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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 馬疾香幽(4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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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女郎道:「什麼縮不縮的?你縮頭我也是一劍。」顯然不懂段譽這些引經據典的言語,手握劍柄,將長劍從鞘中抽出半截,說道:「你如此大膽,難道我真的不敢殺你?」說著兩道清冷的眼光直射向他。 段譽和她目光相對,毫無畏縮之意。兩人相向而立,凝視半晌,唰的一聲,那女郎還劍入鞘,喝道:「你去吧!總算你臨去時叫我『一切小心』,對我還有份好心。你的腦袋暫且寄存在你脖子上,等得姑娘高興,隨時來取。」段譽本已拚著必死之心,沒料到她竟會放過自己,一怔之下,也不多說,轉身一跛一拐的去了。 他走出十餘丈,仍不聽見馬蹄之聲,回頭望去,只見那女郎兀自怔怔地站著出神,心想:「多半她又在想什麼歹毒主意,像貓耍耗子般,要將我戲弄個夠,這才殺我。好吧,反正我也逃不了,一切只好由她。」哪知他越走越遠,始終沒聽到那女郎騎馬追來。 他接連走上幾條岔道,這才漸漸放心,心下稍寬,頭臉手足擦破處便痛將起來,尋思:「這姑娘脾氣如此古怪,說不定她父母雙亡,一生遭逢過無數不幸。也說不定她相貌醜陋無比,以致不肯以面目示人,倒是個可憐人。啊喲,鐘夫人那只黃金鈿盒卻還在她身邊。」可是要回去向她取還,卻無論如何不敢了,心想:「我見了爹爹,最多答允跟他學武功,爹爹自然會去救鐘姑娘,就算爹爹不親自去,派些人去便是,這只金盒也沒多大用處。只是我沒了坐騎,這般徒步而去大理,勢必半路上毒發而死。鐘姑娘苦待救援,度日如年,她見我既不回去,她父親又不來救,只道我沒給她送信,以為我是個無情無義之人。好歹我得趕到無量山去,跟她死在一塊,也好叫她明白我決不相負之意。」 心意已決,當即辨明方向,邁開大步,趕向無量山去。這瀾滄江畔荒涼已極,連走數十里也不見人煙。這一日他唯有采些野果充饑,晚間便在山坳中胡亂睡了一覺。 次日午後,跨經另一座鐵索橋,重渡瀾滄江,行出二十餘里後,到了一個小市鎮上。他懷中所攜銀兩早在跌入深谷時在峭壁間失去。自顧全身衣衫破爛不堪,肚中又覺饑餓,想起帽上所鑲的一塊碧玉是貴重之物,於是扯了下來,拿到鎮上唯一的一家米店去求售。米店本不是售玉之所,但這鎮上只這家米店較大,那店主見他氣宇軒昂,倒也不敢小覷了。卻不識得寶玉的珍貴,只肯出二兩銀子相購。段譽也不理會,取了二兩銀子,想去買套衣巾,小鎮上並無沽衣之肆,於是到飯鋪中去買飯吃。 在板凳上坐落,兩個膝頭登時便從褲子破孔中露了出來,長袍的前後襟都已撕去,褲子後臀也有幾個大孔,屁股觸到凳面,但覺涼颼颼的,心想:「這等光屁股的模樣實在太不雅觀,該當及早設法才是。」飯店主人端上飯菜,說道:「今兒不逢集,沒魚沒肉,相公將就吃些青菜豆腐下飯。」段譽道:「甚好,甚好。」端起飯碗便吃。他一生錦衣玉食,今日光著屁股吃此粗糲,只因數日沒飯下肚,全憑野果充饑,雖是青菜豆腐,卻也吃得十分香甜。 吃到第三碗飯時,忽聽得店門外有人說道:「娘子,這裏倒有家小飯店,且看有什麼吃的。」一個女子聲音笑道:「瞧你這副吃不飽的饞相兒。」 段譽聽得聲音好熟,立時想到正是無量劍的幹光豪與他那葛師妹,心下驚慌,急忙轉身朝裏,暗想:「怎麼叫起『娘子』來了?嗯,原來東西聯宗,做了夫妻啦。我這一卦是『無妄卦』,『六三,無妄之災;或系之牛,行人之得,邑人之災。』雖無牛系,但這位幹老兄得了老婆,我段公子卻遇上了災難。」 只聽幹光豪笑道:「新婚夫妻,怎吃得飽?」那葛師妹啐了一口,低聲笑道:「好沒良心!要是老夫老妻,那就飽了?」語音中滿含蕩意。兩人走進飯店坐落,幹光豪大聲叫道:「店家,拿酒飯來,有牛肉先給切一盆……咦!」 段譽只聽得背後腳步聲響,一隻大手搭上了右肩,將他身子扳轉,登時與幹光豪面面相對。段譽苦笑道:「幹老兄、幹大嫂,恭喜你二位百年好合,白頭偕老,無量劍東宗西宗合併歸宗。」 幹光豪哈哈大笑,回頭向那葛師妹望了一眼,段譽順著他目光瞧去,見那葛師妹一張鵝蛋臉,左頰上有幾粒白麻子,倒也頗有幾分姿色。只見她滿臉詫愕之色,漸漸地目露凶光,低沉著嗓子道:「問個清楚,他怎麼到這裏來啦?附近有無量劍的人沒有?」 幹光豪臉上登時收起笑容,惡狠狠地道:「我娘子的話你聽見了沒有?