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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回 奇謀破敵將軍苦 兒戲降魔玉女瞋(6)


  原來李沅芷在孟津寶相寺中見余魚同出家做了和尚,悲從中來,掩面痛哭。余魚同竟然硬起心腸,寫了一封信留給陳家洛等人,對她不理不睬,飄然出寺。李沅芷哭了一場,收淚追出時,余魚同已不知去向。她追到孟津城內,在各處寺院和客店探尋。哪知意中人沒尋著,卻又見到了滕一雷、顧金標、哈合台三人。

  他們從寶相寺出來,在一家僻靜客店休息。李沅芷偷聽他們談話,知道要去回部找翠羽黃衫報仇。她惱恨三人欺逼余魚同,於是去買了一大包巴豆,回到客店,煎成濃濃一大碗汁水,盛在酒瓶裏,混入滕一雷等住的客店。等到他們上街閒逛,進房去將巴亙汁倒入桌上的大茶壺裏。

  關東三魔回店,口渴了倒茶便喝,雖覺有點異味,也只道茶葉粗劣,不以為意。到了夜半,三人都腹痛起來,這個去了茅房回來,那個又去。三人川流不息,瀉了一夜肚子。第二天早晨肚瀉仍未止歇,三人精疲力盡,委頓不堪,本來要上路的,卻也走不動了。滕一雷把酒店老闆找來大罵,說店裏東西不乾淨,吃壞了肚子。客店老闆見三人凶得曆害,只得連連賠笑,請了醫生來診脈。那醫生怎想得到他們遇上暗算,只道是受了風寒,開了一張驅寒暖腹的方子。客店老闆掏錢出來抓藥,叫店小二生了炭爐煎熬。

  李沅芷從客店後門溜進去偷看,見三魔走馬燈般地上茅房,心下大樂。又見店夥煎藥,乘他走開時,揭開藥罐,又放了一大把巴豆在內。滕一雷等吃了藥,滿擬轉好,哪知腹瀉更是厲害。李沅芷一不做二不休,半夜裏跳進藥材鋪,在幾十隻抽屜裏每味藥抓了一撮,不管它是生地大黃、附子貝母,還是毛茛狼毒、紅花黃芪,一股腦兒地都去放入了藥罐。次日店夥生起了炭爐再煎,濃濃的三碗藥端了上去。關東三魔一口喝下,數十味藥在肚子裏胡鬧起來,那還了得,登時把生龍活虎般的三條大漢折騰得不成樣子。總算他們武功精湛,身子強壯,三條性命才剩下了一條半,每人各送半條。陳家洛騎了白馬向西急趕之時,怎想得到關東三魔還在孟津城中大瀉肚子。

  滕一雷知道必有蹊蹺,只當是錯住了黑店,客店老闆謀財害命,於是囑咐兩人不再喝藥,過了一日,果然好些。顧金標拿起鋼叉,要出去殺盡掌櫃店夥。滕一雷一把拉住,說道:「老二,且慢,再養一日,等力氣長了再幹。說不定店裏有好手,眼下廝殺起來怕要吃虧。」顧金標這才忍住氣。

  到得傍晚,店夥送進一封信來,信封上寫著:「關東三魔收啟。」滕一雷一驚,忙問:「誰送來的?」店夥道:「一個泥腿小廝送來的,說是交給店裏鬧肚子的三位爺們。」滕一雷打開看時,只氣得暴跳如雷。顧金標與哈合台接過來,見紙上寫道:「翠羽黃衫,女中英豪,豈能怕你,三個草包。略施小懲,巴豆吃飽。如不速返,決不輕饒。」字體娟秀,滕一雷看得出確是女子手筆。顧金標把字條扯得粉碎,說道:「我們正要去找她,這賤人竟在這裏,那再好不過。」三人不敢再在這客店居住,當即搬到另一處,將養了兩日,這才復原。在孟津四處尋訪,卻哪裏有翠羽黃衫的蹤跡?

