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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有情有義憐難侶 無法無天賑饑民(4)


  到得房間,徐天宏立即把門帶上。周綺滿臉通紅,便要發話,徐天宏忙打手勢,叫她不可做聲,輕聲道:「剛才見到鎮遠鏢局那壞蛋麼?」周綺驚道:「什麼?帶了人來拿文四爺、害死我弟弟的那個傢伙?」徐天宏道:「剛才我瞥見一眼,認不真,我怕他瞧見咱們,因此趕緊進屋,待會去探一探。」

  店小二進來泡茶,問要什麼吃的,徐天宏囑咐後,說道:「北京鎮遠鏢局的幾位達官爺也住在這裏,是不是?」店小二道:「是啊,他們路過潼關,總是照顧小店的生意。」

  徐天宏等店小二出去,說道:「這童兆和是元兇首惡,咱們今晚先幹掉他,好給你弟弟和我四哥報仇。」周綺想到弟弟慘死,鐵膽莊被燒,氣往上沖,不是徐天宏極力勸阻,早已拔刀闖了出去。徐天宏道:「你躺一會兒,養一下神。到半夜裏再動手不遲。」說著坐在桌邊,伏案假寐,不再向周綺瞧上一眼。周綺只得沉住氣,斜倚炕上休息,好容易挨到二更時分,實在按捺不住了,拔出單刀,說道:「走吧。」徐天宏低聲道:「他們人多,怕有好手。咱們先探一探,想法子把那小子引出來,單獨對付他。」周綺點點頭。

  兩人在院子中張望,見東邊一間上房中透出燈光,徐天宏一打手勢,兩人躡足過去,周綺在窗上找到一條隙縫,附眼往裏窺看。

  徐天宏握住兵刃,站在她身後望風。見她忽然站起,右腿飛起往窗上踢去,不由得一驚,忙閃身擋在她面前。周綺一腳踢出,剛剛踢到徐天宏胸前,急忙縮轉,這一踢勢道過猛,用力收回,不由得倒跌數步。徐天宏跟著縱到,低聲問:「怎麼?」周綺道:「快動手。我媽媽在裏面,給他們綁住了。」徐天宏大驚,忙道:「快回房商量。」

  回到房中,周綺氣急敗壞地道:「還商量什麼?我媽媽給這些小子抓住啦。」徐天宏道:「你沉住氣,我包你救她出來。房裏有多少人?」周綺道:「大約有六七個。」徐天宏側頭沉吟。周綺道:「怕什麼?你不去,我就一個人去。」徐天宏道:「不是怕,我在想法子,又要救你媽媽,又要殺那小子,這兩件事總要同時辦到才好。」周綺道:「先救媽媽。那小子殺不到就算啦。」

  正在此時,門外一陣腳步聲經過。徐天宏忙搖手示意,只聽得有人走過門口,口中嘮嘮叨叨地抱怨:「三更半夜的,不早早挺屍,還喝什麼燒刀子?他媽的,菩薩保佑叫這班保鏢在半路上遇到強人,將鏢銀搶個精光!」徐天宏聽得店小二背後損人,保鏢的半夜裏要他送酒,因此滿肚子不痛快。靈機一動,對周綺道:「那狗大夫有兩包藥給你拿來啦,是嗎?有一包他說吃了便人事不知,快給我。」周綺不明他用意,還是拿了出來,問道:「幹嗎?」徐天宏不答,向她招招手,開窗跳出,周綺跟在他身後。

  徐天宏走到過道,悄聲道:「伏下,別動。」周綺滿腹狐疑,不知他搗什麼鬼。等了一陣,不見動靜,正待要問,忽見火光閃動,店小二拿了燭臺、托了一隻盤子過來。徐天宏在地下撿了一塊小石子擲出,撲的一聲,蠟燭打滅。店小二吃了一驚,罵道:「真是見了鬼,好端端的又沒風,蠟燭也會熄。」放下盤子,轉身去點火。徐天宏等他轉了彎,急忙穿出,火摺子一閃,看清盤中有兩把酒壺,將那包藥分成兩份,在兩把壺中各倒了一份,對周綺道:「到他們屋外去。」

  兩人繞到鏢師房外伏定,徐天宏往窗縫裏望去,果見一個中年婦人雙手被縛在背後,坐在地下。幾個人坐著高談闊論,他識得其中一個是鐵琵琶手韓文沖,一個是錢正倫,另一個便是童兆和,此外還有四個未曾見過的鏢師。

  只聽童兆和道:「人家說起鐵膽莊來,總道是銅牆鐵壁,哪知給老子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。哈哈,這叫做:童兆和火燒鐵膽莊,周仲英跳腳哭皇天!」周綺在窗外聽得清楚,原來燒莊的果然是他。徐天宏怕她發怒,回手搖了搖。

  韓文沖神情抑鬱,說道:「老童,你別胡吹啦,那周仲英我會過,這裏咱哥兒們一齊上,也未必是他對手。他日後找上鏢局子來,有你樂的啦!」童兆和道:「照哇!咱們是福星當頭,偏偏鐵膽周的婆娘會找上咱們來。現下有這女人押著,他還敢對咱們怎的?」說到這裏,店小二托著盤子,送進酒菜來。

