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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 崖高人遠(8)


  只聽南海鱷神喝道:「是不是你們去得遲了,那小子沒福,在山谷中摔死了?」那兩人不敢走近,另一人道:「小人兩個在山……山谷中仔細看過,沒見到他屍首。」南海鱷神喝道:「他還會飛上天去了不成?你們這兩個鬼東西膽敢騙我?」兩人立即跪下,砰砰砰地大力磕頭,哀求饒命。只聽得呼呼兩聲,南海鱷神擲了兩塊大石過去,登時將兩人砸死。

  這兩人找不著段譽,木婉清也早恨極他們誤事,南海鱷神將他們砸死,她只覺一陣痛快,霎時之間心思如潮:「他不在崖上,山谷中又沒屍首,卻到哪裏去了?定是摔在偏僻之處,那兩人找尋不到,又或是那兩人明明見到屍首,卻不敢直說?」她早已拿定了主意,段譽若死,她也決不能活,何況自己落在南海鱷神手中,倘若不死,不知要受盡多少折磨荼毒。但不見段譽的屍首,總還存著一線指望,卻也不肯就此糊裏糊塗地死去。

  南海鱷神煩惱已極,不住咒駡:「老大、老四這兩個龜兒子到這時候還不來,我可不耐煩再等了。」葉二娘道:「你膽敢不等老大?」南海鱷神道:「老大叫我跟你說,咱們在這山頂上等他,要等足七天,七天之後他如仍不來,便叫咱們到萬劫谷鐘萬仇家裏等他,不見不散。」葉二娘淡淡地道:「我早說你給老大狠狠地揍過了,這可不能賴了吧?」南海鱷神怒道:「誰賴了?我打不過老大,那不錯,給他揍了,那也不錯,卻不是狠狠的。」

  葉二娘道:「原來不是狠狠地揍……乖寶別哭,媽媽疼你……嗯,是輕輕地揍了一頓……乖寶心肝肉……」

  南海鱷神悻悻地道:「也不是輕輕地揍。你小心些,老大要揍你,你也逃不了。」葉二娘道:「我又不想做葉大娘,老大幹嗎會跟我過不去?乖寶心肝……」南海鱷神怒道:「你別叫他媽的乖寶心肝了,成不成?」

  葉二娘笑道:「三弟你別發脾氣,你知不知道老四昨兒在道上遇到了對頭,吃虧著實不小。」南海鱷神奇道:「什麼?老四遇上了對頭,是誰?」

  葉二娘道:「這小丫頭的模樣兒不對,她心裏在罵我不該每天搞走一個孩子。你先捏死了她,我再說給你聽。」南海鱷神道:「她是我徒兒的老婆,我如捏死了她,我徒兒就不肯拜師了。」葉二娘道:「你徒兒不是在山谷中摔死了嗎?」南海鱷神道:「那也未必,倘若摔死了,總有屍首。多半他躲了起來,過一會便來苦苦求我收他為徒。」

  葉二娘笑道:「那麼我來動手吧,叫你徒兒來找我便是。她這對眼睛生得太美,叫人見了好生羡慕,恨不得我也生上這麼一對,我先挖出她的眼珠子。」木婉清背上冷汗淋漓,卻聽南海鱷神道:「不成!我這就點了她昏睡穴,讓她睡他媽的一天兩晚。」不待葉二娘答話,便伸指在木婉清腰間和脅下連點兩指。木婉清只感頭腦一陣昏眩,閉上雙眼,登時不省人事。

  ***

  木婉清昏迷中不知時刻之過,待得神智漸複,只覺得身上極冷,耳中卻聽到一陣桀桀笑聲,這笑聲雖說是笑,其中卻無半分笑意,聲音忽爾尖,忽爾粗,難聽已極,木婉清知道自己只要稍有動彈,對方立時察覺,難免便有暴虐手段來對付自己,雖感四肢麻木,卻不敢運氣活血。

  只聽南海鱷神道:「老四,你不用胡吹啦,三妹說你吃了人家的大虧,你還抵賴什麼?到底有幾個敵人圍攻你?」那聲音忽尖忽粗的人道:「七個傢伙打我一個,個個都是第一流高手。我本領再強,也不能將這七大高手一古腦兒殺得精光啊。」木婉清心道:「原來老四『窮凶極惡』到了。」很想瞧瞧這「窮凶極惡」是怎麼樣一號人物,卻不敢轉頭睜眼。

