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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五 紅顏彈指老 刹那芳華(6)


  那女童吸飽鮮血,慢慢挺直身子,見虛竹手忙腳亂地正替烏老大裹傷。烏老大動彈不得,卻不住口地惡毒咒駡。虛竹只是道歉:「不錯,不錯,確是小僧不好,真是一萬個對不起。不過你罵我父母,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,也不知我父母是誰,因此你罵了也是無用。我不知我父母是誰,自然也不知我奶奶是誰,不知我十八代祖宗是誰了。烏先生,你肚皮上一定很痛,當然脾氣不好,我決不怪你。我隨手一擲,萬萬料想不到這幾枚松球竟如此霸道厲害。唉!這些松球當真邪門,想必是另外一種品類,與尋常松球大大不同。」

  烏老大罵道:「操你奶奶雄,這松球有什麼與眾不同?你這死後上刀山,下油鍋,進十八層阿鼻地獄的臭賊禿,你……咳咳,內功高強,打死了我,烏老大藝不如人,死而無怨,卻又來說……咳咳……這等消遣人的風涼話?說什麼這松球霸道邪門?你身有無上內功,也用不著這麼強……強……凶……凶霸道……」一口氣接不上來,不住大咳。

  那女童笑道:「今日當真便宜了小和尚,姥姥這手神功本是不傳之秘,可是你心懷至誠,確是甘願為姥姥捨命,已符合我傳功的規矩,何況危急之中,姥姥有求于你,非要你出手不可。」

  烏老大聽得啞巴女童忽然張口說話,睜大了眼睛,驚奇難言,這才想起先前曾聽到有人對虛竹說話,只危急之中,也無暇細思,沒料到聲音竟發自女童,此時親眼所見,親耳所聽,不由得驚得呆了,過了半晌,才道:「你……你是什麼人?你本來是啞巴,怎麼會說話了?」

  那女童冷笑道:「憑你也配問我是誰?」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,倒出兩枚黃色藥丸,交給虛竹道:「你給他服下。」虛竹應道:「是!」心想這是傷藥當然最好,就算是毒藥,反正烏老大性命難保,早些死了,也免卻許多痛苦,便送到烏老大口邊。

  烏老大突然聞到一股極強烈的辛辣之氣,不禁打了幾個噴嚏,又驚又喜,道:「這……這是九轉……九轉熊蛇丸?」那女童點頭道:「不錯,你見聞淵博,算得是三十六洞中的傑出之士。這九轉熊蛇丸專治金創外傷,還魂續命。」烏老大道:「你為何救我性命?」他怕失了良機,不等那女童回答,便將兩顆藥丸吞入肚中。那女童道:「一來你幫了我一個大忙,須得給你點好處,二來日後還能用得著你。」烏老大更加不懂了,說道:「我幫過你什麼忙?姓烏的一心要想取你性命,對你從來沒安過好心。」

  那女童冷笑道:「你倒光明磊落,也還不失是條漢子……」抬頭看天,見太陽已升到頭頂,向虛竹道:「小和尚,我要練功,你在旁護法。倘若有人前來打擾,你便運起我教你的功夫,抓起泥沙也好,石塊也好,打出去便是。」

  虛竹搖頭道:「如再打死人,那怎麼辦?我……我可不幹。」

  那女童走到坡邊,向下望一望,道:「這會兒沒人來,你不幹便不幹吧。」當即盤膝坐下,右手食指指天,左手食指指地,口中嘿的一聲,鼻孔中噴出了兩條淡淡白氣。

  烏老大驚道:「這……這是『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』……」虛竹道:「烏先生,你服了藥丸,傷勢好些了麼?」烏老大罵道:「臭賊禿,王八蛋和尚,我的傷好不好,跟你有甚相干?要你這妖僧來假惺惺地討好。」但覺腹上傷處疼痛略減,又素知九轉熊蛇丸乃靈鷲宮的金創靈藥,實有起死回生之功,說不定自己這條性命竟能撿得回來,見這女童居然能練這神功,心中驚疑萬狀,他曾聽人說過,這「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」是靈鷲宮至高無上的武功,須以最上乘的內功為根基,方能修煉,這女童雖出自靈鷲宮,但不過八九歲年紀,如何攀得到這等境界?難道自己所知有誤,她練的是另外一門功夫?