  眾鏢師登時大吃大喝起來。韓文沖意興蕭索,童兆和不住勸他喝酒,說道:「韓大哥,好漢敵不過人多,你栽在他們手裏,又有什麼大不了的?下次咱們約齊了,跟他們紅花會一對一地見過高下。」一名鏢師道:「別人一對一那也罷了,老童你跟誰對?」童兆和道:「我找他們的娘兒……」話未說完,突然咕咚一聲,摔在炕下。眾人吃了一驚,忙去扶時,忽然手酸腳軟,一個個暈倒在地。

  徐天宏將單刀伸進窗縫,撬開了窗,跳進房中。周綺跟著跳進,只叫得一聲「媽」,眼淚已流了下來,忙割斷縛著母親雙手的繩索。周大奶奶乍見愛女,恍在夢中,哪裏還說得出話來?徐天宏將童兆和提起,叫道:「周姑娘,你給兄弟報仇。」

  周綺揮刀砍去,童兆和登時了賬。此人一生為非作歹,興風作浪,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,今日終於命喪徐天宏與周綺之手。

  周綺挺刀又要去殺其餘鏢師,徐天宏道:「這幾個罪不至死,饒了他們吧。」周綺點點頭,收回單刀。

  周大奶奶知道愛女脾氣,要怎樣便怎樣,向來任性而行,除了父親的話有時還聽幾句,此外誰都勸她不動。見她對徐天宏的話很是遵從,不禁暗暗納罕。

  徐天宏在眾鏢師身上一搜,搜到了幾封信,也不暇細看,放在懷內,說道:「咱們快回房去,收拾東西就走。」三人跳窗回房,徐天宏執了包裹,在桌上留下一小錠銀子作房飯錢,到馬廄裏去牽了三匹馬,向東而去。

  ***

  周大奶奶見女兒和徐天宏同行,竟然同住一房,更是疑心大起,她也是火爆霹靂的脾氣,連問:「你爹呢?這位爺是誰?怎麼跟他在一起?又和爹鬧了脾氣出來,是不是?」周綺道:「你才是跟爹鬧了脾氣出來的。媽,你待會兒再問好不好?」母女兩人都是急性子,說著就要爭吵起來。徐天宏忙來勸解。周綺嗔道:「都是為了你,你還要說呢!」徐天宏一笑走開。母女兩人鼓起了嘴,各想各的心事。

  當晚在一家農家借宿,母女倆同枕共話,周綺才把經過情形一一說了。她不善說辭,周大奶奶又性急亂問,兩人一會兒哭一會兒笑,一個賭氣不說,一個罵女兒不聽話,鬧到半夜,才互將別來情形說了個粗枝大葉。

  原來周大奶奶痛惜愛子喪命,悲憤交集,離家出走,到皋蘭去投奔親戚許家。主人雖然殷勤款客,但她心中有事,閒居多日,實在悶不過了,逕自不別而行。這日來到潼關,在悅來客店見到鎮遠鏢局的鏢旗,想起大弟子孟健雄曾說,累她愛子死於非命的是鎮遠鏢局的鏢頭童兆和,夜裏便跳進店去查看。聽得眾鏢師言談,那童兆和正在其內,她怒氣難忍,沖進動手,鏢局中人多,終於被擒。她料想自己孤身一人,決無倖免,哪知女兒竟會忽然到來。周綺說起這番報仇救人全是徐天宏出的計謀,周大奶奶心中好生感激。

  次日上路,周大奶奶問起徐天宏的家世。徐天宏道:「我是浙江紹興人,十二歲上全家就給官府陷害死光了,只逃出了我一個。」周大奶奶道:「官府幹嗎害你呀?」徐天宏道:「紹興府知府看中我姊姊,要討她做小,我姊姊早就許了人家,我爹當然不答允。知府就說我爹勾結土匪,將我爹爹、媽媽、哥哥都下在監裏,叫人傳話給我姊姊,說只要她答允,就放我爹出來。我那未過門的姊夫去行刺知府,反給捕快打死了。我姊姊得到訊息,投河自盡。這一來,我爹爹、媽媽、哥哥還有活路麼?」周綺聽得怒不可遏,說道:「你報了仇沒有?」徐天宏道:「等到我長大,學了武藝,回去找那知府,他已升了官,調到別的地方去了。這幾年來到處找尋,始終沒得到消息。」周綺道:「這狗官叫什麼名字?我決不放過他。」徐天宏道:「只知道他姓方,好像叫什麼方有德。得,得,得他媽的屁!他左臉上有一大塊黑記,一見面就知道。」周綺「嗯」了一聲。

  周大奶奶又問他結了親沒有,在江湖上這多年,難道沒看中哪家的姑娘?周綺笑道:「他這人太刁滑,沒哪個姑娘喜歡他。」周大奶奶罵道:「大姑娘家,風言風語的,像什麼樣子!」周綺笑道:「你要給他做媒是不是?哪家姑娘呀?是不是許家妹子?」

  當晚宿店,周大奶奶埋怨女兒:「你一個黃花閨女,和人家青年男子同路走,同房宿,難道還能嫁給別人嗎?」周綺道:「他受了傷,我救他救錯了嗎?他雖然詭計多端,可是對我一向規規矩矩的。」周大奶奶道:「這個你知道,他知道。我相信,你爹爹相信。但別人能相信麼?除非你一輩子不嫁人。否則給丈夫疑心起來,可別想好好做人。這是咱們做女人的難處。」周綺道:「那我就一輩子不嫁人。」兩人越說越大聲,又要爭吵起來。周大奶奶道:「那位徐爺就住在隔房,別叫人家聽見了不好意思。」周綺道:「怕什麼?我又沒做虧心事,幹嗎要瞞他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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