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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四 燭畔鬢雲有舊盟(4)


  秦紅棉和阮星竹早嚇得六神無主,均知段正淳已命在頃刻,但見蕭峰仍蹲在窗下觀看動靜,並不出手相救,心中千百遍地罵他。

  蕭峰卻還捉摸不定馬夫人的真意,不知她當真是要害死段正淳呢,還是不過嚇他一嚇,叫他多受些風流罪過,然後再饒了他,好讓他此後永做裙邊不貳之臣。倘若她這些作為只是情人間鬧一些彆扭,自己卻莽莽撞撞闖進屋去救人,那可失卻了探聽真相的良機,於是仍沉住了氣,靜以觀變。

  馬夫人笑道:「是啊,就算大宋天子、契丹皇帝,他們要殺我容易,卻也休想叫我咬他一口。段郎,我本想慢慢地咬死你,要咬你千口萬口,但怕你部屬趕來相救。這樣吧,我將這把小刀插在你心口,只刺進半寸,要不了你的性命,倘若有人來救,我在刀柄上一撞,你就不用受那零零碎碎的風流罪過了。」說著取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,割開了段正淳胸前衣衫,將刀尖對準他心口,纖纖素手輕輕一送,將匕首插進了他胸膛,果真只刺進少許。

  這一次段正淳卻一哼也不哼,眼見胸口鮮血流出,說道:「小康,你的十根手指,比你十七歲時更加雪白柔嫩了。」

  蕭峰當馬夫人用匕首刺進段正淳身子之時,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瞧著她手,若見她用力過大,有危及段正淳性命之虞,便即揮掌拍了進去,將她身子震開。待見她果然只輕輕一插,便仍不理會。

  馬夫人道:「我十七歲那時候,要洗衣燒飯,手指手掌自然粗些。這些年來不用做粗重生活,皮肉倒真的嬌貴些了。段郎,我第二口咬在你哪裏好?你說咬哪裏,我便咬哪裏,我一向聽你的話。」

  段正淳笑道:「小康,你咬死我後,我也不離開你身邊。」馬夫人道:「幹什麼?」段正淳道:「凡是妻子謀害了丈夫,死了的丈夫總是陰魂不散,纏在她身邊,以防第二個男人來跟她相好。」

  段正淳這話原不過嚇她一嚇,想叫她不可太過惡毒,不料馬夫人聽了之後,臉色大變,不自禁地向背後瞧了一眼。段正淳趁機道:「咦!你背後那人是誰?」

  馬夫人一驚,道:「我背後有什麼人?胡說八道!」段正淳道:「嗯,是個男人,咧開了嘴向你笑呢,他摸著自己喉嚨,好像喉頭很痛,那是誰啊?衣服破破爛爛的,眼中不住流淚……」

  馬夫人急速轉身,哪見有人,顫聲道:「你騙人,你……你騙人!」

  段正淳初時隨口瞎說,待見她驚恐異常,登時心下起疑,一轉念間,隱隱約約覺得馬大元之死,只怕事有蹊蹺。他知馬大元是死於「鎖喉擒拿手」之下,當下故意說那人似乎喉頭疼痛,眼中有淚,衣服破爛,果然馬夫人大是驚恐。段正淳更猜到了三分,說道:「啊,奇怪,怎麼這男子一晃眼又不見了,他是誰?」

  馬夫人臉色驚惶已極,但片刻間便即寧定如常,說道:「段郎,今日到了這步田地,你嚇我又有什麼用?你也知道不應咒是不成的了,咱倆相好一場,我給你來個爽爽快快的了斷吧。」說著走前一步,伸手便要往匕首柄上推去。

  段正淳眼見再也延挨不得,雙目向她背後直瞪,大叫:「馬大元,馬大元!快捏死你老婆!」

  馬夫人見他臉上突然現出可怖異常的神色,又大叫「馬大元」,不由得全身顫抖,回頭瞧去。段正淳奮力將腦袋一挺,撞中她下頦,馬夫人登時摔倒,暈了過去。

  段正淳這一撞並非出自內力,馬夫人雖昏暈了一陣,片刻間便醒,款款地站起身來,撫著自己下顎,笑道:「段郎,你便愛這麼蠻來,撞得人家這裏好痛。你編這些話嚇我,我才不上你的當呢。」

