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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三 王霸雄圖 血海深恨 盡歸塵土(5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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慕容博仰天大笑,朗聲道:「我素聞蕭峰蕭大俠才略蓋世,識見非凡,殊不知今日一見,竟是個不明大義、徒逞意氣的一勇之夫。嘿嘿,可笑啊可笑!」 蕭峰知他是以言語相激,冷冷地道:「蕭峰是英雄豪傑也罷,是凡夫俗子也罷,總不能中你圈套,做你手中的殺人之刀。」慕容博道:「食君之祿,忠君之事。你是大遼國大臣,卻只記得父母私仇,不思盡忠報國,如何對得起大遼?」 蕭峰踏上一步,昂然說道:「你可曾見過邊關之上、宋遼相互仇殺的慘狀?可曾見過宋人遼人妻離子散、家破人亡的情景?宋遼之間好容易罷兵數十年,倘若刀兵再起,契丹鐵騎侵入南朝,你可知將有多少宋人慘遭橫死?多少遼人死於非命?」他說到這裏,想起當日雁門關外宋兵和遼兵相互打草穀的殘酷情狀,越說越響,又道:「兵凶戰危,世間豈有必勝之事?大宋兵多財足,只須有一二名將,率兵奮戰,大遼、吐蕃聯手,未必便能取勝。咱們殺個血流成河、屍骨如山,卻讓你慕容氏來趁機興複燕國。我對大遼盡忠報國,旨在保土安民,而非為了一己的榮華富貴、報仇雪恨而殺人取地、建立功業。」 蕭遠山年輕之時,一心致力於宋遼休戰守盟,聽了兒子這番話,點頭連聲稱是。 忽聽得長窗外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:「善哉,善哉!蕭居士宅心仁厚,這般以天下蒼生為念,當真是菩薩心腸。」 五人一聽,都吃了一驚,怎地居然並不知覺窗外有人?而且聽此人的說話口氣,似乎在窗外已久。慕容複喝道:「是誰?」不等對方答話,砰的一掌拍出,兩扇長窗脫鈕飛出,落到了閣下。 只見窗外走廊之上,一個身穿青袍的枯瘦僧人拿著一把掃帚,正在弓身掃地。這僧人年紀不小,稀稀疏疏的幾根長須已然全白,行動遲緩,有氣沒力,不似身有武功的模樣。慕容複又問:「你躲在這裏有多久了?」 那老僧慢慢抬起頭來,說道:「施主問我躲在這裏……有……有多久了?」五人一齊凝視著他,只見他眼光茫然,全無精神,但說話聲音正是适才稱讚蕭峰的口音。 慕容複道:「不錯,我問你躲在這裏,有多久了?」 那老僧屈指計算,過了好一會兒,搖了搖頭,臉上現出歉然之色,道:「我……我記不清楚了,不知是四十二年,還是四十三年。這位蕭老居士最初晚上來看經之時,我……我已來了十多年。後來……後來慕容老居士也來了。唉,你來我去,將閣中的經書翻得亂七八糟,也不知為了什麼。」 蕭遠山大為驚訝,心想自己到少林寺來偷研武功。全寺僧人沒一個知悉,這老僧又怎會知道?多半他适才在寺外聽了自己的言語,便在此胡說八道,說道:「怎麼我從來沒見過你?」 那老僧道:「居士全副精神貫注在武學典籍之上,心無旁鶩,自然瞧不見老僧。記得居士第一晚來閣中借閱的,是一本《無相劫指譜》,唉!從那晚起,居士便入了魔道,可惜,可惜!」 蕭遠山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,自己第一晚偷入藏經閣,找到一本《無相劫指譜》,知是少林派七十二絕技之一,當時喜不自勝,此事除自己之外,更無第二人知曉,難道這老僧當時確是在旁親眼目睹?一時之間只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」 老僧又道:「居士第二次來借閣的,是一本《善勇猛拳法》。當時老僧暗暗歎息,知道居士由此入魔,愈陷愈深,心中不忍,在居士慣常取書之處,放了一部《法華經》、一部《雜阿含經》,只盼居士能借了去,研讀參悟。不料居士沉迷于武學,于正宗佛法卻置之不理,將這兩部經書撇在一旁,找到一冊《伏魔杖法》,便歡喜鼓舞而去。唉,沉迷苦海,不知何日方得回頭?」 蕭遠山聽他隨口道來,將三十年前自己在藏經閣中夤夜的作為說得絲豪不錯,漸漸由驚而懼,由懼而怖,背上冷汗一陣陣冒將上來,一顆心幾乎也停了跳動。 那老僧慢慢轉頭,向慕容博瞧去。慕容博見他目光呆滯,直如視而不見其物,卻又似自己心中所隱藏的秘密,每一件都被他清清楚楚地看透了,不由得心中發毛,周身大不自在。