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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回 心傷殿隅星初落 魂斷城頭日已昏(4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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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泰來正待挺刀放對,轉念一想,總舵主千里迢迢前來,正有求于此,莫因我一時之忿而壞了大事,於是晃身避開鏟頭,倒提單刀,轉身便走。奔不數步,眼前白光閃動,一個和尚使兩把戒刀,直砍過來。文泰來不欲交鋒,斜向躥出。兩個和尚叫道:「擲下兵器,就放你走路。」文泰來隻待奔入林中,忽聽頭頂風聲響動,忙往左閃讓,砰的一聲,一條禪杖直打入土中,泥塵四濺,勢道猛惡,一個矮瘦和尚橫杖擋路。 文泰來道:「在下此來並無惡意,請三位大師放行。明早再來賠罪。」那矮瘦和尚道:「你既敢夜闖少林,必有驚人藝業,露一手再走。」不等他回答,禪杖橫掃而至。文泰來低頭從杖下鑽過。那使戒刀的叫道:「好身手!」雙刀直劈過來,使方便鏟的也過來夾攻。 文泰來連讓三招,對方兵刃都是間不容髮地從身旁擦過,知道這三人都是少林寺中的高手,如再相讓,黑夜中稍不留神,非死即傷,三僧縱無殺己之意,一世英名不免付於流水,當下呼呼呼連劈三刀,從三件兵器的夾縫中反攻出去,身法迅捷之極。 三個和尚突然同時念了聲「阿彌陀佛」,跳出圈子。使禪杖的和尚道:「我們是本寺達摩院上座三僧。」向使戒刀的和尚一指道:「他法名元悲。」指著使方便鏟的道;「他法名元痛。我叫元傷。居士高姓大名?」文泰來道:「在下姓文名泰來。」元痛道:「啊,原來是奔雷手文四爺,怪不得這等好本事。文四爺夜入敝寺,可是奉了貴會于萬亭老當家的遺命麼?」文泰來道:「於老當家並無什麼言語,在下追逐鷹爪,誤入貴寺,還請原恕則個。」 三個和尚低聲商議了幾句。元痛道:「文四爺威名天下知聞,今日有幸相會,小僧想請教高招。」文泰來道:「少林寺是武學聖地,在下怎敢放肆?就此告辭。」還刀入鞘,抱拳拱手,轉身便走。 三僧見他只是謙退,只道他心虛膽怯,必有隱情,心想紅花會故總舵主于萬亭是少林寺革逐的弟子,莫非他是來為首領報怨洩憤?互相一使眼色,元痛抖動方便鏟,鋼環亂響,直戳過來。文泰來是當世英雄,哪能在敵人兵刃下逃走,只得揮刀抵敵。 元痛一柄方便鏟施展開來,鏟頭月牙燦然生光,寒氣迫人。文泰來這時酒意已過,精力愈長,刀法招招精奇。元痛漸漸抵敵不住,元傷挺起禪杖,上前雙戰。鬥到酣處,元悲的戒刀也砍將人來。文泰來以一敵三,兀自攻多守少,猛見月光下數十條人影照在地下,對方僧眾大集,不由得心驚。 就這麼微一分神,元傷禪杖橫掃,打中文泰來刀背,火花迸發,那刀飛將起來,直落入林中去了。文泰來身子稍挫,奔雷手當真疾如迅雷,右手已抓住元痛斜砸而下的方便鏟鏟柄,用力扭擰,元痛方便鏟脫手。文泰來飛出右腿,踢在他膝蓋之上,元痛一個肥大的身軀直跌出去。