  但見那女童鼻中吐出來的白氣纏住她腦袋周圍,繚繞不散,漸漸愈來愈濃,成為一團白霧,將她面目都遮沒了,跟著只聽得她全身骨節格格作響,猶如爆豆。虛竹和烏老大面面相覷,不明所以。過了良久,爆豆聲漸輕漸稀,跟著那團白霧也漸漸淡了,見那女童鼻孔中不斷吸入白霧,待得白霧吸盡,那女童睜開雙眼,緩緩站起。

  虛竹和烏老大同時揉了揉眼睛,似乎有些眼花,只覺那女童臉上神情頗有異樣,但到底有何不同,卻也說不上來。那女童瞅著烏老大,說道:「你果然淵博得很啊,連我這『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』也知道了。」烏老大道:「你……你是什麼人?是童姥的弟子嗎?」

  那女童道:「哼!你膽子確是不小。」不答他問話,向虛竹道:「你左手抱著我,右手抓住烏老大後腰,以我教你的法子運氣,躍到樹上,再向峰頂爬高幾百丈。」

  虛竹道:「只怕小僧沒這等功力。」依言將那女童抱起,右手在烏老大後腰一抓,提起時十分費力,哪裏還能躍高上樹?那女童罵道:「幹嗎不運真氣?」

  虛竹歉然笑道:「是,是!我一時手忙腳亂,竟爾忘了。」一運真氣,說也奇怪,烏老大的身子登時輕了,那女童更直如無物,一縱便上了高樹,跟著又以女童所授之法一步跨出,從這株樹跨到丈許外的另一株樹上,便似在平地跨步一般。他這一步本已跨到那樹的樹梢,只是太過輕易,反而嚇了一跳,一驚之下,真氣回入丹田,腳下一重,立時摔了下來,總算沒脫手摔下那女童和烏老大。他著地之後,立即重行躍起,生怕那女童責駡,一言不發地向峰上疾奔。

  初時他真氣提運不熟,腳下時有窒滯,後來體內真氣流轉,竟如平常呼吸一般順暢,不須存想,自然而然地周遊全身。他越奔越快,上山幾乎如同下山,有點收足不住。那女童道:「你初練北冥真氣,不能使用太過,若要保住性命,可以收腳了。」虛竹道:「是!」又向上沖了數丈,這才緩住勢頭,躍下樹來。

  烏老大又驚奇,又佩服,又有幾分豔羨,向那女童道:「這……這北冥真氣,是你今天才教他的,居然已這麼厲害。縹緲峰靈鷲宮的武功,當真深如大海。你小小一個孩童,已……已經……咳咳……這麼了不起。」

  那女童游目四顧,望出去密密麻麻的都是樹木,冷笑道:「三天之內,你這些狐群狗黨們未必能找到這裏吧?」烏老大慘然道:「我們已一敗塗地,這……這小和尚身負北冥真氣,全力護你,大夥兒便算找到你,也已奈何你不得了。」那女童冷笑一聲,不再言語,倚在一株大樹的樹幹上,便即閉目睡去。

  虛竹這一陣奔跑之後,腹中更加餓了,瞧瞧那女童,又瞧瞧烏老大,說道:「我要去找東西吃,只不過你這人存心不良,只怕要加害我的小朋友,我有點放心不下,還是隨身帶了你走為是。」說著伸手抓起他後腰。

  那女童睜開眼來,說道:「蠢材,我教過你點穴的法子。難道這會兒人家躺著不動,你仍然點不中麼?」虛竹道:「就怕我點得不對,他仍能動彈。」那女童道:「他的生死符在我手中,他焉敢妄動?」

  一聽到「生死符」三字,烏老大「啊」的一聲驚呼,顫聲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」那女童道:「你剛才服了我幾粒藥丸?」烏老大道:「兩粒!」那女童道:「靈鷲宮九轉熊蛇丸神效無比,何必要用兩粒?再說,你這等豬狗不如的畜生,也配服我兩粒靈丹麼?」烏老大額頭冷汗直冒,顫聲道:「另……另外一粒是……是……」那女童道:「你天池穴上如何?」

