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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九 蟲豸凝寒掌作冰(8)


  幾名少林僧叫道:「慧淨呢?慧淨呢?」原來在這混亂之間,慧淨已給丁春秋擄了去,一副擔架罩在一名少林僧的頭上。玄痛怒叫:「追!」飛身追出亭去。鄧百川與包不同跟著追出。玄難左手一揮,帶同眾弟子趕去應援。

  公冶乾留在坍了半邊的涼亭中照料風波惡,兀自眼目刺痛,流淚不止。只見風波惡額頭不住滲出冷汗,頃刻間便凝結成霜。正惶急間,聽得腳步聲響,但見鄧百川抱著包不同,又快步奔回。公冶乾大吃一驚,叫道:「大哥,三弟也受了傷?」鄧百川道:「又中了那鐵頭人的毒手。」跟著玄難率領少林群僧也回入涼亭。玄痛伏在虛竹背上,冷得牙關只格格打戰。玄難和鄧百川、公冶乾面面相覷。

  鄧百川道:「那鐵頭人和三弟對了一掌,跟著又和玄痛大師對了一掌。想不到……想不到星宿派的寒毒掌竟如此厲害。」

  玄難從懷裏取出一隻小木盒,說道:「敝派的『六陽正氣丹』頗有克治寒毒之功。」打開盒蓋,取出三顆殷紅如血的丹藥,將兩顆交給鄧百川,第三顆給玄痛服下。

  過得一頓飯時分,玄痛等三人寒戰漸止。包不同破口大駡:「這鐵頭人,他……他媽的,那是什麼掌力?」鄧百川勸道:「三弟,慢慢罵人不遲,你且坐下行功。」包不同道:「非也,非也!此刻不罵,等到一命嗚呼之後,便罵不成了。」鄧百川微笑道:「不必擔心,死不了!」說著伸掌貼在他後心「至陽穴」上,以內力助他驅除寒毒。公冶乾和玄難也分別以內力助風波惡、玄痛驅毒。

  玄難、玄痛二人內力深厚,過了一會,玄痛籲了口長氣,說道:「好啦!」站起身來,又道:「好厲害!」玄難有心要去助包不同、風波惡驅毒,只是對方並未出言相求,自己毛遂自薦,未免有瞧不起對方內功之嫌,武林中於這種事情頗有犯忌。

  突然之間,玄痛身子晃了兩晃,牙關又格格響了起來,當即坐倒行功,說道:「師……師兄,這寒……寒毒甚……甚是古怪……」玄難忙又運功相助。三人不斷行功,身上的寒毒只好得片刻,跟著便又發作,直折騰到傍晚,每人均已服了三顆「六陽正氣丹」,寒氣竟沒驅除半點。玄難所帶的十顆丹藥已只剩下一顆,當下一分為三,分給三人服用。包不同堅不肯服,說道:「只怕就再服上一百顆,也……也未必……」

  玄難束手無策,說迫:「包施主之言不錯,這『六陽正氣丹』藥不對症,咱們的內功也對付不了這門陰毒。老衲心想,只有去請薛神醫醫治,四位意下如何?」鄧百川喜道:「素聞薛神醫號稱『閻王敵』,任何難症,都是著手回春。大師可知這位神醫住在何處?」玄難道:「薛神醫家住洛陽之南的柳宗鎮,此去也不甚遠。他跟老衲曾有數面之緣,若去求治,諒來不會見拒。」又道:「姑蘇慕容氏名滿天下,薛神醫素來仰慕,得有機緣跟四位英雄交個朋友,他必大為欣慰。」

  包不同道:「非也,非也。薛神醫見我等上門,大為欣慰只怕不見得。不過武林中人人討厭我家公子的『以彼之道,還施彼身』,只有薛神醫卻是不怕。日後他有什麼三……三長兩短,只要去求我家公子『以彼之道,還施彼身』,他……他的……老命就有救了。」

  眾人大笑聲中,當即出亭。來到前面市鎮,雇了三輛大車,讓三個傷者躺著休養。鄧百川取出銀兩,買了幾匹馬讓少林僧騎乘。

  一行人行得兩三個時辰,便須停下來助玄痛等三人抗禦寒毒。到得後來,玄難便也不再避嫌,以少林神功相助包不同和風波惡。此去柳宗鎮雖只數百里,但山道崎嶇,途中又多耽擱,直到第四日傍晚方到。薛神醫家居柳宗鎮南三十餘里的深山之中,幸好他當日在聚賢莊中曾對玄難說過路徑。眾人沒費多大力氣覓路,便到了薛家門前。

  玄難見小河邊聳立著白牆黑瓦數間大屋,門前好大一片藥圃,便知是薛神醫的居處。他再縱馬近前,望見屋門前掛著兩盞白紙大燈籠,微覺驚訝:「薛家也有治不好的病人麼?」再向前馳了數丈,見門楣上釘著幾條麻布,門旁插著一面招魂的紙幡,果真是家有喪事。只見紙燈籠上扁扁的兩行黑字:「薛公慕華之喪,享年五十五歲。」玄難大吃一驚:「薛神醫不能自醫,竟爾逝世,那可糟糕之極。」想到故人長逝,從此幽冥異途,心下又不禁傷感。

