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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有情有義憐難侶 無法無天賑饑民(3)


  周綺等他寫完,找了條草繩將他雙手反剪縛住,雙腳也捆住了,放在炕邊,再將徐天宏的單刀放在他枕邊,對老婆婆道:「我到鎮上贖藥,這狗大夫要是想逃,你就叫醒我哥哥,先把他砍死再說。」

  周綺又騎馬到了鎮上,找到藥材店,叫開門配了十多帖藥,總共是一兩三錢銀子。一摸囊中,适才取來的五隻元寶留在老婆婆家裏桌上,匆忙之中沒想到要帶錢。說道:「賒一賒,回來給錢。」店夥大急,叫道:「姑娘,不行啊,你……你不是本地人,小店本錢短缺……」周綺怒道:「這藥算是我借的,成不成?將來你也生這病,我拿來還你。」店夥道:「這是醫治刀傷的藥,小的……小的不跟人打架。」周綺怒道:「你不會給刀砍傷?哼,說這樣的滿話!」刷的一聲,拔出單刀,喝道:「我便砍你一刀,瞧你受不受傷?」店夥見了明晃晃的鋼刀,雙腿一軟,坐倒在地,隨即鑽入了櫃檯之下。

  周綺是富家小姐,與駱冰不同,今日強賒硬借,出於無奈,實是生平第一次,心中好生過意不去。取藥上馬,天色漸亮,見街上鄉勇來往巡查,想是「糖裏砒霜」被殺之事已經發覺。她縮在街角,待巡查隊過去,才放馬奔馳,回到老婦家時天已大明。忙和老婆婆合力把藥煎好,盛在一隻粗碗裏,拿到徐天宏炕邊,推醒他喝藥。

  徐天宏見她滿臉汗水煤灰,頭髮上又是柴又是草,想到她出身富家,從未做過這些燒火煮湯之事,不由得甚是感激。忙坐起來把碗接過,心念一動,將藥碗遞到曹司朋口邊,說道:「你喝兩口。」曹司朋稍一遲疑,周綺已明白徐天宏之意,連說:「對對,要他先喝,你不知道這人可有多壞。」曹司朋只得張嘴喝了兩口。徐天宏道:「妹子,你歇歇吧,這藥過一會兒再喝。」周綺道:「幹嗎?」徐天宏道:「瞧他死不死。」周綺道:「對啦,要是他死了,這藥就不能喝。」將油燈放在曹司朋臉旁,一雙烏溜溜的大眼一瞬不瞬地瞧著他,看他到底死也不死。

  曹司朋苦笑道:「大夫有割股之心,哪會害人?」周綺怒道:「你和『糖裏砒霜』鬼鬼祟祟地商量,要害人家姑娘,謀人家的金笛子,都給我聽見啦。還說得嘴硬?」徐天宏一聽金笛子,忙問原因。周綺將聽到的話說了一遍,並說已將那「糖裏砒霜」殺了。她說到這裏,忙出去告訴老婆婆,說已替他兒子媳婦報仇雪恨。那老婆婆眼淚鼻涕,又哭又謝,不住念佛。

  徐天宏等周綺回進來,問曹司朋道:「那拿金笛子的是怎樣一個人?女扮男裝的又是誰?」周綺拔出單刀,在一旁威嚇:「你不說個明明白白,我一刀先搠死你。」

  曹司朋害怕之極,說道:「小……小人照說就是……昨天唐六爺來找我,說他家裏有兩個人來借宿,一個身受重傷,另一個是美貌少年。他本來不肯收留,但見這少年標緻得出奇,就留他們住了一宿。後來聽這少年說話細聲細氣,舉止神情都像是女子,又不肯和那男子同住一房,因此斷定是女扮男裝的。」周綺道:「於是他就來向你買藥了?」曹司朋道:「小人該死。」徐天宏道:「那男的是什麼樣子?」曹司朋道:「唐六爺叫我去瞧過,他大約二十三四歲,文士打扮,身上受了七八處刀傷棍傷。」徐天宏道:「傷得厲害嗎?」曹司朋道:「傷是重的,不過都是外傷,也不是傷在致命之處。」

