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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五 紅顏彈指老 刹那芳華(7)


  那女童道:「吃了松子便睡,不許再做聲了。」烏老大道:「是!」眼光始終不敢向她瞧去,迅速吃了松子,倒頭就睡。虛竹走到一株大樹之畔,坐在樹根上倚樹休息,心想:「可別跟那老女鬼坐得太近。」連日疲累,不多時便即沉沉睡去。

  次晨醒來,但見天色陰沉,烏雲低垂。那女童道:「烏老大,你去捉一隻梅花鹿或是羚羊什麼來,限巳時之前捉到,須是活的。」烏老大道:「是!」掙扎著站起,撿了一根枯枝當做拐杖,撐在地下,搖搖晃晃地走去。虛竹本想扶他一把,但想到他是去捕獵殺生,連念:「阿彌陀佛,我佛慈悲!」又道:「鹿兒、羊兒、兔子、山雞,一切眾生,速速遠避,別給烏老大捉到了。」那女童扁嘴冷笑,也不理他。

  豈知虛竹念經只管念,烏老大重傷之下,不知出了些什麼法道,居然巳時未到,便拖著一頭小小的梅花鹿回來。虛竹又不住口地念佛。

  烏老大道:「小和尚,快生火,咱們烤鹿肉吃。」虛竹道:「罪過,罪過!小僧決計不助你作此罪孽。」烏老大一翻手,從靴筒裏拔出一柄精光閃閃的匕首,便要殺鹿。那女童道:「且慢動手。」烏老大道:「是!」放下了匕首。虛竹大喜,說道:「是啊,是啊!小姑娘,你心地仁慈,將來必有好報。」那女童冷笑一聲,不去理他,自管閉目養神。那小鹿不住咩咩而叫,虛竹幾次想沖過去放了它,卻總不敢。

  眼見樹枝的影子愈來愈短,其時天氣陰沉,樹影也是極淡,幾難辨別。那女童道:「是午時了。」抱起小鹿,扳高鹿頭,一張口便咬在小鹿咽喉上。小鹿痛得大叫,不住掙扎,那女童牢牢咬緊,口內咕咕有聲,不斷吮吸鹿血。虛竹大驚,叫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這太殘忍了。」那女童哪加理會,只用力吸血。小鹿越動越微,終於一陣痙攣,便即死去。

  那女童喝飽了鹿血,肚子高高鼓起,這才拋下死鹿,盤膝而坐,一手指天,一手指地,又練起那「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」來,鼻中噴出白煙,繚繞在腦袋四周。過了良久,那女童收煙起立,說道:「烏老大,你去烤鹿肉吧。」

  虛竹心下嫌惡,說道:「小姑娘,眼下烏老大聽你號令,盡心服侍於你,再也不敢出手加害。小僧這就別過了。」那女童道:「我不許你走。」虛竹道:「小僧急於去尋找眾位師叔伯,倘若尋不著,便須回少林寺覆命請示,不能再耽誤時日了。」

  那女童冷冷地道:「你不聽我話,要自行離去,是不是?」虛竹道:「小僧已想了個法子,我在僧袍中塞滿枯草樹葉,打個大包袱,負之而逃,故意讓山下眾人瞧見,他們只道包袱中是你,一定向我追來。小僧將他們遠遠引開,你和烏老大便可趁機下山,回到你的縹緲峰去啦。」那女童道:「這法子倒也不錯,多虧你還為我設想。可是我偏不想逃走!」虛竹道:「那也好!你在這裏躲著,這大雪山上林深雪厚,他們找你不到,最多十天八天,也必散去了。」

  那女童道:「再過十天八天,我已回復到十八九歲時的功力,哪裏還容他們走路?」虛竹奇道:「什麼?」那女童道:「你仔細瞧瞧,我現在的模樣,跟兩天前有什麼不同?」虛竹凝神瞧去,見她神色間似乎大了幾歲,是個十一二歲的女童,不再像是八九歲,喃喃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好像在這兩天之中,大了兩三歲。只是……只是身子卻沒長大。」那女童甚喜,道:「嘿嘿,你眼力不錯,居然瞧得出我大了兩三歲。蠢和尚,天山童姥身材永如女童,自然是並不長大的。」

  虛竹和烏老大都大吃一驚,齊聲道:「天山童姥!你是天山童姥?」

  那女童傲然道:「你們當我是誰?你姥姥身如女童,難道你們瞎了眼,瞧不出來?」

  烏老大睜大了眼向她凝視半晌,嘴角不住牽動,想要說話,始終說不出來,過了良久,突然撲倒在雪地之中,嗚咽道:「我……我早該知道了,我真是天下第一號大蠢材。我……我只道你是靈鷲宮中一個小丫頭、小女孩,哪知道……你……你竟便是天山童姥!」