  烏老大雙手發抖,急速解開衣衫,只見胸口左乳旁「天池穴」上現出一點殷紅如血的朱斑。他大叫一聲「啊喲!」險些暈去,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到底是誰?怎……怎……怎知道我生死符的所在?你是給我服下『斷筋腐骨丸』了?」那女童微微一笑,道:「我還有事差遣於你,不致立時便催動藥性,你也不用如此驚慌。」烏老大雙目凸出,全身簌簌發抖,口中「啊啊」幾聲,再也說不出話來。

  虛竹曾多次看到烏老大露出驚懼的神色,但駭怖之甚,從未有這般厲害,隨口道:「斷筋腐骨丸是什麼東西?是一種毒藥麼?」

  烏老大臉上肌肉牽搐,又「啊啊」了幾聲,突然指著虛竹罵道:「臭賊禿,瘟和尚,你十八代祖宗男的都是烏龜,女的都是娼妓,你日後絕子絕孫,生下兒子沒屁股,生下女兒來三條胳臂四條腿……」越罵越奇,口沫橫飛,當真憤怒已極,罵到後來牽動傷口,太過疼痛,這才住口。

  虛竹歎道:「我是和尚,自然絕子絕孫,既然絕子絕孫了,有什麼沒屁股沒胳臂的?」烏老大罵道:「你這瘟賊禿想太太平平地絕子絕孫麼?卻又沒這麼容易。你將來生十八個兒子、十八個女兒,個個服了斷筋腐骨丸,在你面前哀號九十九天,死不成,活不得。最後你自己也服了斷筋腐骨丸,叫你自己也嘗嘗這滋味。」虛竹吃了一驚,問道:「這斷筋腐骨丸,竟這般厲害陰毒麼?」烏老大道:「你全身的軟筋先都斷了,那時你嘴巴不會張、舌頭也不能動,然後……然後……」他想到自己已服了這天下第一陰損毒藥,再也說不下去,滿心冰涼,登時便想一頭在松樹上撞死。

  那女童微笑道:「你只須乖乖地聽話,我不加催動,這藥丸的毒性便十年也不會發作,你又何必怕得如此厲害?小和尚,你點了他穴道,免得他發起瘋來,撞樹自盡。」

  虛竹點頭道:「不錯!」走到烏老大背後,伸左手摸到他背心上的「意舍穴」,仔細探索,確實驗明不錯了,這才對準了一指點出。烏老大悶哼一聲,立時暈倒。此時虛竹對體內「北冥真氣」的運使已摸到初步門徑,這一指其實不必再認穴而點,不論戳在對方身上什麼部位,都能使人身受重傷。虛竹見他暈倒,立時又手忙腳亂地捏他人中,按摩胸口,才將他救醒。烏老大虛弱已極,只輕輕喘氣,哪裏還有半分罵人的力氣?

  虛竹見他醒轉,這才出去尋食。樹林中麋鹿、羚羊、竹雞、山兔之類倒著實不少,他卻哪肯殺生?尋了多時,找不到可食的物事,只得躍上松樹,採摘松球,剝了松子出來果腹。松子清香甘美,只是一粒粒太也細小,一口氣吃了二三百粒,仍然不飽。他腹饑稍解,剝出來的松子便不再吃,裝了滿滿兩衣袋,拿去給那女童和烏老大吃。

  那女童道:「這可生受你了。只是這三個月中我吃不得素。你去解開烏老大的穴道。」當下傳瞭解穴之法。虛竹道:「是啊,烏老大也必餓得狠了。」依照那女童所授,解開烏老大的穴道,抓了一把松子給他,道:「烏先生,你吃些松子。」烏老大狠狠瞪了他一眼,拿起松子便吃,吃幾粒,罵一句:「死賊禿!」再吃幾粒,又罵一聲:「瘟和尚!」虛竹也不著惱,心想:「我將他傷得死去活來,也難怪他生氣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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