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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七 今日意(5)


  那西夏武士道:「如此說來,我這條款你是不答允了?」段譽搖頭道:「對不起之至,歉難從命,萬乞老兄海涵一二。」那人道:「好,你下來吧,我一刀殺了你。」段譽向王語嫣瞧了一眼,心下難過,說道:「你既一定要殺我,那也無法可想,不過我也有一件事相求。」那人道:「什麼事?」段譽道:「這位姑娘身中奇毒,肢體乏力,不能行走,請你行個方便,將她送回太湖曼陀山莊她的家裏。」

  那人哈哈一笑,道:「我為什麼要行這個方便?西夏征東大將軍頒下將令,是誰擒到這位博學多才的姑娘,賞賜黃金千兩,官封萬戶侯。」段譽道:「這樣吧,我寫下一封書信,你將這位姑娘送回她家中之後,便可持此書信,到大理國去取黃金五千兩,萬戶候也照封不誤。」那人哈哈大笑,道:「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子?你是什麼東西?憑你這小子一封書信,便能給我黃金五千兩、官封萬戶侯?」

  段譽心想此事原也難以令人相信,一時無法可施,雙手連搓,說道:「這……這……怎麼辦?我死不足惜,若讓小姐流落異鄉,身入匪人之手,我可萬死莫贖了。」

  王語嫣聽他說得真誠,不由得也有些感動,大聲向那西夏人道:「喂,你若對我無禮,我表哥來給我報仇,定要攪得你西夏國天翻地覆,雞犬不安。」那人道:「你表哥是誰?」王語嫣道:「我表哥是中原武林中大名鼎鼎的慕容公子,『姑蘇慕容』的名頭,想來你也聽到過。『以彼之道,還施彼身』,你對我不客氣,他會加十倍地對你不客氣。」

  那人冷笑道:「慕容公子倘若見到你跟這小白臉如此親熱,怎麼還肯為你報仇?」

  王語嫣滿臉通紅,說道:「你別瞎說,我跟這位段公子半點也沒……沒什麼……」轉過話頭,問道:「喂,軍爺,你尊姓大名啊,敢不敢說與我知。」

  那西夏武士道:「有什麼不敢?本官行不改姓,坐不改名,西夏李延宗便是。」

  王語嫣道:「嗯,你姓李,那是西夏的國姓。」

  那人道:「豈但是國姓而已?精忠報國,吞遼滅宋,既除吐蕃,再並大理。」

  段譽道:「閣下志向倒也不小。李將軍,我跟你說,你精通各派絕藝,要練成武功天下第一,並非難事,但要混一天下,並非武功天下第一便能辦到。」

  李延宗哼了一聲,並不答話。

  王語嫣道:「就說要武功天下第一,你也未必能夠。」李延宗道:「何以見得?」王語嫣道:「當今之世,單以我所見,便有二人的武功遠遠在你之上。」李延宗踏上一步,仰起了頭,問道:「是哪二人?」王語嫣道:「第一位是丐幫的前任幫主喬峰喬幫主。」李延宗哼了一聲,道:「名氣雖大,未必名副其實。第二個呢?」王語嫣道:「第二位便是我表哥,江南慕容複慕容公子。」

  李延宗搖了搖頭,道:「也未必見得。你將喬峰之名排在慕容複之前,是為公是為私?」王語嫣問道:「什麼為公為私?」李延宗道:「若是為公,因你以為喬峰的武功確在慕容複之上;若是為私,則因慕容複與你有親戚之誼,你讓外人排名在先。」王語嫣道:「為公為私,都是一樣。我自然盼望我表哥勝過喬幫主,但眼前可還不能。」李延宗道:「眼前雖還不能,那喬峰所精者只是一家之藝,你表哥卻博知天下武學,將來技藝日進,便能武功天下第一了。」

  王語嫣歎了口氣,說道:「那還是不成。到得將來,武功天下第一的,多半便是這位段公子了。」

  李延宗仰天打個哈哈,說道:「你倒會說笑。這書呆子不過得你指點,學會了一門『淩波微步』,難道靠著抱頭鼠竄、龜縮逃生的本領,便能武功天下第一麼?」

  王語嫣本想說:「他這『淩波微步』的功夫非我所授。他內力雄渾,根基厚實,無人可及。」但轉念一想:「這人似乎心胸狹窄,我若照實說來,只怕他非殺了段公子不可。我且激他一激。」便道:「他若肯聽我指點,習練武功,那麼三年之後,要勝過喬幫主或許仍然不能,要勝過閣下,卻易如反掌。」

