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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 微步縠紋生(1)


  天色一明,倒為木婉清解開了難題,反正逃不走了,「這負心郎來也罷,不來也罷,我在這裏等死便是。」正想到淒苦處,忽聽得雲中鶴尖嘎的嗓音隔著山岩傳來:「二姊,你要去哪裏?」

  葉二娘遠遠地道:「我這孩兒玩得厭了,要去送給人家,另外換一個來玩玩。」雲中鶴道:「老大來了怎麼辦?」葉二娘叫道:「你別多管閒事,我很快就回來。」

  木婉清走向崖邊,只見一個人影捷如飛鳥般向山下馳去,一起一落,形如鬼魅,正是「無惡不作」葉二娘。她手臂中紅布飄動,還抱著那個娃兒。木婉清見她奔行這等神速,自己師父似也有所不及,霎時間百感叢生,坐倒在地。

  驀地裏覺到背後微有涼氣襲體,木婉清左足急點,向前躥出。只聽一陣忽尖忽粗的笑聲發自身後,一人說道:「小姑娘,你老公撇下你不要了,不如跟了我吧。」正是「窮凶極惡」雲中鶴。

  他人隨聲到,手爪將要搭到木婉清肩膀,斜刺裏一掌揮到,架開他手,卻是南海鱷神。他哇哇怒吼,喝道:「老四,我南海派門下,決不容你欺侮。」雲中鶴幾個起落,已避在十餘丈外,笑道:「你徒兒收不成,這姑娘便不是南海派門下。」木婉清見這人身材極高,卻又極瘦,便似根竹杆,一張臉也長得嚇人。

  南海鱷神喝道:「你怎知我徒兒不來?是你害死了他,是不是?是了,定是你瞧我徒兒資質太好,將他捉去,想要搶他為徒。你壞我大事,先捏死了你再說。」他也不問雲中鶴是否真的暗中做了手腳,便向他撲去。

  雲中鶴叫道:「你徒兒是方是圓,是尖是扁,我從來沒見過,怎說是我捉了去?」說著迅捷之極的連避南海鱷神兩下閃電似的撲擊。南海鱷神罵道:「放屁!誰信你的鬼話?你定是打架輸了,一口冤氣出在我徒兒身上!」雲中鶴道:「你徒兒是男的還是女的?」南海鱷神道:「自然是男的,我收女徒弟幹嗎?」雲中鶴道:「照啊!我雲中鶴只搶女人,從來不要男人,難道你不知麼?」

  南海鱷神本已撲在空中,聽他這話倒也有理,猛使個「千斤墜」,落將下來,右足踏上一塊岩石,喝道:「那麼我徒兒哪裏去了?為什麼到這時候還不來拜師?」雲中鶴笑道:「嘿嘿,你南海派的事,我管得著麼?」南海鱷神苦候段譽,早已焦躁萬分,一腔怒火無處發洩,喝道:「你膽敢譏笑我?」

  木婉清大聲道:「不錯,你徒兒定是給這雲中鶴害了,否則他在那高崖之上,自己如何能下來?雲中鶴輕功了得,定是躥到崖上,將你徒兒帶到隱僻處殺了,以免南海派中出個厲害人物,否則怎麼連屍首也找不到?」

  南海鱷神伸手一拍自己腦門,對雲中鶴道:「你瞧,我徒弟的媳婦兒也這麼說,難道還能冤枉你麼?」

  木婉清道:「我丈夫說道,他能拜到你這般了不起的師父,當真三生有幸,定要用心習藝,使你南海鱷神的名頭更加威震天下,讓什麼『惡貫滿盈』、『無惡不作』,都瞧著你羡慕得不得了。哪知有個『窮凶極惡』妒忌你,害死了你的好徒兒!」她說一句,南海鱷神拍一下腦門。木婉清又道:「我丈夫的後腦骨長得跟你一模一樣,天資又跟你一般聰明,像這般十全十美的南海派傳人,世間再也沒第二個了。這雲中鶴偏偏跟你為難,你還不為你的乖徒兒報仇?」

  南海鱷神聽到這裏,目中凶光大盛,呼的一聲,縱身向雲中鶴撲去。雲中鶴明知他受了木婉清的挑撥,但一時說不明白,自知武功較他稍遜,見他撲到,拔足便逃。南海鱷神雙足在地下一點,又撲了過去。

