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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四 燭畔鬢雲有舊盟(3)


  段正淳寫道:「只盼藥性早過,敵人緩來。」說道:「是啊,有人肯來給咱們作耍,正求之不得。小康,你要不要瞧瞧我淩空點穴的手段?」

  馬夫人笑道:「我可從來沒見過,你既內力未失,便使一陽指在紙窗上戳個窟窿,好不好?」段正淳眉頭微蹙,連使眼色,意思說:「我內力全無,哪裏還能淩空點穴?我是在恐嚇敵人,你怎地不會意?」馬夫人卻連聲催促,道:「快動手啊,你只須在紙窗上戳個小窟窿,便能嚇退敵人,否則可糟了,別讓敵人瞧出破綻。」

  段正淳又是一凜:「她向來聰明機伶,何以此刻故意裝傻?」正沉吟間,只聽馬夫人柔聲道:「段郎,你吃了『七香迷魂散』的烈性迷藥,任你武功登天,那也必內力全失。你倘若還能淩空點穴,能在紙窗上用內力真氣刺個小孔,那可就奇妙得緊了。」段正淳驚道:「我……我是中了『七香迷魂散』的歹毒迷藥?你怎……怎麼知道?」

  馬夫人嬌聲笑道:「我給你斟酒之時,嘻嘻,好像一個不小心,將一包迷藥掉入酒壺裏了。唉,我一見到你,就神魂顛倒,手足無措,段郎,你可別怪我!」

  段正淳強笑道:「嗯,原來如此,那也沒什麼。」這時他心中雪亮,知已給馬夫人制住,倘若狂怒喝罵,決計無補於事。臉上只好裝作沒事人一般,竭力鎮定心神,設法應付危局,尋思:「她對我一往情深,決不致害我性命,想來不過是要我答允永不回家,跟她一輩子廝守,又或是要我帶她同回大理,名正言順地跟我做長久夫妻。那是她出於愛我的一片癡心,手段雖然過份,總也不是歹意。」言念及此,便即寬心。

  果然聽得馬夫人問道:「段郎,你肯不肯和我做長久夫妻?」

  段正淳笑道:「你這人忒是厲害,好啦,我投降啦。明兒你跟我一起回大理去,我娶你為鎮南王的側妃。」

  秦紅棉和阮星竹聽了,又是一陣妒火攻心,臉上變色,心中暴怒,均想:「這賤人有什麼好?你不答允我,卻答允了她。」

  馬夫人歎了口氣,膩聲道:「段郎,早一陣我曾問你,日後拿我怎麼樣,你說大理地方濕熱,又多瘴氣,我去了會生病的,你現下這話允並非出於本心。」

  段正淳歎道:「小康,我跟你說,我是大理國的皇太弟。我哥哥沒兒子,他千秋萬歲之後,便要將皇位傳給我。我在中原不過是一介武夫,可是回到大理,便不能胡作非為,你說是不是呢?」馬夫人道:「是啊,那又怎地?」段正淳道:「這中間本來頗有為難之處,但你對我這等情切,竟不惜出到下藥的手段,我自然回心轉意了。天天有你這麼個好人兒陪在身邊,我又不是不想。我既答允了帶你去大理,自無反悔。」

  馬夫人輕輕「哦」了一聲,道:「話倒說得有理。日後你做了皇上,能封我為皇后娘娘麼?」段正淳躊躇道:「我已有元配妻室,皇后是不成的……」馬夫人道:「是啊,我是個不祥的寡婦,怎能做皇后娘娘?那不是笑歪了大理國千千萬萬人的嘴巴麼?」她又拿起木梳,慢慢梳頭,笑道:「段郎,剛才我說那個故事給你聽,你明白了我的意思吧?」

  段正淳額頭冷汗涔涔而下,勉力鎮懾心神。可是數十年來勤修苦練而成的內功,全不知到了何處,便如一個溺水之人,雙手拚命亂抓,卻連一根稻草也抓不到。

  馬夫人問道:「段郎,你身上很熱,是不是,我給你抹抹汗。」從懷中抽出一塊素帕,走到他身前,輕輕給他抹去了額頭的冷汗,柔聲道:「段郎,你得保重身子才好,酒後容易受涼,要是有什麼不適,那不是叫我又多擔心麼?」

  窗內段正淳和窗外蕭峰聽了,都是感到一陣難以形容的懼意。

  段正淳強作微笑,說道:「那天晚上你香汗淋漓,我也曾給你抹了汗來,這塊手帕,我十幾年來一直帶在身邊。」

  馬夫人神色靦腆,輕聲道:「也不怕醜,十多年前的舊事,虧你還好意思說?你取出來給我瞧瞧。」

  段正淳說十幾年來身邊一直帶著那塊舊手帕,那倒不見得,不過此刻卻倒真便在懷裏。他容易討得女子歡心,這套本事也是重要原因,令得每個和他有過風流孽緣的女子,都信他真正愛的便是自己,只因種種難以抗拒的命運變故,才沒法結成美滿姻緣。他想將這塊手巾從懷中掏出來,好令她顧念舊情,哪知他只手指微微一動,手掌以上已全然麻木,這「七香迷魂散」的藥性好不厲害,竟無力去取手巾。

