,只見慕容複腳下初時踏的是青石板街道,到後來已是黃土小徑,小徑兩旁都是半青不黃的長草。 慕容複奔得一會,突然停步,將段譽往地下重重一摔。砰的一聲,段譽肩腰著地,摔得好不疼痛,心想:「此人貌似文雅,行為卻頗野蠻。」哼哼唧唧地爬起身來,道:「慕容兄有話好說,何必動粗?」 慕容複冷笑道:「昨晚你跟我表妹說什麼話來?」段譽臉上一紅,囁嚅道:「也……也沒什麼,只不過剛巧撞到,閒談幾句罷了。」慕容複道:「你是男子漢大丈夫,說過的話,做過的事,又何必抵賴隱瞞?」段譽給他一激,不由得氣往上沖,說道:「當然也不必瞞你,我跟王姑娘說,要來勸你一勸。」慕容複冷笑道:「你說要勸我道:人生在世,最要緊的是夫婦間情投意合,兩心相悅。你又說:我和西夏公主素不相識,既不知她是美是醜,是善是惡,旦夕相見,便成夫妻,那是大大不妥,是不是?又說我若辜負了我表妹的美意,便為天下有情人齊聲唾駡,為江湖上的英雄好漢鄙視恥笑,是也不是?」 他說一句,段譽吃一驚,待他說完,結結巴巴地道:「王……王姑娘都跟你說了?」慕容複道:「她怎會跟我說?」段譽道:「那麼是你昨晚躲在一旁聽見了?」慕容複冷笑道:「你騙得了這等不識世務的無知姑娘,可騙不了我。」 段譽奇道:「我騙你什麼?」慕容複道:「事情再明白也沒有了,你自己想做西夏駙馬,怕我來爭,便編好了一套說辭,想誘我上當。嘿嘿,慕容複不是三歲孩兒,怎會墜入你彀中?你當真是在做清秋大夢。」段譽歎道:「我是一片好心,但盼王姑娘和你成婚,結成神仙眷屬,舉案齊眉,白頭偕老。」慕容複冷笑道:「多謝你的金口啦。大理段氏和姑蘇慕容無親無故,素無交情,你何必對我這般好心?只要我給我表妹纏住了不得脫身,你便得其所哉,披紅掛彩地去做西夏駙馬了。」 段譽怒道:「你這不是胡說八道麼?我是大理皇子,大理雖是小國,卻也沒將這個『駙馬』二字看得比天還大。慕容公子,我善言勸你,榮華富貴,轉瞬成空,你就算做成了西夏駙馬,再要做大燕皇帝,還不知要殺多少人?就算中原給你殺得血流成河,屍骨如山,你這大燕皇帝是否做得成,那也難說得很。」 慕容複卻不生氣,只冷冷地道:「你滿口子仁義道德,一肚皮卻是蛇蠍心腸。」段譽急道:「你不相信我是一番好意,那也由你,總而言之,我不能讓你娶西夏公主,我不能眼見王姑娘為你傷心斷腸,自尋短見。」慕容複道:「你不許我娶?哈哈,你當真有這麼大的能耐?我偏要娶,你便怎樣?」段譽道:「我自當盡心竭力,阻你成事。我一個人無能為力,便請朋友們幫忙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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