  木婉清叫道:「他逃走了,便是心虛。若不是他殺了你徒兒,何必逃走?」南海鱷神吼道:「對,對!這話倒也有理!還我徒兒的命來!」兩人一追一逃,轉眼間便繞到了山後。木婉清暗暗歡喜,片刻之間,只聽得南海鱷神吼聲自遠而近,兩人從山後追逐而來。

  雲中鶴的輕功比南海鱷神高明得多,他竹杆般的瘦長身子搖搖擺擺,東一晃,西一飄,南海鱷神老是落後了一大截。兩人剛過木婉清眼前,刹那間又已轉到了山後。待得第二次追逐過來,雲中鶴猛地轉折,飄到木婉清身前,伸手往她肩頭抓去。木婉清大驚,右手急揮,嗤的一聲,一枝毒箭向他射去。雲中鶴向左挪移半尺,避開毒箭,也不知他身形如何轉動,長臂竟又抓到了木婉清面門。木婉清急忙閃避,終於慢了一步,臉上陡然一涼,面幕已被他抓去。

  雲中鶴見到她秀麗的面容,不禁一呆,淫笑道:「妙啊,這小娘兒好標緻。不過不夠風騷,不算十全十美……」說話之間,南海鱷神已然追到,呼的一掌,向他後心拍去。雲中鶴右掌運氣反擊,蓬的一聲大響,兩股掌風相碰,木婉清只覺一陣窒息,氣也透不過來,丈餘方圓之內,塵沙飛揚。雲中鶴借著南海鱷神這一掌之力,向前縱出二丈有餘。南海鱷神吼道:「再吃我三掌。」雲中鶴笑道:「你追我不上,我也打你不過。就再鬥一天一晚,也不過這樣。」

  兩人追逐已遠,四周塵沙兀自未歇,木婉清心想:「我須得設法攔住這雲中鶴,否則兩人永遠動不上手。」等兩人第三次繞山而來,木婉清縱身而上,嗤嗤嗤響聲不絕,六七枝毒箭向雲中鶴射去,大聲叫道:「還我夫君命來。」雲中鶴聽著短箭破空之聲,知道厲害,躥高伏低,連連閃避。木婉清挺起長劍,唰唰兩劍向他刺去。雲中鶴知她心意,竟不抵敵,飄身閃避。但這樣一阻,南海鱷神雙掌已然拍到,掌風將他全身圈住。

  雲中鶴獰笑道:「老三,我幾次讓你,只是為了免傷咱們四大惡人的和氣,難道我當真怕了你?」雙手在腰間一掏,兩隻手中各已握了一柄鋼抓,這對鋼抓柄長三尺,抓頭各有一隻人手,手指箕張,指頭發出藍汪汪的閃光,左抓向右,右抓向左,封住了身前,擺個只守不攻之勢。

  南海鱷神喜道:「妙極,七年不見,你練成了一件古怪兵刃,瞧老子的!」解下背上包袱,取了兩件兵刃出來。

  木婉清退開幾步。只見南海鱷神右手握著一把短柄長口的奇形剪刀,剪口盡是鋸齒,宛然是一隻鱷魚的嘴巴,左手拿著一條鋸齒軟鞭,成鱷魚尾巴之形。

  雲中鶴斜眼向這兩件古怪兵刃瞧了一眼,右手鋼抓挺出,驀地向南海鱷神面門抓去。南海鱷神左手鱷尾鞭翻起,啪的一聲,蕩開鋼抓。雲中鶴出手快極,右手鋼抓尚未縮回,左手鋼抓已然遞出。只聽得喀喇一聲響,鱷嘴剪伸將上來,夾住他左手鋼抓一絞。這鋼抓是精鋼打就,但鱷嘴剪的剪口居然更加鋒利,竟將鋼抓的五指剪斷了兩根。總算雲中鶴縮手得快,保住了鋼抓上另外三指,但他所練抓法,十根手指每一指都有功用,少了兩指,威力登減,心下甚是懊喪。南海鱷神狂笑聲中,鱷尾鞭疾捲而上。