這時元傷的禪杖與元悲的戒刀已同時攻到,文泰來倒掄方便鏟,當的一聲大響,鋼鏟正打在禪杖之上。兩件精鋼的長大兵刃相交,只震得山谷鳴響,回聲不絕。元傷虎口震裂,滿手鮮血,嗆啷啷,禪杖落地。文泰來側身避過戒刀,舉鏟直進,挺向元悲。元悲嚇得忘了抵擋,門戶大開,眼見鏟頭月牙已推到面門。文泰來不欲傷人,正想收鏟,突覺頭頂嗤嗤有暗器之聲,正待閃避,當的一響,手中一震,方便鏟被重物撞得蕩開尺許,又聽丁丁兩聲輕響,跟著樹上掉下兩個人來。 文泰來收鏟躍開,回過頭來,見陳家洛等都到了,心中一喜,轉過身來,卻見對面人叢中一個白須飄拂的老者踏步上前,說道:「文四爺,真對不起,我出手勸了架,向你謝過!」抱拳行禮。周綺大叫:「爹!」奔了上去。那人正是鐵膽周仲英。 文泰來一低頭,見鏟頭已被打陷了一塊,月牙都打折了,心下佩服鐵膽周名不虛傳。再看地下兩人,不覺大奇,一是成璜,另一個就是瑞大林。原來兩人逃入寺中,被監寺大苦禪師逐出,偷偷躲在樹上,見文泰來力戰三僧得勝,瑞大林在樹上暗放袖箭,卻被藏經閣主座大癡禪師以鐵菩提打落,接著又將兩人打了下來。 周仲英當下給紅花會群雄與少林寺僧眾引見。原來當口周仲英和孟健雄、安健剛、周大奶奶離天目山後,南下福建,來到少林寺謁見方丈天虹禪師。南北少林本是一家,武功家數也無多大分別。周仲英在武林中聲名極響,南少林僧眾素來仰慕。雙方印證切磋武功,極是投機。天虹禪師懇切相留,周仲英一住不覺就是數月,這晚聽得警報連傳,說有一個高手夜闖山門,已與達摩院上座三僧交上了手,於是跟著出來,不料竟是文泰來,危急中出手勸架,怕文泰來見怪,忙即賠禮。 文泰來自不介意,向監寺大苦大師告了騷擾之罪,要把成璜與瑞大林帶走。大苦道:「這兩位施主既來本寺避難,佛門廣大,慈悲為本,文施主瞧在小僧臉上,放了他們走吧!」文泰來無奈,只得依了。陸菲青將成瑞二人帶在一旁,點了二人穴道,詢問從北京趕來福建,傳何密旨。二人只說皇上特派金鉤鐵掌白振率領十余名侍衛來到福建,命福建總兵調集三千旗兵及漢軍官兵,在德化城候命,到時皇上有加急密旨下給方藩台,會同白振及總兵,依旨用兵。至於這些兵馬如何用途,只有到時開拆密旨,方能知曉。陸菲青心想用兵之道,原當如是,不該早洩機密,看來二人之話不假,皇帝既派到白振,所辦的當非小事,二人也未必知曉。此時也不便當著少林僧眾之面,向二人加刑逼供,當下解開二人穴道,遣其自去,悄悄將情由告知了陳家洛。 於是大苦邀群雄入寺。天虹禪師已率領達摩院首座天鏡禪師、戒持院首座大癲等在山門口迎接。互通姓名後,天虹向陸菲青道:「久仰武當綿裏針陸師傅的大名,今日有幸得見,真是山刹之光。」陸菲青遜謝。天虹邀群雄進寺到靜室獻茶,問起來意。 陳家洛見室中盡是少林寺有職司的高僧,並無閒雜人等,忽地在天虹面前跪倒,天虹忙伸手扶起,道:「陳總舵主有話請說,如何行此大禮?」陳家洛道:「在下有個不情之請,按照武林規矩,原是不該出口。但為了億萬生靈,斗膽向老禪師求告。」天虹道:「請說不妨。」陳家洛道:「于萬亭于老爺子是我義父……」一聽到于萬亭之名,天虹倏然變色,白眉掀動。 陳家洛當下把自己與乾隆的關連簡略說了,最後說到興漢驅滿的大計,求天虹告知他義父被革出派的原由,要知道此事是否與乾隆的真正身世有關,說道:「望老禪師念著天下百姓……」 天虹默然不語,長眉下垂,雙目合攏,凝神思索,眾人不敢打擾。