  那女童向虛竹道:「你以為我是什麼人?」

  虛竹道:「我以為你是個借屍還魂的老女鬼!」

  那女童臉色一沉,喝道:「胡說八道!什麼借屍還魂的老女鬼?」虛竹道:「你模樣是個女娃娃,心智聲音卻是老年婆婆,你又自稱姥姥,若不是老女人的生魂附在女孩子身上,怎能如此?」那女童嘿嘿一笑,說道:「小和尚異想天開!」

  她轉頭向烏老大道:「當日我落在你手中,你沒取我性命,現下好生後悔,是不是?」

  烏老大翻身坐起,說道:「不錯!我以前曾上過三次縹緲峰,只是給蒙住了眼睛,沒見到你的形貌。烏老大當真有眼無珠,還當你……還當你是個啞巴女童。」

  那女童道:「不但你聽見過我說話,三十六洞、七十二島的妖魔鬼怪之中,聽過我說話的人著實不少。你姥姥給你們擒住了,若不裝作啞巴,說不定便給你們聽出了口音。」烏老大連聲歎氣,問道:「你武功通神,殺人不用第二招,又怎麼給我手到擒來,毫不抗拒?」

  那女童哈哈大笑,說道:「我曾說多謝你出手相助,那便是了。那日我正有強仇到來,姥姥身子不適,難以抗禦,恰好你來用布袋負我下峰,讓姥姥躲過了一劫。這不是要多謝你麼?」說到這裏,突然目露凶光,厲聲道:「可是你擒住我之後,說我假扮啞巴,以種種無禮手段對付姥姥,實在罪大惡極,若非如此,我原可饒了你性命。」

  烏老大躍起身來,雙膝跪倒,說道:「姥姥,不知者不罪,烏老大那時若知你老人家便是我一心敬畏的童姥,烏某便膽大包天,也決不敢有半分得罪你啊。」那女童冷笑道:「畏則有之,敬卻未必。你邀集三十六洞、七十二島的一眾妖魔,決心叛我,卻又怎麼說?」烏老大不住磕頭,額頭撞上山石,只磕得十幾下,額上已鮮血淋漓。

  虛竹心想:「這小姑娘原來竟是天山童姥。童姥,童姥,我本來只道她是姓童的婆婆,哪知這『童』字是孩童之童,並非姓童之童。此人武功高深,詭計多端,人人畏之如虎,這幾天來我出力助她,她心中定在笑我不自量力。嘿嘿,虛竹啊虛竹,你真是個蠢笨之極的和尚!」眼見烏老大磕頭不已,他一言不發,轉身便行。

  天山童姥喝道:「你到哪裏去?給我站住!」虛竹回身合十,說道:「三日來小僧做了無數傻事,告辭了!」童姥道:「什麼傻事?」虛竹道:「女施主武功神妙,威震天下,小僧有眼不識泰山,反來援手救人。女施主當面不加嘲笑,小僧甚感盛情,只是自己越想越慚愧,當真無地自容。」

  童姥走到虛竹身邊,回頭向烏老大道:「我有話跟小和尚說,你走開些。」烏老大道:「是,是!」站起身來,一蹺一拐地向東北方走去,隱身在一叢松樹之後。

  童姥向虛竹道:「小和尚,這三日來你確是救了我性命,並非做什麼傻事。天山童姥生平不向人道謝,但你救我性命,姥姥日後當有補報。」虛竹搖手道:「你這麼高強的武功,何須我相救?你明明是取笑於我。」童姥沉臉道:「我說是你救了我性命,便是你救了我性命,姥姥生平說話,決不喜人反駁。姥姥所練的內功,確是叫做『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』。這功夫威力奇大,練成了能長生不老,卻有一個大大的不利之處,每三十年,我便要返老還童一次。」虛竹道:「返老還童?那……那不是很好麼?」

  童姥歎道:「你這小和尚忠厚老實,于我有救命之恩,更與我逍遙派淵源極深,說給你聽了,也不打緊。我自六歲起練這功夫,三十六歲返老還童,花了三十天時光。六十六歲返老還童,那一次用了六十天。今年九十六歲,再次返老還童,便得有九十天時光,方能回復功力。」虛竹睜大了眼睛,奇道:「什麼?你……你今年已經九十六歲了?」

  童姥道:「我是你師父無崖子的師姊,無崖子倘若不死,今年九十三歲,我比他大了三歲,難道不是九十六歲?」

  虛竹睜大了眼,細看她身形臉色,哪有半點像個九十六歲的老太婆?

  童姥道:「這『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』,原是一門神奇無比的內功。只是我練得太早了些,六歲時開始修習,數年後這內功的威力便顯了出來,可是我的身子從此不能長大,永遠是八九歲的模樣了。倘若我是十七八歲時起始修習,返老還童時回到十七八歲,那就妙之極矣!」

  虛竹點頭道:「原來如此。」他確也聽師父說過,世上有些人軀體巨大無比,七八歲時便已高於成人,有些卻是侏儒,到老也不滿三尺,師父說那是天生三焦失調之故,倘若及早修習上乘內功,亦有治癒之望,說道:「你這門內功,練的是手少陽三焦經脈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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