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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五 紅顏彈指老 刹那芳華(4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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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見那女童拾了一根枯枝,在地下積雪中畫了起來,畫的都是一條條的直線,不多時便畫成一張縱橫十九道的棋盤。虛竹一驚:「她也要逼我下棋,那可糟了。」卻見她畫成棋盤後,便即在棋盤上布子,空心圓圈是白子,實心的一點是黑子,密密層層,將一個棋盤上都佈滿了。只布到一半,虛竹便認了出來,正是他所解開的那個珍瓏,心道:「原來你也知道這個珍瓏。」又想:「莫非你當年也曾想去破解,苦思不得,因而氣死麼?」想到這裏,背上又感到一層寒意。 那女童布完珍瓏,說道:「你說解開了這個珍瓏,第一子如何下法,演給我瞧瞧。」虛竹道:「是!」當下第一子收緊自己一氣,讓對手將自己的白子提去了一大片,局面登時開朗,然後依著段延慶當日傳音所示,反擊黑棋。那女童額頭汗水涔涔而下,喃喃道:「天意,天意!天下又有誰想得到這『先殺自身,再攻敵人』的怪法?」 待虛竹將一局珍瓏解完,那女童又沉思半晌,說道:「這樣看來,小和尚倒也不是全然胡說八道。這是『置之死地而後快』。無崖子怎樣將七寶指環傳你,一切經過,你詳細跟我說來,不許有半句隱瞞。」 虛竹道:「是!」於是從頭將師父如何派他下山,如何破解珍瓏,無崖子如何傳功傳指環,丁春秋如何施毒暗殺蘇星河與玄難,自己如何追尋慧方諸僧等情一一說了。 那女童一言不發,直等他說完,才道:「這麼說,無崖子是你師父,你怎地不稱師父,卻叫什麼『無崖子老先生』?」虛竹神色尷尬,說道:「小僧是少林寺僧人,實在不能改投別派。」那女童道:「你是決意不願做逍遙派掌門人了?」虛竹連連搖頭,道:「萬萬不願。」那女童道:「那也容易,你將七寶指環送了給我,也就是了。我代你做逍遙派掌門人如何?」虛竹大喜,道:「那正是求之不得。」從指上除下寶石指環,交了給她。 那女童臉上神色不定,似乎又喜又悲,接過指環,便往手上戴去。可是她手指細小,中指與無名指戴上了都會掉下,勉強戴在大拇指上,端詳半天,問道:「你說無崖子有一幅圖給你,叫你到大理無量山去尋人學逍遙派的上乘武功,那幅圖呢?」 虛竹從懷中取出圖畫。那女童打開卷軸,一見到圖中的宮裝美女,臉上倏然變色,罵道:「他……他要這賤婢傳你武功!他……他臨死之時,仍念念不忘這賤婢,將她畫得這般好看!」霎時間滿臉憤怒嫉妒,將圖畫往地下一丟,伸腳便踩。 虛竹叫道:「啊喲!」忙伸手搶起。那女童怒道:「你可惜麼?」虛竹道:「這樣好好一幅圖畫,踩壞了自然可惜。」那女童問道:「這賤婢是誰,無崖子這小賊有沒跟你說?」虛竹搖頭道:「沒有。」心想:「怎麼無崖子老先生又變成了小賊?」 那女童怒道:「哼,小賊癡心妄想,還道這賤婢過了幾十年,仍是這等容貌!呸,就算當年,她又哪有這般好看了?」越說越氣,伸手又要搶過畫來撕爛。虛竹忙縮手將圖畫揣入懷中。那女童身矮力微,搶不到手,氣喘吁吁地不住大罵:「沒良心的小賊,不要臉的臭賤婢!」虛竹惘然不解,猜想這附身女童的老鬼定然認得圖中美女,兩人向來有仇,是以雖不過見到一幅圖畫,卻也怒氣難消。 那女童還在惡毒咒駡,虛竹肚子突然咕咕咕地響了起來。他忙亂了大半天,再加上狂奔跳躍,粒米未曾進肚,已甚為饑餓。 那女童道:「你餓了麼?」虛竹道:「是。這雪峰之上只怕沒什麼可吃的東西。」那女童道:「怎麼沒有?雪峰上最多竹雞,也有梅花鹿和羚羊。我來教你一門平地快跑的輕功,再教你捉雞擒羊之法……」虛竹不等她說完,急忙搖手,說道:「出家人怎可殺生?我寧可餓死,也不沾葷腥。」那女童罵道:「賊和尚,難道你這一生之中從未吃過葷腥?」 虛竹想起那日在小飯店中受一個女扮男裝的小姑娘作弄,吃了一塊肥肉,喝了大半碗雞湯,苦著臉道:「小僧受人欺騙,吃過一次葷腥,但那是無心之失,想來佛祖也不見罪。但要我親手殺生,那是萬萬不幹的。」 那女童道:「你不肯殺雞殺鹿,卻願殺人,那更加罪大惡極。」虛竹奇道:「我怎願殺人了?我佛慈悲,罪過,罪過。」那女童道:「還念佛呢,真正好笑。你不去捉雞給我吃,我再過兩個時辰,便要死了,那不是給你害死的麼?」