只聽那老僧歎了口氣,說道:「慕容居士雖是鮮卑族人,但在江南僑居已有數代,老僧初料居士必已沾到南朝的文采風流,豈知居士來到藏經閣中,將我祖師的微言法語、歷代高僧的語錄心得,一概棄如敝屣,挑到一本《拈花指法》,卻即如獲至寶。昔人買櫝還珠,貽笑千載。兩位居士乃當世高人,卻也做此愚行。」 慕容博心下駭然,自己初入藏經閣,第一部看到的武功秘笈,確然便是《拈花指法》,但當時曾四周詳察,查明藏經閣裏外並無一人,怎麼這老僧直如親見? 只聽那老僧又道:「居士之心,比之蕭居士尤為貪多務得。蕭居士所修習的,只是如何克制少林派現有武功,慕容居士卻將本寺七十二絕技逐步囊括以去,盡數錄了副本。想來這些年之中,居士盡心竭力,意圖融會貫通這七十二絕技,說不定已傳授於令郎了。」 他說到這裏,眼光向慕容複轉去,只看了一眼,便搖了搖頭,跟著看到鳩摩智,這才點頭,道:「是了!令郎年紀尚輕,功力不足,無法研習少林七十二絕技,原來是傳之於一位吐蕃高僧。大輪明王,你錯了,全然錯了,你想貫通少林七十二絕技,卻又次序顛倒,大難已在旦夕之間。」 鳩摩智從未入過藏經閣,對那老僧絕無敬畏之意,冷冷地說道:「什麼次序顛倒,大難已在旦夕之間?大師之語,不太也危言聳聽麼?」 那老僧道:「不是危言聳聽。本派武功傳自達摩老祖。佛門子弟學武,乃在強身健體,護法伏魔。修習任何武功之時,務須心存慈悲仁善之念。倘若不以佛學為基,則練武之時,必定傷及自身。功夫練得越深,自身受傷越重。如所練的只不過是拳打腳踢、兵刃暗器的外門功夫,那也罷了,對自身危害甚微,只須身子強壯,儘自抵禦得住……」 忽聽得樓下說話聲響,跟著樓梯上托、托、托幾下輕點,七八個僧人縱身上閣。當先是少林派兩位玄字輩高僧玄因、玄生,跟著是神山、神音、道清、觀心等幾位外來高僧,其後又是玄字輩的玄垢、玄淨兩僧。眾僧見蕭遠山父子、慕容博父子、鳩摩智五人都在閣中,靜聽一個面目陌生的老僧說話,均感詫異。這些僧人均是大有修養的高明之士,當下也不上前打擾,站在一旁,且聽他說什麼。 那老僧見眾僧上來,全不理會,繼續說道:「但如練的是本派上乘武功,例如拈花指、多羅葉指、般若掌之類,每日不以慈悲佛法調和化解,則戾氣深入臟腑,愈陷愈深,比之任何外毒都要厲害百倍。大輪明王原是我佛門弟子,精研佛法,記誦析理,當世無雙,但如不存慈悲佈施、普渡眾生之念,雖然典籍淹通,妙辯無礙,終不能消解修習這些上乘武功時所中的戾氣。」 群僧只聽得幾句,便覺這老僧所言大含精義,道前人之所未道,心下均有凜然之意。有幾人便合什讚歎:「我佛慈悲,善哉,善哉!」 只聽他繼續說道:「我少林寺建刹數百年,古往今來,唯達摩祖師一人身兼諸門絕技,此後更無一位高僧能並通諸般武功,卻是何故?七十二絕技的典籍一向在此閣中,向來不禁門人弟子翻閱,明王可知其理安在?」 鳩摩智怫然道:「那是寶刹自己的事,外人如何得知?」 玄因、玄生、玄垢、玄淨均想:「這位老僧服色打扮,乃本寺操執雜役的服事僧,怎能有如此見識修為?」服事僧雖是少林寺僧人,但只剃度而不拜師、不傳武功、不修禪定、不列「玄、慧、虛、空」的輩份排行,除誦經拜佛之外,只做些燒火、種田、灑掃、廚工、土木粗活。少林寺僧人眾多,玄因等都是寺中第一等高僧,不識此僧,倒也並不稀奇,然聽他吐屬高雅,識見卓超,都不由得暗暗納罕。 那老僧續道:「本寺七十二絕技,每一項功夫都能傷人要害、取人性命,淩厲狠辣,大幹天和,是以每一項絕技,均須有相應的慈悲佛法為之化解。這道理本寺僧人卻也並非人人皆知,一個人武功越練越高之後,禪理上的領悟,自然而然會受到障礙。在我少林派,便叫做『武學障』,與別宗別派的『知見障』道理相同。要知佛法在求渡世,武功在求殺生,兩者背道而馳,相互克制。只有佛法越高,慈悲之念越盛,武功絕技方能練得越多,但修為上到了如此境界的高僧,卻又不屑去多學諸般厲害的殺人法門了。」 道清大師點頭道:「得聞老師父一番言語,小僧茅塞頓開。」那老僧合什道:「不敢,老衲說得不對之處,還望眾位指教。」群僧一齊合掌道:「請師父更說佛法。」 鳩摩智尋思:「少林寺的七十二絕技讓慕容先生盜了出來,泄之於外,少林寺群僧心下不甘,卻又無可奈何,便派一個老僧在此裝神弄鬼,想騙得外人不敢練他門中的武功。嘿嘿,我鳩摩智哪有這麼容易上當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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