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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二 雙眸粲粲如星(9)


  蕭峰心想:「今日這良機當真難得,我常擔心段氏『一陽指』和『六脈神劍』了得,恰好段正淳這賊子有強敵找上門來,而對手恰又是他本家,段家這兩門絕技的威力到底如何,轉眼便見分曉。」

  看到二十餘招後,段延慶手中的鐵杖似乎漸顯沉重,使動時略比先前滯澀,段正淳的長劍每次和之相碰,震回去的幅度卻也越來越大。蕭峰暗暗點頭,心道:「真功夫使出來了,將這根輕飄飄的細鐵杖,使得猶如一根六七十斤的鑌鐵禪杖一般,造詣大是非凡。」武功高強之人往往能「舉重若輕」,使重兵刃猶似無物,但「舉輕若重」卻又是更進一步的功夫。雖然「若重」,卻非「真重」,須得有重兵器之威猛,卻具輕兵器之靈巧。眼見段延慶使細鐵杖如運鋼杖,且越來越重,似無止境,蕭峰也暗贊他內力了得。

  段正淳奮力接招,漸覺敵人鐵杖加重,壓得他內息運行不順。段家武功於內勁一道最是講究,內息不暢,便是輸招落敗的先兆。段正淳倒也並不驚慌,本沒盼望這場比拚能僥倖獲勝,自忖一生享福已多,今日便將性命送在小鏡湖畔,卻也不枉了,何況有阮星竹在旁含情脈脈地瞧著,便死了也做個風流鬼。

  他生平到處留情,對阮星竹的眷戀,其實也並不勝過對元配刀白風和其餘女子,只是他不論和哪一個情人在一起,都全心全意地相待,就為對方送了性命,也在所不惜,至於分手後別有新歡,卻又另作別論了。

  段延慶鐵棒上內力不斷加重,拆到六十餘招後,一路段家劍法堪堪拆完,見段正淳鼻上滲出幾粒汗珠,呼吸之聲卻仍曼長調勻,心想:「聽說此人好色,頗多內寵,居然內力如此悠長,倒也不可小視於他了。」這時他棒上內力已發揮到了極致,鐵棒擊出時去勢不快,卻隨附著嗤嗤聲響。段正淳招架一劍,身子便是一晃,招架第二劍,又是一晃。

  他二人所使的招數,都是在十三四歲時便已學得滾瓜爛熟,便范驊、巴天石等人,數十年來也看得慣了,因此這場比劍,決非比試招數,純系內力的比拚。范驊等看到這裏,已知段正淳支持不住,各人使個眼色,手按兵器,便要一齊出手相助。

  忽然一個少女的聲音格格笑道:「可笑啊可笑!大理段家號稱英雄豪傑,現今大夥兒卻想一擁而上、倚多為勝,那不成了無恥小人麼?」

  眾人都是一愕,見這幾句話明明出於阿紫之口,均感大惑不解。眼前遭逢厄難的是她父親,她又非不知,卻如何出言譏嘲?

  阮星竹怒道:「阿紫你知道什麼?你爹爹是大理國鎮南王,和他動手的乃是段家叛逆。這些朋友都是大理國臣子,除暴討逆,是人人應有之責。」她水性精熟,武功卻是平平,眼見情郎兇險漸甚,如何不急,跟著叫道:「大夥兒並肩上啊!對付凶徒叛逆,又講什麼江湖規矩?」

  阿紫笑道:「媽,你的話太也好笑,全是蠻不講理的強辯。我爹爹如是英雄好漢,我自認他。他倘若是個無恥之徒,打架要靠人幫手,我認這爹爹作甚?」

  這幾句話清清脆脆地傳進了每個人耳裏。范驊和巴天石、華赫艮等面面相覷,都覺不出手固然不成,而上前相助卻也不妥。

  段正淳為人風流,於「英雄好漢」這四個字的名聲卻甚愛惜。他常自己解嘲,說道:「『英雄難過美人關』,就算過不了美人關,總還是個英雄。豈不見楚霸王有虞姬、漢高祖有戚夫人、李世民有武則天?」卑鄙懦怯之事,那是決不屑為的。他於劇鬥之際聽得阿紫的說話,當即大聲道:「生死勝敗,又有什麼了不起?哪一個上來相助,便是跟我段正淳過不去。」

  他開口說話,內力難免不純,但段延慶並不趁機進迫,反而退開一步,雙杖拄地,等他說完再鬥。范驊等心下暗驚,眼見段延慶風度閒雅,決不占人便宜,但顯然也是有恃無恐,無須占此便宜。