虛竹搔了搔頭皮,道:「這山峰上想來總也有草菌、竹筍之類,我去找來給你吃。」 那女童臉色一沉,指著太陽道:「等太陽到了頭頂,我若不喝生血,非死不可!」虛竹十分駭怕,驚道:「好端端的,為什麼要喝生血?」心下發毛,不由得想起了「吸血鬼」。 那女童道:「我有個古怪毛病,每日中午倘若不喝生血,全身真氣沸騰,自己便會活活燒死,臨死時狂性大發,對你大大不利。」虛竹不住搖頭,說道:「不管怎樣,小僧是佛門子弟,嚴守清規戒律,別說自己決計不殺生,便是見你起意殺生,也要盡力攔阻。」 那女童向他凝視,見他雖有惶恐之狀,但其意甚堅,顯然不肯屈從,嘿嘿冷笑,問道:「你自稱是佛門子弟,嚴守清規戒律,到底有什麼戒律?」虛竹道:「佛門戒律有根本戒、大乘戒之別。」那女童冷笑道:「花頭倒也真多,什麼叫根本戒、大乘戒?」虛竹道:「根本戒比較容易,共分四級,首為五戒,其次為八戒,更次為十戒,最後為具足戒,亦即二百五十戒。五戒為在家居士所持,一不殺生,二不偷盜,三不淫邪,四不妄語,五不飲酒。至於出家比丘,更須守持八戒、十戒,以至二百五十戒,那比五戒精嚴得多。總而言之,不殺生為佛門第一戒。」 那女童道:「我曾聽說,佛門高僧欲成正果,須持大乘戒,稱為十忍,是也不是?」虛竹心中一寒,道:「正是。大乘戒注重捨己救人,那是說為了供養諸佛,普渡眾生,連自己性命也可舍了,倒也不是真的須行此十事。」那女童問道:「什麼叫十忍?」 虛竹武功平平,佛經卻熟,說道:「一割肉飼鷹,二投身餓虎,三斫頭謝天,四折骨出髓,五挑身千燈,六挑眼佈施,七剝皮書經,八刺心決志,九燒身供佛,十刺血灑地。」 他說一句,那女童冷笑一聲。待他說完,那女童問道:「割肉飼鷹是什麼事?」虛竹道:「那是我佛釋迦牟尼前生的事,他見有餓鷹追鴿,心中不忍,藏鴿於懷。餓鷹說道:『你救鴿子,卻餓死了我,我性命豈不是你害的?』我佛便割下自身血肉,喂飽餓鷹。」那女童道:「投身餓虎的故事,想來也差不多了?」虛竹道:「正是。」 那女童道:「照啊,佛家清規戒律,博大精深,豈僅僅『不殺生』三字而已。你如不去捉雞捉鹿給我吃,便須學釋迦牟尼的榜樣,以自身血肉供我吃喝,否則便不是佛門子弟。」說著拉高虛竹左手的袖子,露出臂膀,笑道:「我吃了你這條手臂,也可挨得一日之饑。」 虛竹瞥眼見到她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齒,似乎便欲在他手臂上咬落。本來這個八九歲的女童人小力微,絕不足懼,但虛竹心中一想著她是個借屍還魂的女鬼,眼見她神情可怖,不由得心膽俱寒,大叫一聲,甩脫她手掌,拔步便向山峰上奔去。 他心驚膽戰之下,這一聲叫得甚是響亮,只聽得山腰中有人長聲呼道:「在這裏了,大夥向這邊追啊。」呼聲清朗洪亮,正是不平道人的聲音。 虛竹心道:「啊喲,不好!我這一聲叫,可洩露了行藏,那便如何是好?」要待回去背負那女童,實是害怕,但說置之不理,自行逃走,又覺不忍,站在山坡之上,猶豫不定,向山腰中望下去,只見四五個黑點正向上爬來,雖然相距尚遠,但終究必會追到,那女童落入了他們手中,自無幸理。他走下幾步,說道:「喂,你如答允不咬我,我便背你逃走。」 那女童哈哈一笑,說道:「你過來,我跟你說。上來的那五人第一個是不平道人,第二個是烏老大,第三個姓安,另外兩人一個姓羅,一個姓利。我教你幾手本領,你先將不平道人打倒。」她頓了一頓,微笑道:「只將他打倒,令他不得害人,卻不是傷他性命,那並非殺生,不算破戒。」虛竹道:「為了救人而打倒凶徒,那自然是應該的。不過不平道人和烏老大武功甚高,我怎打得倒他們?你本事雖好,這片刻之間,我也學不會。」 那女童道:「蠢材,蠢材!無崖子是蘇星河和丁春秋二人的師父。蘇丁二人武功如何,你親眼見過的,徒弟已然如此,師父可想而知。他將七十多年來勤修苦練的功力全都逆運給你,不平道人、烏老大之輩,如何能與你相比?你不過蠢得厲害、不會運用而已。你將那只布袋拿來,右手這樣拿住了,張開袋口,真氣運到左臂,左手在敵人後腰上一拍……」 虛竹依法照學,手勢甚是容易,卻不知這幾下手法,如何能打得倒這些武林高手。 那女童道:「跟著下去,左手食指便點敵人這個部位。不對,不對,須得如此運氣,所點的部位也不能有絲毫偏差。臨敵之際,務須鎮靜從事,若有半分參差,不但打不倒敵人,自己的性命反而交在對方手中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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