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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二 雙眸粲粲如星(8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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葉二娘笑道:「段正淳,每次見到你,你總是跟幾個風流俊俏的娘兒們在一起。你豔福不淺哪!」段正淳微笑道:「葉二娘,你也風流俊俏得很哪!」 南海鱷神怒道:「這龜兒子享福享夠了,生個兒子又不肯拜我為師,太也不會做老子。待我剪他一下子!」從身畔抽出鱷嘴剪,便向段正淳沖來。 蕭峰聽葉二娘稱那中年人為段正淳,而他直認不諱,果然所料不錯,轉頭低聲向阿朱道:「當真是他!」阿朱顫聲道「你要……從旁夾攻,乘人之危嗎?」蕭峰心情激動,又憤怒,又歡喜,冷冷地道:「父母之仇,恩師之仇,義父、義母之仇,我含冤受屈之仇,哼,如此血海深仇,哼,難道還講究仁義道德、江湖規矩不成?」他這幾句說得甚輕,卻滿腔怨毒,斬釘截鐵,沒絲毫猶豫。 范驊見南海鱷神沖來,低聲道:「華大哥,朱賢弟,夾攻這莽夫!急攻猛打,越快了斷越好,先剪除羽翼,大夥兒再合力對付正主。」華赫艮和朱丹臣應聲而出。兩人雖覺以二敵一,有失身份,且華赫艮的武功殊不在南海鱷神之下,也不必要人相助,但聽范驊這麼一說,都覺有理。段延慶實在太過厲害,單打獨鬥,誰也不是他對手,只有眾人一擁而上,或者方能自保。當下華赫艮手執鋼鏟,朱丹臣揮動鐵筆,分從左右向南海鱷神攻去。 范驊又道:「巴兄弟去打發你的老朋友,我和褚兄弟對付那女的。」巴天石應聲而出,撲向雲中鶴。范驊和褚萬里也即雙雙躍前,褚萬里的稱手兵刃本是一根鐵釣杆,但已給阿紫投入湖中,這時他提起傅思歸的銅棍,大呼搶出。 范驊直取葉二娘。葉二娘嫣然一笑,見了范驊身法,知是勁敵,不敢怠慢,將抱著的孩子往地下一拋,反臂出來時,手中已握了一柄又闊又薄的板刀,卻不知她先前藏於何處。 褚萬里狂呼大叫,卻向段延慶撲去。范驊大驚,叫道:「褚兄弟,褚兄弟,到這邊來!」褚萬里似沒聽見,提起銅棍,猛向段延慶橫掃。 段延慶微微冷笑,竟不躲閃,左手鐵杖向他面門點去。這一杖輕描淡寫,然而時刻部位拿捏不爽分毫,剛好比褚萬里的銅棍擊到時快了少許,後發先至,勢道淩厲。這一杖連消帶打,褚萬里非閃避不可,段延慶只一招間,便已反客為主。不料褚萬里對鐵杖點來竟如不見,手上加勁,銅棍向他腰間疾掃。段延慶一驚,心道:「難道是個瘋子?」他可不肯和褚萬里鬥個兩敗俱傷,就算一杖將他當場戳死,自己腰間中棍,也勢必受傷,忙右杖點地,縱躍避過。 褚萬里銅棍疾挺,向他小腹上撞去。傅思歸這根銅棍長大沉重,使這兵刃須從穩健之中見功夫。褚萬里的武功本以輕靈見長,使這銅棍已不順手,偏生他又蠻打亂砸,每一招都直取段延慶要害,于自己生死全然置之度外。常言道:「一夫拚命,萬夫莫當。」段延慶武功雖強,遇上這瘋子蠻打拚命,卻也給迫得連連倒退。 只見小鏡湖畔的青草地上,瞬息間濺滿了點點鮮血。原來段延慶在倒退時接連遞招,每一杖都戳在褚萬里身上,一杖到處,便是一洞。但褚萬里卻似不知疼痛,銅棍使得更加急了。 段正淳叫道:「褚兄弟退下,我來鬥這惡徒!」反手從阮星竹手中接過一柄長劍,搶上去要雙鬥段延慶。褚萬里叫道:「主公退開!」段正淳哪裏肯聽,挺劍便向段延慶刺去。段延慶右杖支地,左杖先格褚萬里的銅棍,隨即乘隙指向段正淳眉心。段正淳斜退一步。 褚萬里吼聲如受傷猛獸,突然撲倒,雙手持住銅棍一端,急速揮動,幻成一圈黃光,便如一個極大的銅盤,著地向段延慶拄地的鐵杖轉過去,如此打法,已全非武術招數。 范驊、華赫艮、朱丹臣等都大聲叫嚷:「褚兄弟,褚大哥,快下來!」褚萬里荷荷大叫,猛地躍起,挺棍向段延慶亂戳。這時范驊諸人以及葉二娘、南海鱷神見他行徑古怪,各自罷鬥,凝目看著他。朱丹臣叫道:「褚大哥,你下來!」搶上前去拉他,卻給他反肘一撞,正中面門,登時鼻青口腫。 遇到如此對手,卻也非段延慶之所願,這時他和褚萬里已拆了三十餘招,在他身上刺了十幾個深孔,但褚萬里兀自大呼酣鬥。段延慶和旁觀眾人都不勝駭異,均覺此事大非尋常。朱丹臣知道再鬥下去,褚萬里定然不免,眼淚滾滾而下,又要搶上相助,剛跨出一步,猛聽得呼的一聲響,褚萬里將銅棍向敵人力擲而出,去勢甚勁。段延慶鐵杖探出,正好點在銅棍腰間,輕輕反挑,銅棍便向後飛出。