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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 馬疾香幽(5)


  段譽早就瞧得焦急萬分,苦於無力上前相助。眼見黑衣女郎危殆,無法多想,匆忙中抱起地下一具死屍,雙手將死屍頭前腳後的橫持了,便似挺著一根巨棒,向那使鉤女子疾沖過去。

  使鉤女子吃了一驚,見迎面沖來的正是自己姊妹的腦袋,心中悲痛,右手鉤向段譽面門刺去,可是中間隔著一具屍體,這一鉤差了半尺,沒能刺到,砰的一下,胸口已給屍體腦袋撞中,就在這時,一枚短箭射入她右眼,仰天便倒。

  段譽瞥眼見黑衣女郎左膝跪地,叫道:「姑娘,你……你沒事吧。」奔過去要扶。那女郎站起身來,不料段譽慌亂中兀自持著屍體,將死屍腦袋向著她胸口撞去。那女郎在死屍腦袋上一推,段譽「啊」的一聲,摔了出去,屍體正好壓在他身上。

  那女郎見到他這等狼狽模樣,忍不住笑出聲來。想起适才這一戰兇險萬分,若不是先出其不意地殺了兩人,又得段譽在旁援手,只怕連一個使鉤女子也鬥不過,這四個女子不知是什麼來頭,恁地武功了得?叫道:「喂,傻子,你抱著個死人幹什麼?」

  段譽爬起身來,放下屍體,說道:「罪過,罪過。唉,真正對不住了。你們認錯了人,客客氣氣地問個明白就是了,胡說八道的,難怪惹得姑娘生氣,豈不枉送了性命?姑娘,其實你也不用出手殺人,除下面幕來給她們瞧上一眼,不是什麼事也沒了?」

  那女郎厲聲道:「住嘴!我用得著你教訓?誰叫她們說我跟你私……私……什麼的?」段譽道:「是,是。這是她們胡說的不是,不過姑娘還是不必殺人。啊,你……你的傷口得包紮一下。」眼見她大腿上露出雪白的肌膚,不敢多看,忙轉過了頭。

  那女郎聽他老是責備自己不該殺人,本想上前揮手就打,聽他提及傷口,登覺腿臂處傷口疼痛。幸好這兩鉤都入肉不深,沒傷到筋骨,當及取出金創藥敷上,撕破敵人的斗篷,包紮傷口。

  段譽將屍體逐一拖入草叢,說道:「本來該當替你們起個墳墓才是,可惜這裏沒鏟子。唉,四位姑娘年紀輕輕,容貌雖不算美,也不醜陋……」

  那女郎聽他說到容貌美醜,問道:「喂,你怎知道我臉上沒麻子,又是什麼花容月貌了?」段譽笑道:「這是想當然耳!」那女郎道:「什麼『想當然耳』?」段譽道:「『想當然耳』,就是想來當然是這樣的。」那女郎道:「瞎說!你做夢也想不到我相貌,我滿臉都是大麻子!」段譽道:「未必,未必!過謙,過謙!」

  那女郎見衣袖褲腳都給鐵鉤鉤破了,便走入草叢,從屍體上除下一件斗篷,披在身上。段譽突然叫道:「啊喲!」猛地想起自己褲子上有幾個大洞,光著屁股跟這位姑娘在一起,成何體統?急忙倒身而行,不敢以屁股對著那女郎,也從一具屍體上除下斗篷,披在自己身上。那女郎嗤的一聲笑。段譽面紅過耳,想起自己褲子上的大破洞,委實羞愧無地。

  那女郎在四具女屍上拔出短箭,放入懷中。

  段譽道:「你的短箭見血封喉,劇毒無比。勸姑娘今後若非萬不得已,千萬不可再用,殺傷人命,實是有幹天和,倘若……」那女郎喝道:「你再跟我囉唆,要不要試試見血封喉的味道?」右手一揚,嗤的一聲響,一枚毒箭從段譽身側飛過,插入地下。

  段譽嚇得面色慘白,再也不敢多說。那女郎道:「封了你的喉,你還能不能跟我囉唆?」說著過去拔起地下短箭,對著段譽又是一揚。段譽嚇了一跳,急忙倒退。

  那女郎笑了起來,將短箭放入囊中,向他瞪了一眼,說道:「你穿了這件斗篷,活脫便是個姑娘。把斗篷拉起來遮住頭頂。再撞上人,人家也不會說咱們一男一女……」段譽道:「是,是。」依言除下頭上方巾,揣入懷中,拉起斗篷的頭罩套在頭上。那女郎拍手大笑。

  段譽見她笑得天真,心想:「瞧你這模樣,只怕比我年紀還小,怎地殺起人來卻這等辣手?」見她斗篷前面有塊錦緞垂下來遮住胸口,錦緞上繡著一頭黑鷲,昂首蹲踞,神態威猛,自己斗篷上的黑鷲也一模一樣,搖頭歎道:「姑娘人家,衣衫上不繡花兒蝶兒,卻繡上這般凶霸霸的鳥兒,好勇鬥狠,唉!」說著又搖了搖頭。