快說。」段譽心想:「我胡說八道一番,最好將他們嚇得快快逃走,否則這二人非殺了我滅口不可。」說道:「貴派有四位師兄,手提長劍,剛才匆匆忙忙的從門外走過,向東而去,似乎在追趕什麼人。」 幹光豪臉色大變,向那葛師妹道:「走吧!」那葛師妹站起身來,右掌虛劈,作個殺人的姿式。幹光豪點點頭,拔出長劍,徑向段譽頸中斬落。 這一劍來得好快,段譽見到那葛師妹的手勢,便知不妙,早已縮身向後,可是仍然避不開。眼見白刃及頸,突然間嗤的一聲輕響,幹光豪仰天便倒,長劍脫手擲出。跟著又是嗤的一聲,那葛師妹正要跨出店門,聽得幹光豪的呼叫,剛要轉頭察看,便已摔倒在門檻上。兩人都身子扭了幾下,便即不動。幹光豪喉頭插了一枝黑色小箭,那葛師妹則是後頸中箭。聽這嗤嗤兩響,正是那黑衣女郎昨晚滅燭退敵的發射暗器之聲。 段譽又驚又喜,回過頭來,背後空蕩蕩的並無一人。卻聽得店門外噓溜溜一聲馬嘶,果然那黑衣女郎騎了黑玫瑰緩緩走過。 段譽叫道:「多謝姑娘救我!」搶出門去。那女郎一眼也沒瞧他,自行策馬而行。段譽朗聲道:「若不是你發了這兩枚短箭,我這當兒腦袋已不在脖子上啦。」那女郎仍不理睬。 店主人追將出來,叫道:「相……相公,出……出了人命啦!可不得了啊!」段譽道:「啊喲,我還沒給飯錢。」伸手要去掏銀子,卻見黑玫瑰已行出數丈,叫道:「死人身上有銀子,他們擺喜酒請客,你自己拿吧!」急急忙忙地追到馬後。 那女郎策馬緩行,片刻間出了市鎮。段譽緊緊跟隨,說道:「姑娘,你好人做到底,送佛送到西,不如連鐘姑娘也一併救了吧。」那女郎冷冷地道:「鐘靈是我朋友,我本來要去救她。可是我最恨人家求我。你求我去救鐘靈,我就偏偏不去救了。」段譽忙道:「好,好。我不求姑娘!」那女郎道:「可是你已經求過了。」段譽道:「那麼我剛才說過的不算。」那女郎道:「哼,你是男子漢大丈夫,說過的話怎能不算?」 段譽心道:「先前我在她面前老是自稱大丈夫,她可見了怪啦,說不得,為了救鐘姑娘一命,只好大丈夫也不做了。」說道:「我不是男子漢大丈夫,我……我是全靠姑娘救了一條小命的可憐蟲。」 那女郎嗤的一聲笑,向他打量片刻,說道:「你對鐘靈這小鬼頭倒好。昨晚你寧可性命不要,也非充大丈夫不可,這會兒居然肯做可憐蟲了。哼,我不去救鐘靈!」 段譽急道:「那……那又為什麼啊?」那女郎道:「我師父說,世上男人就沒一個有良心的,個個都會花言巧語地騙女人,心裏淨是不懷好意。男人的話一句也聽不得。」段譽道:「那也不儘然啊,好像……好像……」一時舉不出什麼例子,便道:「好像姑娘的爹爹,就是個大大的好人。」那女郎道:「我師父說,我爹爹就不是好人!」 段譽眼見那女郎催得黑玫瑰越走越快,自己難以追上,叫道:「姑娘,慢走!」 突然間人影晃動,道旁林中躥出四人,攔在當路。黑玫瑰陡然停步,倒退了兩步。這四人都是年輕女子,一色的碧綠斗篷,手中各持雙鉤,居中一人喝道:「你們兩個,便是無量劍的幹光豪與葛光佩,是不是?」 段譽道:「不是,不是。幹光豪和葛姑娘,早已那個……那個了。」那女子道:「什麼那個、那個了?你二人一男一女,年紀輕輕,結伴同行,瞧模樣定是私奔,還不是無量劍幹葛兩個叛徒?」段譽笑道:「姑娘說話太也無理。葛光佩臉上有麻子點兒,這位姑娘卻是花容月貌,美麗無比,大大不同。」那女子向黑衣女郎喝道:「把面罩拉下來!」 驀地裏嗤嗤嗤嗤四聲,黑衣女郎發出四枚短箭,錚錚兩響,兩個女子揮鉤格落,另外兩個女子卻中箭倒地。這四箭射出之前全無徵兆,去勢又是快極,居然仍有兩箭未中。黑衣女郎立即躍下馬背,身在半空時已拔劍在手,左足一著地,右足立即跨前,唰唰兩劍,分攻兩名女子,兩女也正揮鉤攻上,一女抵擋黑衣女郎,另一名女子挺鉤向段譽刺去。 段譽「啊喲」一聲,鑽到了黑玫瑰肚子底下。那女子一怔,萬想不到此人竟會出此怪招,正欲挺鉤到馬底去刺段譽,背心上一痛,登時摔倒,卻是黑衣女郎趁機射了她一箭。但便這麼一分神,黑衣女郎左臂已為敵鉤鉤中,嘶的一聲響,拉下半隻袖子,露出雪白手臂,臂上劃出一條尺來長的傷口,登時鮮血淋漓。 黑衣女郎揮劍力攻,但那使鉤女子武功著實了得,雙鉤揮動,招數巧妙,酣鬥片刻,黑衣女郎左腿中鉤,劃破了褲子。她連射兩箭,都被對方揮鉤格開。那女子連聲喝道:「你是什麼人?你劍法不是無量劍的!」黑衣女郎不答,劍招加緊,突然「啊」的一聲叫,長劍被單鉤鎖住,敵人手腕急轉,黑衣女郎把捏不住,長劍脫手飛出,急忙躍開。那使鉤女子雙鉤連刺,都讓她閃過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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