銅棍尚未落地,褚萬里十指箕張,向段延慶撲去。 段延慶微微冷笑,平胸一杖刺出。段正淳、范驊、華赫艮、朱丹臣四人齊聲大叫,同時上前救助。但段延慶這一杖去得好快,噗的一聲,直插入褚萬里胸口,自前胸直透後背。他右杖刺過,左杖點地,身子已飄在數丈之外。 褚萬里前胸和後背傷口中鮮血同時狂湧,他還待向段延慶追去,但跨出一步,便再也無力舉步,回轉身來,向段正淳道:「主公,褚萬里寧死不辱,一生對得住大理段家!」 段正淳雙膝跪倒,垂淚道:「褚兄弟,是我養女不教,得罪了兄弟,正淳慚愧無地。」 褚萬里向朱丹臣微笑道:「好兄弟,做哥哥的要先去了。你……你……」說了兩個「你」字,突然停語,便此氣絕而死,身子卻仍直立不倒。 眾人聽到他臨死時說「寧死不辱」四字,知他如此不顧性命地和段延慶蠻打,是因受阿紫漁網縛體之辱,早萌死志。武林中人均知「強中還有強中手,一山還有一山高」的道理,武功上輸給旁人,決非奇恥大辱,苦練十年,將來未始沒有報復的日子。但褚萬里是段氏家臣,阿紫卻是段正淳的女兒,這場恥辱終身無法洗雪,是以甘願在戰陣之中將性命拚了。朱丹臣放聲大哭,傅思歸和古篤誠雖重傷未愈,都欲撐起身來,和段延慶死拚。 忽然間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說道:「這人武功很差,這般白白送了性命,不是個大傻瓜麼?」說話的正是阿紫。 段正淳等正自悲傷,忽聽得她這句涼薄的譏嘲言語,都不禁大怒。范驊等向她怒目而視,礙於她是主公之女,不便發作。段正淳氣往上沖,反手一掌,重重向她臉上打去。 阮星竹舉手擋格,嗔道:「十幾年來棄於他人、生死不知的親生女兒,今日重逢,你竟忍心打她?」 段正淳一直自覺對不起阮星竹,有愧於心,是以向來對她千依百順,更不願在下人之前爭執。這一掌將要碰到阮星竹的手臂,急忙縮回,對阿紫怒道:「褚叔叔是給你害死的,你知不知道?」 阿紫小嘴一扁,道:「人家叫你『主公』,那麼我便是他的小主人。殺死一兩個奴僕,又有什麼了不起了?」神色間甚是輕蔑。 其時君臣分際甚嚴,褚萬里等在大理國朝中為臣,自對段氏一家極為敬重。但段家源出中土武林,一直遵守江湖上的規矩,華赫艮、褚萬里等雖是臣子,段正明、段正淳卻向來待他們猶如兄弟。段正淳自少年之時,即多在中原江湖行走,褚萬里跟著他出死入生,經歷過不少風險,豈同尋常的奴僕?阿紫這幾句話,范驊等聽了心下更不痛快。 段正淳既傷褚萬里之死,又覺有女如此,愧對諸人,一挺長劍,飄身而出,指著段延慶道:「你要殺我,儘管來取我性命便是。我段氏以『仁義』治國,多殺無辜,縱然得國,時候也不久長。」 蕭峰心底暗暗冷笑:「你嘴上倒說得好聽,在這當口,還裝偽君子。」 段延慶鐵杖一點,已到了段正淳身前,說道:「你要和我單打獨鬥,不涉旁人,是也不是?」段正淳道:「不錯!你不過想殺我一人,再到大理去弑我皇兄,是否能夠如願,要看你的運氣。我的部屬家人,均與你我之間的事無關。」他知段延慶武功實在太強,自己今日多半要畢命於斯,卻盼他不要再向阮星竹、阿紫,以及范驊諸人為難。段延慶道:「殺你家人,赦你部屬。當年父皇一念之仁,沒殺你兄弟二人,至有今日篡位叛逆之禍。」 段正淳心想:「我段正淳當堂堂而死,不落他人話柄。」向褚萬里的屍體一拱手,說道:「褚兄弟,段正淳今日和你並肩抗敵。」回頭向范驊道:「范司馬,我死之後,和褚兄弟的墳墓並列,更無主臣之分。」 段延慶道:「嘿嘿,假仁假義,還在收羅人心,想要旁人給你出死力麼?」 段正淳更不言語,左手捏個劍訣,右手長劍遞出,這一招「其利斷金」,乃是「段家劍」的起手招數。段延慶自深知其中變化,當下平平正正地還了一杖。兩人一搭上手,使的都是段家祖傳武功。段延慶以杖當劍,存心要以「段家劍」劍法殺死對方。他和段正淳為敵,並非有何私怨,乃為爭奪大理皇位,眼前大理三公俱在此間,要是他以邪派武功殺了段正淳,大理群臣必定不服。但如用本門正宗「段家劍」克敵制勝,那便名正言順,誰也不能有何異言。段氏兄弟爭位,和群臣無涉,日後登基為君就方便得多了。 段正淳見他鐵杖上所使的也是本門功夫,心下稍定,屏息凝神,劍招力求穩妥,腳步沉著,劍走輕靈,每一招攻守皆不失法度。段延慶以鐵杖使「段家劍」,劍法大開大闔,端凝自重,縱在極輕靈飄逸的劍招之中,也不失王者氣象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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