  這時李沅芷已在黃河幫中查知衛春華趕到、紅花會眾人已邀了余魚同齊赴回部。她心上人既走,也就不再去理會三魔,便即跟著西去。三魔找不到霍青桐,料想她必定返歸回部,便向西追蹤,在甘肅境內又撞見了李沅芷。滕一雷見她身形依稀有些相熟,一怔之下,待細看時,她早已躲過。

  次晨關東三魔用過早飯,正要上道,忽然外面進來了十多人,有的肩挑,有的扛抬,都說滕爺要的東西送來了。滕一雷見送來的是大批雞鴨蔬菜、雞蛋鴨蛋,還有殺翻了的一頭牛與一口豬,喝問:「這些東西幹什麼?」抬豬捉雞的人道:「這裏一位姓滕的客官叫我們送來的。」店夥道:「就是這位客官姓滕。」送物之人紛紛放下物事,伸手要錢。顧金標怒道:「誰要這許多東西來著?」

  正吵嚷間,忽然外面一陣喧嘩,抬進了三口棺材來,還有一名仵作,帶了紙筋石灰等收殮屍體之物,問道:「過世的人在哪裏?」掌櫃的出來,大罵:「你見了鬼啦,抬棺材來幹嗎?」仵作道:「店裏不是死了人嗎?」掌櫃劈面一記巴掌打去。仵作縮頭一躲,說道:「這裏不是明明死了三個人?一個姓滕,一個姓顧,還有一個蒙古人姓哈。」顧金標怒火上沖,搶上去一掌。那仵作一跤摔倒,吐出滿口鮮血,還帶出了三枚大牙。

  忽然鼓樂吹打,奏起喪樂,一個小廝捧了一副挽聯進來。滕一雷雖然滿懷怒氣,卻已知是敵人搗鬼,展開挽聯,見上聯寫道:「草包三隻歸陰世」,下聯是:「關東六魔聚黃泉」,上聯小字寫道:「一雷、金標、合台三兄請早駕臨」,下聯寫道:「盟弟焦文期、閻世魁、閻世章恭候」,一塊橫額題著四字:「攜手九泉」。字跡便是先前寫信女子的手筆。

  哈合台把挽聯扯得粉碎,抓住那小廝胸口,喝問:「誰叫你送來的?」那小廝顫聲道:「是……是一位公子爺,給了我一百文錢,說有三個朋友死……死在這裏,要我送來。」哈合台知他是受人之愚,揮手摔出,那小廝仰天直摜出去,放聲大哭。滕一雷再問送物、送棺材、奏樂的各人,都說是一位公子爺付了錢差他們來的。

  滕一雷抄起銅人,說道:「快追!」三人闖出店去,四下搜索,哪裏有什麼公子爺的蹤影?滕一雷道:「快向前追,抓住那丫頭把她細細剮了。」他們仍道是霍青桐搗鬼,怒不可遏,拼命趕路。這天到了涼州,在客店歇下,到得半夜,後院忽然起火,三人跳起來察看。滕一雷見燒去的只是一堆柴草,一怔之下,猛然醒悟,說道:「老二、老四,快回房。」趕回房內,果然三個包裹已經不見,炕上卻放著三串燒給死人的紙錢。

  滕一雷躍上屋頂,不見人影。顧金標拍案大罵:「有種的就光明正大見個輸贏,這般偷雞摸狗,算他媽的什麼好漢?」滕一雷道:「這一來,明天房飯錢也付不出啦!」顧金標怒道:「得快想法兒除了這賤貨,否則給她纏個沒了沒完。」滕一雷道:「不錯,老二、老四,你們想怎麼辦?」

  這三人武藝雖好,頭腦卻不靈便,想了半天,只想出一條計策,那就是晚上睡覺大家不脫衣服,輪流守夜,一見敵蹤,立即跳出去廝殺。滕一雷明知這辦法並不高明,可是三個臭皮匠無論如何變不成一個諸葛亮,也只得罷了。哈合台道:「房飯錢怎麼辦?現下出去弄點呢,還是明兒一早撒腿就跑?」顧金標道:「反正以後還得用,我出去拿些吧。」