  突然間一條青影從二人之間輕飄飄地插入,正是葉二娘到了。她左掌橫掠,貼在鱷尾鞭上,斜向外推,雲中鶴已趁機躍開。葉二娘道:「老三、老四,幹什麼動起傢伙來啦?」一轉眼看到木婉清的容貌,臉色登變。

  木婉清見她手中已換過一個男孩,約莫三四歲年紀,錦衣錦帽,唇紅面白,甚是可愛。只聽得那男孩大聲叫道:「爸爸,爸爸!山山要爸爸。」葉二娘柔聲道:「山山乖,爸爸待會兒就來啦。」木婉清聽到她這般慈愛親切的撫慰言語,想起她用意不善,登時打個寒戰。

  雲中鶴笑道:「二姊,老三新練成的鱷嘴剪和鱷尾鞭可了不起啊。适才我跟他練了幾手玩玩,當真難以抵擋。這七年來你練了什麼功夫?能敵得過老三這兩件厲害傢伙嗎?只怕你也不成吧。」他不提南海鱷神冤枉自己害死了他門徒,輕描淡寫的幾句話,便想引得葉二娘和南海鱷神動手。

  葉二娘上峰之時,早已看到二人實是性命相搏,決非練武拆招,淡淡一笑,說道:「這七年來我勤修內功,兵刃拳腳上都生疏了,必定不是老三和你的對手。」

  忽聽得山腰中一人長聲喝道:「兀那婦人,你搶去我兒子幹嗎?快還我兒子來!」聲音甫歇,人已躥上峰來,身法利落。這人五十來歲年紀,身穿古銅色緞袍,手提長劍。

  南海鱷神喝道:「你這傢伙是誰?到這裏來大呼小叫。我的徒兒是不是你偷了去?」葉二娘笑道:「這位老師是『無量劍』東宗掌門人左子穆先生。劍法倒也罷了,生個兒子卻挺肥白可愛。」

  木婉清登即恍然:「原來葉二娘在無量山中找不到小兒,竟將無量劍掌門人的小兒擄了來。」

  葉二娘道:「左先生,令郎生得真有趣,我抱來玩玩,明天就還給你。你不用著急。」說著在山山的臉頰上親了親,輕輕撫摸他頭髮,顯得不勝愛憐。左山山見到父親,大聲叫喚:「爸爸,爸爸!」左子穆伸出左手,走近幾步,說道:「小兒頑劣不堪,沒什麼好玩的,請即賜還,在下感激不盡。」他見到兒子,說話登時客氣了,只怕這女子手上使勁,當下便捏死了他兒子。

  南海鱷神笑道:「這位『無惡不作』葉三娘,就算是皇帝的太子公主到了她手中,也是決計不還的。」

  左子穆身子一顫,問道:「你……你是葉三娘?那麼葉二娘……葉二娘是尊駕何人?」他曾聽說「四大惡人」中有個排名第二的女子葉二娘,每日清晨要搶一名嬰兒來玩弄,玩到傍晚便去送人,送得不知去向。第二天又另搶一個嬰兒來玩,嬰兒日後縱然找回,也已給折磨得半死不活。只怕這「葉三娘」和葉二娘乃姊妹妯娌之屬,性格差不多,那可糟了。

  葉二娘格格嬌笑,說道:「你別聽他胡說八道的,我便是葉二娘,世上又有什麼葉三娘了?」

  左子穆一張臉霎時之間全無人色。他一發覺幼兒被擒,便全力追趕而來,途中已覺察她武功遠在自己之上,初時還想這婦人素不相識,與自己無怨無仇,不見得會難為了兒子。一聽到她竟然便是「無惡不作」葉二娘,又想喝罵、又想求懇,言語塞在咽喉之中,竟說不出口。

  葉二娘道:「你瞧這孩兒皮光肉滑,養得多壯!血色紅潤,晶瑩透明,畢竟是武學名家的子弟,跟尋常農家的孩兒大不相同。」一面說,一面拿起孩子的手掌對著太陽,察看他血色,嘖嘖稱讚,接著把小手掌拿近嘴邊,露出白森森的牙齒,在他小手指上輕輕咬落。

  左子穆見她一副饞涎欲滴的模樣,似乎轉眼便要將自己的兒子吃了,如何不驚怒交迸?明知不敵,也得拚命,當下使招「白虹貫日」,劍尖向她咽喉刺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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