  馬夫道:「你拿給我瞧啊!哼,你又騙人。」段正淳苦笑道:「哈哈,醉得手也不能動了,你給我取了出來吧。」馬夫人道:「我才不上當呢。你想騙我過來,用一陽指制我死命。」段正淳微笑道:「似你這般俏麗無比的絕世美人,就算我是十惡不赦的凶徒,也捨不得在你臉上輕輕劃半道指甲痕。」

  馬夫人笑道:「當真?段郎,我可總有點兒不放心,我得用繩子綁住你雙手,然後……然後,再用一縷柔絲,牢牢綁住你的心。」段正淳道:「你早綁住我的心了,否則我怎會乖乖地送上門來?」馬夫人嗤的一笑,道:「你原是個好人兒,也難怪我對你害上了這身永遠治不好的相思病。」說著拉開炕旁抽屜,取出一根纏著牛筋的絲繩。

  段正淳心下更驚:「原來她早就一切預備妥當,我卻一直給蒙在鼓裏,段正淳啊段正淳,今日你命送此處,可又怨得誰來?」馬夫人道:「我先將你的手綁一綁,段郎,我可真是說不出的喜歡你。你生不生我的氣?」

  段正淳深知馬夫人性子,她雖是女子,卻比尋常男子更為堅毅。惡毒辱駡不能令她氣惱,苦苦哀懇不能令她回心,眼下只有拖延時刻,且看有什麼機會能脫此困境,笑道:「我一見到你水汪汪的眼睛,天大的怒氣也化為烏有了。小康,你過來,給我聞聞你頭上那朵茉莉花有多香?」

  十多年前,段正淳便由這一句話,和馬夫人種下了一段孽緣,此刻舊事重提,馬夫人身子一斜,軟答答地倒在他懷中,風情無限,嬌羞不勝。她左手摟住段正淳頭頸,右手輕輕撫摸他臉蛋,膩聲道:「段郎,段郎,那天晚上我將身子交了給你,我跟你說,他日你若三心兩意,那便如何?」段正淳只覺眼前金星亂冒,額上黃豆大的汗珠一粒粒地滲了出來。馬夫人道:「沒良心的好郎君,親親郎君,你賭過的咒,轉眼便忘了嗎?」

  段正淳苦笑道:「我說讓你把我身上的肉,一口口咬了下來。」本來這句誓語盟言純系戲謔,是男女歡好之際的調情言語,但段正淳這時說來,卻不由得全身肉為之顫。

  馬夫人媚笑道:「你跟我說過的話,隔了這許多年,居然沒忘記,我的段郎真有良心。段郎,我想綁綁你的手,跟你玩個新鮮花樣兒,你肯不肯?你肯,我就綁;你不肯,我就不綁。我向來對你千依百順,只盼能討得你歡心。」

  段正淳知道就算自己說不讓她綁,她定會另想出古怪法子,苦笑道:「你要綁,那就綁吧。我是牡丹花下死,做鬼也風流,死在你手裏,那是再快活也沒有了。」

  蕭峰在窗外聽著,也不禁佩服他定力驚人,在這如此危急當口,居然還說得出調笑的言語。只見馬夫人將他雙手拉到背後,用牛筋絲繩牢牢縛住,接連打了七八個死結,別說段正淳這時武功全失,便內力無損,也非片刻間所能掙脫。

  馬夫人又嬌笑道:「我最恨你這雙腿啦,邁步一去,那就無影無蹤了。」說著在他大腿上輕輕扭了一把。段正淳笑道:「那年我和你相會,卻也是這雙腿帶著我來的。這雙腿兒罪過雖大,功勞可也不小。」馬夫人道:「好吧!我也把它綁了起來。」說著拿起另一條牛筋絲繩,將他雙腳也綁住了。

  她取過一把剪刀,慢慢剪破了他右肩幾層衣衫,露出雪白的肌膚。段正淳年紀已不輕,但養尊處優,一生過的是富貴日子,又兼內功深厚,肩頭肌膚仍光滑結實。

  馬夫人伸手在他肩上輕輕撫摸,湊過櫻桃小口,吻他的臉頰,漸漸從頭頸吻到肩上,口中唔唔唔地膩聲輕哼,說不盡的輕憐蜜愛。

  突然之間,段正淳「啊」的一聲大叫,聲音刺破了寂靜黑夜。馬夫人抬起頭來,滿嘴都是鮮血,竟在他肩頭咬了一塊肉下來。

  馬夫人將咬下來的那小塊肉吐在地下,媚聲道:「打是情,罵是愛,我愛得你要命,這才咬你。段郎,是你自己說的,你若變心,就讓我把你身上肉兒一口口地咬下來。」

  段正淳哈哈一笑,說道:「是啊,小康,我說過的話,怎能不作數?我有時候想,我將來怎樣死才好呢?在床上生病而死,未免太平庸了。在戰場上為國戰死,當然很好,只不過雖英勇而不風流,有點兒美中不足,不似段正淳平素為人。小康,今兒你想出來的法子可了不起,段正淳命喪當代第一美人的櫻桃小口之中,珍珠貝齒之下,這可償了我的心願啦。你想,若不是我段正淳跟你有過這麼一段刻骨相思之情,換作了第二個男人,就算給你滿床珠寶,你也決計不肯在他身上咬上一口。你說是不是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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