  段正淳這一撞已用竭了他聚集半天的力氣,暗暗歎了口氣,心道:「命該如此,夫複何言!」一轉念間,說道:「小康,你這就殺我麼?那麼丐幫中人來問你謀殺親夫的罪名時,誰來幫你?」

  馬夫人嘻嘻一笑,說道:「誰說我謀殺親夫了?你又不是我的親夫。如你真是我丈夫,我憐你愛你還來不及,又怎捨得害你?我殺了你之後,遠走高飛,也不會再耽在這裏啦。你大理國的臣子們尋來,我對付得了麼?」幽幽地歎了口氣,說道:「段郎,我實在非常非常地疼你、惜你,只盼時時刻刻將你抱在懷裏親你、疼你,只因為我要不了你,只好毀了你,這是我天生的脾氣,那也沒法子。」

  段正淳道:「嗯,是了,那天你故意騙那小姑娘,要假手喬峰殺我,就是為此。」

  馬夫人道:「是啊,喬峰這廝也真沒用,居然殺你不了,給你逃了出來。」

  蕭峰不住轉念:「阿朱喬裝白世鏡,其技如神,連我也分辨不出,馬夫人和白世鏡又不相稔,如何會識破其中的機關?」

  只聽馬夫人道:「段郎,我要再咬你一口。」段正淳微笑道:「你來咬吧,我再喜歡也沒有了。」蕭峰見不能再行延擱,伸出拳頭,抵在段正淳身後的土牆之上,暗運勁力,土牆本不十分堅牢,他拳頭慢慢陷了進去,終於無聲無息地穿破一洞,手掌抵住段正淳背心。

  便在此時,馬夫人又在段正淳肩頭咬下一塊肉來。段正淳縱聲大叫,身子顫動,忽覺雙手已得自由,原來縛住他手腕的牛筋絲繩已給蕭峰用手指扯斷,同時一股渾厚之極的內力湧入了他各處經脈。

  段正淳一怔之間,已知外面來了強援,氣隨意轉,這股內力便從背心傳到手臂,又傳到手指,見馬夫人張開染滿了鮮血的小口,撲上來欲待再咬,一陽指神功發出。嗤的一聲輕響,馬夫人肋下中指,「哎喲」一聲尖叫,倒在炕上。

  蕭峰見段正淳已將馬夫人制住,當即縮手。

  ***

  段正淳正想開口相謝,忽見門簾掀開,走進一個人來。他左手拿著個酒瓶,醉意醺醺地道:「小康,你對他舊情未斷,是不是?怎地費了這大功夫,還沒料理乾淨?」

  蕭峰隔窗見到那人,心中一呆,又驚又怒,片刻之間,腦海中存著的許許多多疑團,一齊都解開了。馬夫人那日在無錫杏子林中,取出自己的摺扇,誣稱是他赴馬家偷盜書信而失落,這柄摺扇她從何處得來?如有人出手盜去,勢必是和自己極為親近之人,然則是誰?自己是契丹人這件大秘密,隱瞞了這麼多年,何以突然又翻了出來?阿朱喬裝白世鏡,原本天衣無縫,馬夫人如何能識破機關?

  原來,走進房來的,竟是丐幫的執法長老白世鏡。

  馬夫人驚道:「他……他……武功未失,點……點了我的穴道。」

  白世鏡拋下酒瓶,急躍而前,抓住了段正淳雙手,喀喇、喀喇兩響,扭斷了他雙臂關節。段正淳全無抗拒之力,蕭峰輸入他體內的真氣內力只能支持得片刻,蕭峰一縮手,他又成了廢人。

  蕭峰見到白世鏡後,一霎時思湧如潮,沒想到要再出手相助段正淳,同時也沒想到白世鏡竟會立時便下毒手,待得驚覺,段正淳雙臂已斷。他想:「此人風流好色,今日讓他多吃些苦頭,也屬應當,瞧在阿朱面上,最後我總是救他性命便了。」

  白世鏡道:「姓段的,瞧你不出倒好本事,吃了七香迷魂散,功夫還剩下三成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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