  李延宗道:「很好,我信得過姑娘之言。與其留下個他日的禍胎,不如今日一刀殺了。段公子,你下來吧,我要殺你了。」

  段譽忙道:「我當然不下來。你……你也不可上來,以免兩誤。」

  王語嫣沒想到弄巧成拙,此人竟不受激,只得冷笑道:「原來你是害怕,怕他三年之後勝過了你。」

  李延宗道:「你使激將之計,要我饒他性命,嘿嘿,我李延宗是何等樣人,豈能輕易上當?要我饒他性命不難,我早有話在先,只須每次見到我磕頭求饒,我決不殺他。」

  王語嫣向段譽瞧瞧,心想磕頭求饒這種事,他是決計不肯做的,為今之計,只有死中求生,低聲問道:「段公子,你手指中的劍氣,有時靈驗,有時不靈,那是什麼緣故?」段譽道:「我不知道。」王語嫣道:「你最好奮力一試,用劍氣刺他右腕,先奪下他的單刀,然後緊緊抱住了他,使出『六陽融雪功』來,消除他的功力。」段譽奇道:「什麼『六陽融雪功』?」王語嫣道:「那日在曼陀山莊,你制服嚴媽媽救我之時,不是使過這門你大理段氏的神功麼?」段譽這才省悟。那日王語嫣誤以為他的「北冥神功」是武林中眾所不齒的「化功大法」,自己一時不及解說,隨口說道這是他大理段氏家傳之學,叫做「六陽融雪功」。他信口胡謅,早已忘了,王語嫣卻於天下各門派的武功無一不牢牢記在心中,何況這等了不起的奇功?

  段譽點了點頭,心想除此之外,確也更無別法,但這法門實在毫無把握,總之是凶多吉少,於是整理了一下衣衫,說道:「王姑娘,在下無能,不克護送姑娘回府,實在慚愧抱憾。他日姑娘榮歸寶府,與令表兄成親大喜,忽忘了在曼陀山莊在下手植的那幾株茶花之旁,澆上幾杯酒漿,算是在下喝了你的喜酒。」

  王語嫣聽到他說自己將來可與表哥成親,自是歡喜,但見他這般的出去讓人宰割,心下也是不忍,淒然道:「段公子,你的救命大恩,我有生之日,決不敢忘。」

  段譽心想:「與其將來眼睜睜瞧著你和慕容公子成親,我傷心發狂,苦受煎熬,難以活命,還不如今日為你而死,落得個心安理得。」回頭向她微微一笑,一步步從梯級走了下去,忽然心中轉過一個念頭:「倘若婉妹見到我如此走向死地,她一定會緊緊拉住我不放,說不定還要和我同死,決不會像王姑娘這般泰然自若、漠不在意。」

  段譽走到樓下,向李延宗瞪了一眼,說道:「李將軍,你既非殺我不可,就動手吧!」說著一步踏出,跨的正是「淩波微步」。李延宗單刀舞動,刷刷刷三刀砍去,使的又是另外三種不同派別的刀法。

  王語嫣也不以為奇,心想兵刃之中,以刀法派別家數最多,武學淵博之士,便連使七八十招,也不致將哪一門哪一派的刀法重複使到第二招。段譽這「淩波微步」一踏出,端的變幻精奇。

  李延宗要以刀勢將他圈住,好幾次明明已將他圍住,不知怎的,他竟又如鬼似魅地跨出圈外。王語嫣見段譽這一次居然能夠支持,心下多了幾分指望,只盼他奇兵突出,險中取勝。

  段譽暗運功力,要將真氣從右手五指中迸射出去,但每次總是及臂而止,莫名其妙地縮了回去。原來真氣乃隨心意而運,段譽並未練過運使內力之法,若非內心惶急,勁力不出。總算他的「淩波微步」已走得熟極而流,李延宗出刀再快,也始終砍不到他身上。

  李延宗曾眼見他以稀奇古怪的指力連斃西夏高手,此刻見他又在指指劃劃,裝神弄鬼,自不知他是內力使不出來,還道是行使邪術之前念咒施法,心想他諸般法門做齊,符咒念畢,這殺人於無形的邪術便要使出來了,不禁心中發毛,尋思:「這人除了腳法奇異之外,武功平庸之極,但邪術厲害,須當在他使出邪術之前殺了才好。但刀子總是砍他不中,那便如何?」一轉念間,已有計較,突然回手一掌,擊上水輪,將木葉子拍下了一大片,左手一抄,提在手中,便向段譽腳上擲去。段譽行走如風,這片木板自擲他不中。但李延宗拳打掌劈,將碾坊中各種家什器皿、竹籮米袋打碎了抓起,一件件都投到段譽腳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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