  他飛身上屋,四下一望,看准了一家最高大的樓房,跳了進去,心想不論偷搶,弄到幾百兩銀子好走路。見一間房裏有燈光透出,伏身察看,忽然身後啪喇喇一聲響亮,一疊瓦片拋在地下跌得粉碎,有人大叫:「捉飛賊啊,捉飛賊啊!」叫聲嬌嫩,乃是女音。顧金標嚇了一跳,但自恃武藝高強,並不理會,跳進房去,只見幾個傭僕正在賭錢,桌上放了幾百文銅錢,見他進來,嚇得齊聲大叫。

  顧金標暗叫:「晦氣!」正想退出,外面梆子急敲,火把明亮,十多人持刀拿棍趕來。忙抓了桌上銅錢,揣入懷內,破窗而出,躍上屋頂,只聽得嗖的一聲,腦後生風,他回手一叉,把擲來的一塊石子砸飛,一縱身間,已搶到投擲石子之處,人剛撲到,迎面一劍刺來。微光下見那人身穿黑衣,身手矯健,顧金標連日受氣,始終找不到敵人,這時哪裏再肯放過,刷刷刷三叉,盡往敵人要害刺去。那人正是李沅芷,見顧金標出叉迅捷,拆了數招,虛晃一劍,回身就走。顧金標持叉趕去,見那人回手一揚,一陣細小暗器嗤嗤之聲,破空而至,他在孟津郊外吃過苦頭,知道金針厲害,當即一個筋斗翻下屋頂。下面眾人吆喝擁上,顧金標鋼叉揮動,眾人刀棍紛紛脫手。他再上屋頂追尋時,敵人早已不知去向。

  顧金標回歸客店,氣憤憤地說了經過。哈合台連連歎氣,道:「早知道我就和你同去,兩個人總截得住他。」滕一雷道:「還說什麼?這就走吧,別等天明付不出房飯錢,面子上太也過不去。」剛結束定當,忽然有人拍門,三人相望了一眼,各持兵刃在手。哈合台去開門,進來的卻是店中掌櫃。他手中拿了燭臺,說道:「小店本錢微薄,請客官們結了房飯錢再走。」原來他在夢中給人推醒,告訴他這三人沒錢付賬,就要溜之大吉。他披衣坐起,推醒他的人已不知去向,忙來拍門,果見滕一雷等要走。

  顧金標發了橫,說道:「老子沒錢使啦。櫃上先借一百兩銀子再說!」鋼叉噹啷啷一抖,逼著掌櫃的去拿銀子。掌櫃苦著臉轉身出去,忽然外面喊聲大作,一群人大叫:「別讓飛賊跑了!」三魔從大門中望出去,只見店外燈籠火把齊明,人聲喧嘩,總有百十來人,一疊聲地大叫:「捉飛賊啊!捉飛賊。」滕一雷銅人一擺,叫道:「上屋!」顧金標扭斷了櫃檯上的鎖,抓了一把碎銀子放在袋裏,三人上屋而去。

  關東三魔心想掌櫃半夜裏來要賬,這許多人來捕拿,定然也是霍青桐搗的鬼。顧金標和李沅芷當面交過手,見他是個漢人少年,不是回族女子,只道敵人另有幫手,不敢托大,三人每晚真的輪流守夜。口中污言穢語,自不知罵了多少髒話。

  這天快到嘉峪關,滕一雷道:「此去是敵人的地界了,可要加意小心。」後半夜是哈合台輪值,正有些迷迷糊糊,忽聽屋子後面兩塊小石投在地上,知道夜行人「投石問路」探聽動靜,忙悄悄推開窗子,掩到後面去想生擒敵人。等了良久,不見有人跳下,前面顧金標卻大叫起來。哈合台一驚:「糟啦,又中了調虎離山之計。」忙奔回去,只見滕顧兩人手中拿了燭臺逃出房外,甚是狼狽。哈合台拿燭臺往窗口一照,吃了一驚,只見屋裏地上、炕上、桌上都是青蛇與癩蛤蟆,到處亂蹦亂跳,窗口有兩個竹簍,顯是敵人用來裝青蛇、蛤蟆的。滕一雷罵道:「也真難為這臭了頭,捉了這許多醜傢伙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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