  只聽葉二娘道:「老四就愛吹牛,對方明明只有兩人,另外又從哪裏鑽出五個高手來?天下高手真有那麼多?」老四怒道:「你怎麼又知道了,你親眼瞧見的麼?」葉二娘輕輕一笑,道:「若不是我親眼瞧見,我自然不會知道。那兩人一個使根釣魚杆兒,另一個使一對板斧,是不是?嘻嘻,你捏造出來的另外那五個人,可又使什麼兵刃了?」老四大聲說道:「當時你既在旁,怎不來幫我?你要我死在人家手裏才開心,是不是?」葉二娘笑道:「『窮凶極惡』雲中鶴,誰不知你輕功了得?鬥不過人家,還跑不過人家麼?」

  木婉清心道:「原來老四叫做雲中鶴。」

  雲中鶴更加惱怒,聲音越提越高,說道:「我雲老四栽在人家手下,你又有什麼光彩?咱們『四大惡人』這次聚會,所為何來?難道還真是給鐘萬仇那膿包蛋賣命?他又沒送老婆女兒陪我睡覺。老大跟大理皇府仇深似海,他叫咱們來,大夥兒就聯手齊上,我出師不利,你卻隔岸看火燒,幸災樂禍,瞧我跟不跟老大說?」

  葉二娘輕輕一笑,說道:「四弟,我一生之中,可從來沒見過似你這般了得的輕功,雲中一鶴,當真名不虛傳。逝如輕煙,鶴翔九皋,那兩個傢伙固然望塵莫及,連我做姊姊的也追趕不上。否則的話,我豈有袖手旁觀之理?」似乎她怕雲中鶴向老大告狀,忙說些討好的言語。雲中鶴哼了一聲,似乎怒氣便消了。

  南海鱷神問道:「老四,跟你為難的到底是誰?是皇府中的狗腿子麼?」雲中鶴怒道:「九成是皇府中的人。我不信大理境內,此外還有什麼了不起的能人。」葉二娘道:「你兩個老說什麼大鬧皇府不費吹灰之力,要割大理皇帝的狗頭,猶似探囊取物,我總說別把事情瞧得太容易了,這會兒可信了吧?」

  雲中鶴忽道:「老大到這時候還不到,約會的日期已過了三天,他從來不是這樣子的,莫非……莫非……」葉二娘道:「莫非也出了什麼岔子?」南海鱷神怒道:「呸!老大叫咱們等足七天,還有整整四天,你心急什麼?老大是何等樣的人物,難道也跟你一樣,打不過人家就跑?」葉二娘道:「打不過就跑,這叫做識時務者為俊傑。我是擔心他真的受到七大高手、八大好漢圍攻,縱然力屈,也不服輸,當真應了他的外號,來個『惡貫滿盈』。」

  南海鱷神連吐唾涎,說道:「呸!呸!呸!老大橫行天下,怕過誰來?在這小小的大理國又怎會失手?他自稱『惡貫滿盈』,是說要幹盡了千樁萬件大惡事,這才自行無疾而終。他已做了多少惡事?目前萬萬不夠!他奶奶的,肚子又餓了!」拿起地下的一條牛腿,在身旁的一堆火上烤了起來,過不多時,香氣漸漸透出。

  木婉清心想:「聽他們言語,原來我在這山峰上已昏睡了三天。段郎不知有訊息麼?」她已四日不食,腹中饑餓已極,聞到燒烤牛肉的香氣,肚中不自禁發出咕咕之聲。

  葉二娘笑道:「小妹妹肚子餓了,是不是?你早已醒啦,何必裝腔作勢地躺著不動?你想不想瞧瞧咱們『窮凶極惡』雲老四?」

  南海鱷神知道雲中鶴好色如命,一見到木婉清的姿容,便性命不要,也圖染指,不像自己是性之所至,這才強姦殺人。忙撕了一大塊半生不熟的牛腿,擲到木婉清身前,喝道:「你到那邊去,給我走得遠遠的,別偷聽我們說話。」