  跟著鄧百川和公冶乾也已策馬到來,兩人齊聲叫道:「啊喲!」

  猛聽得門內哭聲響起,乃婦女之聲:「老爺啊,你醫術如神,哪想得到突然會患了急症,撇下我們去了。老爺啊,你雖然號稱『閻王敵』,可是到頭來終於敵不過閻羅王,只怕你到了陰世,閻羅王跟你算這舊賬,還要大吃苦頭啊!」

  不久三輛大車和六名少林僧先後到達。鄧百川跳下馬來,朗聲說道:「少林寺玄難大師率同友輩,有事特來相求薛神醫。」他話聲響若洪鐘,門內哭聲登止。

  過了一會,走出一個老人來,作傭僕打扮,臉上眼淚縱橫,兀自抽抽噎噎地哭得十分傷心,捶胸說道:「老爺是昨天下午故世的,你們……你們見他不到了。」

  玄難合十問道:「薛先生患什麼病逝世?」那老僕泣道:「也不知是什麼病,突然之間便咽了氣。老爺身子素來清健,年紀又不老,真正料想不到。他老人家給別人治病,藥到病除,可是……可是他自己……」玄難又問:「薛先生家中還有些什麼人?」那老僕道:「沒有了,什麼人都沒有了。」公冶乾和鄧百川對望了一眼,均覺那老僕說這兩句話時,語氣有點兒言不由衷,何況剛才還聽到婦人的哭聲。玄難歎道:「生死有命,既是如此,待我們到老友靈前一拜。」那老僕道:「這個……這個……是,是。」引著眾人,走進大門。

  公冶乾落後一步,低聲向鄧百川道:「大哥,我瞧這中間似有蹊蹺,這老僕很有點兒鬼鬼祟祟。」鄧百川點了點頭,隨著那老僕來到靈堂。

  靈堂陳設簡陋,諸物均不齊備,靈牌上寫著「薛公慕華之靈位」,幾個字挺拔有力,顯是飽學之士的手跡,決非那老僕所能寫得出。公冶乾看在眼裏,也不說話。各人在靈位前行過了禮。公冶乾一轉頭,見天井中竹竿上曬著十幾件衣衫,有婦人的衫子,更有幾件男童女童的小衣服,心想:「薛神醫明明有家眷,怎地那老僕說什麼人都沒有了?」

  玄難道:「我們遠道趕來,求薛先生治病,沒想到薛先生竟已仙逝,令人好生神傷。天色向晚,今夜要在府上借宿一宵。」那老僕大有難色,道:「這個……這個……嗯,好吧!諸位請在廳上坐一坐,小人去安排做飯。」玄難道:「管家不必太過費心,粗飯素菜,這就是了。」那老僕道:「是,是!」引著眾人來到外邊廳上,轉身入內。

  過了良久,那老僕始終不來獻茶。玄難心道:「這老僕新遭主喪,難免神魂顛倒。唉,玄痛師弟身中寒毒,卻不知如何是好?」眾人等了幾有半個時辰,那老僕始終影蹤不見。包不同焦躁起來,說道:「我去找口水喝。」虛竹道:「包先生,你請坐著休息。我去幫那老人家燒水。」起身走向內堂。公冶乾要察看薛家動靜,道:「我陪你去。」

  兩人向後面走去。薛家房子著實不小,前後共有五進,但裏裏外外,竟一個人影也無。兩人找到了廚房之中,連那老僕也已不知去向。

  公冶乾知道有異,快步回到廳上,說道:「這屋中情形不對,那薛神醫只怕是假死。」玄難站起身來,奇道:「怎麼?」公冶乾道:「大師,我想去瞧瞧那口棺木。」奔入靈堂,伸手要去抬那棺材,突然心念一動,縮回雙手,從天井中竹竿上取下一件長衣,墊在手上。風波惡道:「怕棺上有毒?」公冶乾道:「人心叵測,不可不防。」運勁一提棺木,只覺十分沉重,裏面裝的決計不是死人,說道:「薛神醫果然是假死。」

  風波惡拔出單刀,道:「撬開棺蓋來瞧瞧。」公冶乾道:「此人號稱神醫,定然擅用毒藥,四弟,可要小心了。」風波惡道:「我理會得。」將單刀刀尖插入棺蓋縫中,向上扳動,只聽得軋軋聲響,棺蓋慢慢掀起。風波惡閉住呼吸,生怕棺中飄出毒粉。

  包不同縱到天井之中,抓起在桂樹下啄食蟲豸的兩隻母雞,回入靈堂,一揚手,將兩隻母雞擲出,橫掠棺材而過。兩隻母雞咯咯大叫,落在靈座之前,又向天井奔出,但只走得幾步,突然間翻過身子,雙腳伸了幾下,便即不動而斃。這時廊下一陣寒風吹過,兩隻死雞身上的羽毛紛紛飛落,隨風而舞。眾人無不駭然。兩隻母雞剛中毒而死,身上羽毛便即脫落,可見毒性之烈。一時誰也不敢走近棺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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