過了一盞茶時分,天虹眼睜一線,說道:「陳總舵主遠道來寺,求問被逐弟子于萬亭的俗世情緣。此事按照寺規,本不可行……但此事有關普天下蒼生氣運,須當破例,請陳總舵主派人往戒持院自取案卷。」陳家洛躬身道謝。知客僧引群雄到客舍休息。 陳家洛正自欣喜,卻見周仲英皺起眉頭,面露憂色,說道:「方丈師兄請陳總舵主派人去取案卷,前赴戒持院須得經過五座殿堂,每一殿有一位武功甚高的大師駐守,要衝過五殿,唉,甚難,甚難!」 眾人一聽,才知還得經過一場劇鬥,文泰來道:「周老爺子是兩不相助的了。咱們幾個勉強試試吧!」周仲英搖頭道:「難在須得一個人連闖五殿,若是有人相助,寺中也遣人相助,勢成混戰,那可大大不妥。這五殿的護法大師一位強似一位。就算過得前面數殿,力鬥之餘,最後一兩殿實難闖過。」 陳家洛沉吟道:「要連過五殿,只恐難能。只盼我佛慈悲,能放晚輩過去。」當下脫去長衣,帶了一袋圍棋子,腰上插了短劍,由周仲英領到妙法殿來。 周仲英來到殿口,低聲道:「陳當家的,如闖不過去,就請回轉。咱們另想別法。千萬不可勉強,免受損傷。」陳家洛答應。周仲英叫道:「諸事如意!」站在一旁。 陳家洛推門進內,只見殿上燭火明亮,一僧坐在蒲團之上,正是監寺大苦大師。他站起身來,笑道:「是陳總舵主親自賜教,再好也沒有了,我請教幾路拳法。」陳家洛站在下首,拱手道:「請!」 大苦左手握拳,翻轉挽一大圈,右掌上托。陳家洛識得此招是「只手擎天」,知他是以醉拳來和自己過招。他雖曾學過此拳,但想起當日和周仲英在鐵膽莊比武,自己用少林拳來對他少林拳,險遭大敗,此時再也不敢輕忽,當下雙手一拍,倏地分開,一出手便是百花錯拳的絕招。大苦出其不意,險些中掌,順勢一招「怪鳥搜雲」,仰跌在地,手足齊發,隨即跳起,只見他腳步欹斜,雙手亂舞,聲東擊西,指前打後,跌跌撞撞,真如醉漢一般。陳家洛識得此拳,當下凝神拆解。大苦的醉拳雖只一十六路,但下盤若虛而穩,拳招似懈實精,翻滾跌撲,顧盼生姿。 兩人鬥到酣處,大苦一個飛騰步,全身淩空,落下來足成絞花,一招「鐵牛耕地」,右拳衝擊對方下盤。陳家洛斜身後縮,知他一擊不中,又將上躍成為「鷂子翻身」,看准部位,等他左足落地,突然右腳勾出,伸手在他背上輕輕按落。大苦翻不過來,俯伏跌了下去。陳家洛雙手在他肩頭輕托,大苦借勢躍起,才沒跌倒,臉上漲得通紅,向裏一指,道:「請進吧!」陳家洛拱手道:「承讓!」 進去又是一殿,戒持院首座大癲大師坐在正中,見他進來,便即站起,提起身旁一條粗大禪杖在地下一頓,只震得牆壁搖動,屋頂簌簌地落下許多灰塵。陳家洛暗驚:此人力氣好大,只見他左手扶杖,右手向左右各發側掌,左手提杖打橫,右手以陽手接住,踏上兩步,正是「瘋魔杖」的起手式。陳家洛見他發掌時風聲颯然,腳步沉凝,不敢輕敵,拔出短劍,脫去外鞘,一陣寒光激射而出。大癲見了劍光,不覺一震,左手斜擊,拗杖橫擊,這「虎尾鞭勢」又快又沉。陳家洛矮身從杖下穿過,還了一劍。兩人兵器一個極長,一個極短,在殿上回旋激鬥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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