  木婉清放粗了喉嚨,將聲音逼得十分難聽,問道:「我丈夫來過了麼?」

  南海鱷神怒道:「他媽的,我到那邊山崖和深谷中親自仔細尋過,不見這小子的絲毫蹤跡。這小子定是沒死,不知給誰救去了。我在這兒等了三天,再等他四天,七天之內這小子倘若不來,哼哼,我將你烤來吃了。」

  木婉清心下大慰,尋思:「這南海鱷神非是等閒之輩,他既去尋過,認定段郎未死,定然不錯。唉,可不知段郎是否會將我掛在心上,到這兒來救我?」拾起地下牛肉,慢慢走向山岩之後。她久餓之餘,更覺乏力,但靜臥了三天,背上傷口卻已癒合。

  只聽葉二娘問道:「那小子到底有什麼好?令你這般愛才?」南海鱷神笑道:「這小子真像我,學我南海一派武功,多半能青出於藍。嘿嘿,天下四大惡人之中,我岳老……岳老二雖甘居第二,說到門徒傳人,卻是我的徒弟排定了第一,無人可比。」

  木婉清漸走漸遠,聽得南海鱷神大吹段譽資質之佳,世間少有,心中又歡喜,又愁苦,又有幾分好笑:「段郎書呆子一個,會什麼武功?除了膽子不小之外,什麼也不行。南海鱷神如收了這個寶貝徒兒,南海派非倒大黴不可。」在一塊大岩下找了一個隱僻之處,坐下來撕著牛腿便吃,雖餓得厲害,但這三四斤重的大塊牛肉,只吃了小半塊也便飽了。暗自尋思:「等到第七天上,段郎若真負心薄幸,不來尋我,我得設法逃命。」想到此處,心中一酸:「我就算逃得性命,今後的日子又怎麼過?」

  如此心神不定,一晃又是數日。度日如年的滋味,這幾天中當真嘗得透了。日日夜夜,只盼山峰下傳上來一點聲音,縱使不是段譽到來,也勝於這般苦挨茫茫白日、漫漫長夜。每過一個時辰,心中的淒苦便增一分,心頭翻來覆去地只是想:「你若當真有心前來尋我,就算翻山越嶺不易,第二天、第三天也必定來了,直到今日仍然不來,就決不會來了!你雖不肯拜這南海鱷神為師,然而對我真是沒絲毫情義麼?那你為什麼又來吻我抱我?答應娶我為妻?」

  她少女情竇初開,既認定了段譽是丈夫,一心一意便全放在他身上,越等越苦,師父所說「天下男子無不負心薄幸」之言盡在耳邊響個不住,自己雖說「段郎未必如此」,終於也知只是自欺而已。幸好這幾日中,南海鱷神、葉二娘和雲中鶴並沒向她囉唕。

  那三人等候「惡貫滿盈」這天下第一惡人到來,心情之焦急雖然及不上她,可也有如熱鍋上螞蟻一般,萬分煩躁。木婉清和三人相隔雖遠,三人大聲爭吵的聲音卻時時傳來。

  到得第六天晚間,木婉清心想:「明日是最後一天,這負心郎是決計不來的了。今晚乘著天黑,須得悄悄逃走才是。否則一到天明,可就再也難以脫身。」她站起身來,活動了一下身子,將養了六日六夜之後,雖然精神委頓,傷處卻仗著金創藥靈效已好了七八成,尋思:「最好是待他們三人吵得不可開交之時,我偷偷逃出數十丈,找個山洞什麼的躲了起來。這三人定往遠處追我,說不定會追出數十里外,決不會想到我仍然在此峰上。待三人追遠,我再逃走。」

  轉念又想:「唉,他們跟我無冤無仇,追我幹什麼?我逃走也好,不逃也好,他們又怎會放在心上?」

  幾次三番拔足欲行,總是牽掛著段譽:「倘若這負心郎明天來找我呢?明天如不能和他相見,此後便永無再見之日。他決意來和我同生共死,我卻一走了之,豈不是他沒負我,反而是我負了他?」

  思前想後,柔腸百轉,直到東方發白,仍下不了決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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