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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 誰家子弟誰家院(7)


  段正淳和段譽相距不過數尺,見他臉如塗丹,越來越紅,當即伸出食指抵在他後心「大椎穴」上。大理段氏「一陽指」神功馳名天下,非同小可,一股融和的暖氣透將過去,激發段譽體內原有的內力。南海鱷神全身劇震,慢慢軟倒。段正淳伸手扶住兒子。段譽內息回順,將南海鱷神送入自己手太陰肺經的內力緩緩貯向氣海,一時卻也說不出話來。

  段正淳以「一陽指」暗助兒子,合父子二人之力方將南海鱷神制服,廳上眾人均了然於心。雖是如此,南海鱷神折服在段譽之下,卻也無可抵賴。

  此人也真了得,段譽雙手既離穴道,他略一運氣,便即躍起身來,眯著一對豆眼凝視段譽,臉上神情古怪之極,既詫異,又傷心,更氣憤。

  木婉清叫道:「岳老三,我瞧你定然甘心做烏龜兒子王八蛋,拜師是不肯拜的了。」南海鱷神怒道:「我偏叫你料想不到,拜師便拜師,這烏龜兒子王八蛋,岳老二是決計不做的。」說著突然跪倒在地,咚咚咚咚,咚咚咚咚,向段譽連磕了八個響頭,大聲叫道:「師父,弟子岳老二給你磕頭。」

  段譽一呆,尚未回答,南海鱷神已縱身躍起,出廳上了屋頂。屋上「啊」的一聲慘呼,跟著砰的一響,一個人被擲進廳來,卻是一名王府衛士,胸口鮮血淋漓,心臟已遭他伸指挖去,手足亂動,未即便死,神情甚是可怖。這衛士的武功雖不及褚萬里等,卻也並非泛泛,居然給他舉手間便將心挖去,四大護衛近在身旁,竟不及相救。眾人見了無不變色。

  木婉清怒道:「郎君,你收的徒兒太也豈有此理。下次遇到,非叫他吃點苦頭不可。」段譽一顆心兀自怦怦大跳,顫聲道:「我僥倖得勝,全仗爹爹相助。下次若再遇到,只怕我的心也叫他挖了去,有什麼本事叫他吃點苦頭?」

  古篤誠和傅思歸將那衛士的屍體抬出,段正淳吩咐厚加撫恤,妥為安葬。

  那七分醉、三分醒的霍先生只嚇得簌簌發抖,退了出去。

  保定帝道:「譽兒,你這套步法,當是從伏羲六十四卦方位中化將出來的,卻是何人所授?當真高明。」段譽道:「孩兒是從一個山洞中胡亂學來的,卻不知對也不對,請伯父指點。」保定帝問道:「如何從山洞中學來?」

  段譽於是略敘如何跌入無量山深谷,闖進山洞,發現一個繪有步法的卷軸。至於玉像、裸女等等,自然略而不提,這些身子裸露的神仙姊姊圖像,如何能給伯父、伯母、爹爹、媽媽見到?而木婉清得知自己為神仙姊姊發癲發癡,更非大發脾氣不可。敘述簡略,那也是夫子筆削春秋,只重史事要略,不及其餘、述而不作的遺意了。

  段譽說罷,保定帝道:「這六十四卦的步法之中,顯然隱伏有一門上乘內功,你倒從頭至尾地走一遍看。」段譽應道:「是!」微一凝思,一步步地走將起來。保定帝、段正淳、高昇泰等都是內功深厚之人,但于這步法的奧妙,卻也只能看出了二三成。段譽六十四卦走完,剛好繞了一個大圈,回歸原地。

  保定帝喜道:「好極!這步法天下無雙,吾兒實是遇上了極難得的福緣。你母親今日回府,吾兒陪娘多喝一杯吧。」轉頭向皇后道:「咱們回去了吧!」皇后站起身來,應道:「是!」

  段正淳等恭送皇帝、皇后起駕回宮,直送至鎮南王府的牌樓之外。

  注:

  本回回目為《少年游》中一句:「誰家子弟誰家院」,「子弟」兩字,在古文及詩詞中頗為尋常,意指少年人,與「父兄」相對。《史記·項羽本紀》:「(項)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。」後來項羽打了敗仗,八千子弟盡喪,項羽說「無面目見江東父兄」,就此自刎烏江。《晉書·謝玄傳》:「子弟亦何豫人事,而正欲使其佳。」意思說少年人未必能做大事,但使他們有機會多經歷練,便能成材。此回「誰家子弟誰家院」一句,意指木婉清隨段譽歸大理王府,不知他是皇家子弟,不知去的是王府內院,以致滿心迷惘。有評者著專書批評拙作,卓見甚多,本書作者甚為拜嘉,不少已據之修改,殊感。但這位先生根據元曲而堅認「子弟」為「嫖客」之意,未免過求「甚解」。元曲後出,不宜將其俗用移之于宋人,以致將此回目解為不倫不類之「嫖客嫖院」。若評者之說成立,則杜牧名詩《題烏江亭》:「勝敗兵家事不期,包羞忍恥是男兒。江東子弟多才俊,捲土重來未可知。」是否該解作:「江東嫖客有很多人聰明能幹,只要項羽帶了他們再來戰鬥一番,也有可能打敗劉邦」呢?今日通用語常稱「高幹子弟」,意謂「高級幹部的兒子或弟弟」,總不是說「高級幹部做嫖客」吧?又,「子弟兵」一詞,今日仍常用,指以關係密切的青年組成的隊伍,決非指「嫖客部隊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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