  那女郎瞪眼道:「你譏諷我麼?」段譽道:「不是,不是!不敢,不敢!」那女郎道:「到底是『不是』,還是『不敢』?」段譽道:「是不敢。」那女郎便不言語了。

  段譽問道:「你傷口痛不痛?要不要休息一下?」那女郎道:「傷口當然痛!我在你身上割兩刀,瞧你痛不痛?」段譽心道:「潑辣橫蠻,莫此為甚。」那女郎又道:「你當真關心我痛不痛嗎?天下可沒這樣好心的男子。你是盼望我快些去救鐘靈,只不過說不出口。走吧!」說著走到黑玫瑰之旁,躍上馬背,手指西北方,道:「無量劍的劍湖宮是在那邊,是不是?」段譽道:「好像是的。」

  兩人一個乘馬,一個步行,緩緩向西北方行去。走了一會,那女郎問道:「金盒子裏的時辰八字是誰的?」段譽心道:「原來你已打開來看過了。」說道:「我不知道。」那女郎道:「是鐘靈的,是不是?」段譽道:「真的不知道。」那女郎道:「還在騙人?鐘夫人將她女兒許配了給你,是不是?給我老老實實的說。」段譽道:「沒有,的確沒有。我段譽倘若欺騙了姑娘,你就給我來個見血封喉。」

  那女郎問道:「你姓段?叫做段譽?」段譽道:「是啊,名譽的『譽』。」那女郎道:「哼!你名譽挺好麼?我瞧不見得。」段譽笑道:「名譽挺壞的『譽』,也就是這個字。」那女郎笑道:「這就對啦!」段譽道:「姑娘尊姓?」那女郎道:「我為什麼要跟你說?你的姓名是你自己說的,我又沒問你。」

  走了一段路,那女郎道:「待會咱們救出了鐘靈,這小鬼頭定會跟你說我的姓名,你不許聽。」段譽忍笑道:「好,我不聽。」那女郎似乎也覺這件事辦不到,說道:「就算你聽到了,也不許記得。」段譽道:「是,我就算記得了,也要拚命想法子忘記。」那女郎道:「呸,你騙人,當我不知道麼?」

  說話之間,天色漸漸黑將下來,不久月亮東升,兩人乘著月亮,覓路而行。走了約莫兩個更次,遠遠望見對面山坡上繁星點點,燒著一堆堆火頭,火頭之東山峰聳峙,山腳下數十間大屋,正是無量劍劍湖宮。段譽指著火頭,道:「神農幫就在那邊。咱們悄悄過去,搶了鐘靈就逃,好不好?」

  那女郎冷冷地道:「怎麼逃法?」段譽道:「你和鐘靈騎了黑玫瑰快奔,神農幫追你們不上的。」那女郎道:「你呢?」段譽道:「我給神農幫逼著服了斷腸散的毒藥,司空玄幫主說是服後七天,毒發身亡,須得設法先騙到解藥,這才逃走。」

  那女郎道:「原來你已給他們逼著服了毒藥。你怎麼不想及早設法解毒,仍來給我報訊?」段譽道:「我本以為黑玫瑰腳程快,報個訊息,也耽擱不了多少時候。」那女郎道:「你到底是生來心好呢,還是個傻瓜?」段譽笑道:「只怕各有一半。傻氣多些,好心少些!」

  那女郎哼了一聲,道:「你的解藥怎生騙法?」段譽躊躇道:「本來說好,是用閃電貂的解藥,去換斷腸散解藥。他們拿不到毒貂解藥,這斷腸散的解藥,倒不大容易騙到手。姑娘,你有什麼法子?」那女郎道:「你們男人才會騙人,我有什麼騙人的法子?跟他們硬要,要鐘靈,要解藥!」

  段譽心頭一凜,知道她又要大殺一場,心想:「最好……最好……」但「最好」怎樣,自己可全無主意。

  兩人並肩向火堆走去。行到離中央的大火堆數十丈處,黑暗中突然躍出兩人,都是手執藥鋤,橫持當胸。一人喝道:「什麼人?幹什麼的?」

  那女郎道:「司空玄呢?叫他來見我。」

  那兩人在月光下見那女郎與段譽身披碧綠錦緞斗篷,擋胸的錦緞上繡著一隻黑鷲,登時大驚,立即跪倒。一人說道:「是,是!小人不知是靈鷲宮聖使駕到,多……多有冒犯,請聖使恕罪。」語音顫抖,顯是害怕之極。

  段譽大奇:「什麼靈鷲宮聖使?」隨即省悟:「啊,是了,我和這姑娘都披上了綠色斗篷,他們認錯人了。」跟著又記起數日前在劍湖宮中聽得鐘靈說道,她偷聽到司空玄跟幫中下屬的說話,奉了縹緲峰靈鷲宮天山童姥的號令,前來占無量山劍湖宮,然則神農幫是靈鷲宮的部屬,難怪這兩人如此惶懼。

  那女郎顯然不明就裏,問道:「什麼靈……」段譽怕她露出馬腳,忙逼緊嗓子道:「快叫司空玄來。」那兩人應道:「是,是!」站起身來,倒退幾步,這才轉身向大火堆奔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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