  段正淳微微一笑,道:「進招吧!」左袖一拂,長劍借著袖風遞出。

  阮星竹道:「阿紫,你瞧爹爹劍法何等淩厲,他真要收拾這個僵屍,可說綽綽有餘。只不過他是王爺身份,其實盡可交給部屬,用不著自己出手。」阿紫道:「爹爹能收拾他,那再好也沒有了。我就怕媽媽嘴硬骨頭酥,嘴裏說得威風十足,心中卻怕得要命!」這幾句話正說中了她母親的心情。阮星竹怒目向女兒瞪了一眼,心道:「這小丫頭當真不識好歹,說話沒輕沒重。」

  只見段正淳長劍連進三下快招,段延慶鐵棒上內力相應而盛,一一將敵劍逼回。段正淳第四劍「天馬騰空」橫飛而出,段延慶左手鐵棒一招「晨雞報曉」點了過去,棒劍相交,當即黏在一起。段延慶肚腹間咕咕作響,猛地裏右棒點地,身子騰空而起,左手鐵棒的棒頭仍黏在段正淳的劍尖上。

  頃刻之間,這一個雙足站地,如淵停嶽峙,紋絲不動;那一個全身臨空,如柳枝隨風,飄蕩無定。

  旁觀眾人都「哦」的一聲,知兩人已至比拚內力的要緊關頭。段正淳站在地下,雙足得能借力,原是占了便宜,但段延慶居高臨下,全身重量都壓在對方長劍之上,卻也助長了內力。

  過得片刻,只見長劍漸彎,慢慢成弧,那細細的鐵棒卻仍其直如矢。

  蕭峰見段正淳手中長劍越來越彎,再彎得一些,只怕便要斷為兩截,心想:「段氏內功,果然十分了得,只是這兩人始終未使最高深的『六脈神劍』。莫非段正淳自知這門功夫難及對方,不如藏拙不露?但瞧他運使內力的神氣,似乎潛力垂盡,並非尚有看家本領未使的模樣。」

  段正淳眼見手中長劍隨時都會斷折,深吸一口氣,左指點出,正是一陽指手法。他指力造詣頗不及乃兄段正明,難逾三尺之外。棒劍相交,兩件兵刃加起來長及八尺,這一指自然傷不到對手,是以指力並非對向段延慶,卻是點向他的鐵棒。

  蕭峰眉頭一皺,心道:「此人竟似不會六脈神劍,比我義弟猶有不如。這一指不過是極高明的點穴功夫而已,又有什麼稀奇?」但見他手指到處,段延慶的鐵杖一晃,段正淳的長劍便伸直了幾分。他連點三指,手中長劍伸展了三次,漸有回復原狀之勢。

  阿紫卻又說起話來:「媽,你瞧爹爹又使手指又使劍,也不過跟人家的一根細棒兒打個平手。倘若對方另外那根棒兒又攻了過來,難道爹爹有三隻手來對付嗎?要不然,便爬在地下,起飛腳也好,雖然模樣兒難看,總勝於給人家一棒戳死了。說不定人家見他可憐,心腸軟了,饒他一命,也未可知。」

  阮星竹早瞧得憂心忡忡,偏生女兒在旁盡說些不中聽的言語,她還未回答,只見段延慶右手鐵棒一起,嗤的一聲,果然向段正淳的左手食指點了過來。

  段延慶這一棒的手法和內勁都和一陽指無異,只不過以棒代指、棒長及遠而已。段正淳更不相避,指力和他棒力相交,登覺手臂上一陣酸麻,他縮回手指,准擬再運內勁,第二指跟著點出,哪知眼前黑棒閃動,段延慶第二棒又點了過來。段正淳吃了一驚:「他調運內息如此快法,直似意到即至,這一陽指的造詣,可比我深得多了。」當即運指還出,只是他慢了瞬息,身子便晃了一下。

  段延慶見和他比拚已久,深恐夜長夢多,倘若他群臣部屬一擁而上,終究多費手腳,當下運棒如風,頃刻間連出九棒。段正淳奮力抵擋,到第九棒上,真氣不繼,噗的一聲輕響,鐵棒棒頭插入了他左肩。他身子一晃,啪的一聲,右手長劍跟著折斷。

  段延慶喉間發出一下怪聲,右手鐵棒直點對方腦門。這一棒他決意立取段正淳的性命,手下使上了全力,鐵棒戳出時響聲大作。

  范驊、華赫艮、巴天石三人同時縱出,分攻段延慶兩側,大理三公眼見情勢兇險非常,要救段正淳已萬萬不及,均是徑攻段延慶要害,要逼他回棒自救。段延慶早料到此招,左手鐵棒下落,撐地支身,右手鐵棒上貫足了內勁,橫將過來,一震之下,將三股兵刃盡數蕩開,跟著又直取段正淳腦門。

  阮星竹「啊」的一聲尖叫,疾沖過去,眼見情郎要死於非命,她也不想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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