  徐天宏見再問不出什麼道理來,伸手端藥要喝,手上無力,不住顫抖,將藥潑了些出來。周綺看不過眼,將藥碗接過,放在他嘴邊。徐天宏就著她手裏喝了,道:「多謝。」曹司朋瞧在眼裏,心想:「這兩個男女強盜不是兄妹,哪有哥哥向妹子說『多謝』的?」

  徐天宏喝了藥後,睡了一覺,出了一身大汗,傍晚又喝了一碗。這曹司朋人品雖壞,醫道卻頗高明,居然藥到病除。再過一天,徐天宏好了大半,已能走下炕來。

  又過了一日,徐天宏自忖已能勉強騎馬上路,對周綺道:「那拿金笛子的是我十四弟,不知怎麼會投在惡霸家裏。那惡霸雖已被你殺死,想無大礙,但我總不放心,今夜咱們去探一探。你瞧怎樣?」周綺道:「他是你十四弟?」徐天宏道:「他到你莊上來過的,你也見過,就是我們總舵主派他第一個出去打探消息的那人。」周綺道:「嗯,早知是他,將他接到這來,和你一起養傷,倒也很好。」徐天宏笑了笑,過了一會兒,沉吟道:「那女扮男裝的卻又是誰?」

  到得傍晚,周綺將兩隻元寶送給老婆婆,她千恩萬謝地收了。周綺將曹司朋一把提起,手起刀落,將他一隻右耳割了下來,喝道:「你把我哥哥醫好,才饒你一條狗命。以後再見到你為非作歹,嘿嘿,那『糖裏砒霜』就是榜樣。我一刀刺進你心窩子裏。」曹司朋按住創口,連說:「不敢。」周綺怒道:「你說我不敢?」曹司朋道:「不,不,不是姑娘不敢,是……是小的不敢。」徐天宏道:「咱們過三個月還要回來,那時再來拜訪曹大夫。」曹司朋又說:「不敢,不敢!不……不是英雄不敢拜訪,是……是小的不敢當,不敢當。」

  周綺道:「你騎他的馬,咱們走吧。」兩人上馬往文光鎮奔去。周綺問道:「你說咱們過三個月再回來,幹嗎呀?」徐天宏道:「我騙騙那大夫的,叫他不敢跟那老婆婆為難。」周綺點點頭,行了一段路,說道:「你對人幹嗎這樣狡猾?我不喜歡。」

  徐天宏一時答不出話來,隔了半晌,說道:「姑娘不知江湖上人心險惡。對待朋友,當然處處以仁義為先,但對付小人,你要是真心待他,那就吃虧上當了。」周綺道:「我爹爹說寧可自己吃虧,決不能欺負別人。」徐天宏道:「這就是你爹爹的過人之處,因此江湖上提到鐵膽莊周老爺子,不論是白道黑道、官府綠林,無人不說他是位大仁大義的英雄好漢,人人都是十分欽佩的。」周綺道:「你幹嗎不學我爹爹?」徐天宏道:「周老爺子天性仁厚,像我這等刁鑽古怪的小子怕學不上。」周綺道:「我就最討厭你這刁鑽古怪的脾氣。我爹爹說,你好好待人家,人家自然會好好待你。」

  徐天宏心中感動,一時無話可說。周綺道:「怎麼?你又不高興了?又在想法子作弄我是不是?」徐天宏笑道:「不敢,不敢,是小的不敢,不是姑娘不敢。」周綺哈哈大笑,道:「也不揀好的學,卻去學那狗大夫。」徐天宏笑道:「什麼狗大夫?是治狗的大夫呢,還是像狗一樣的大夫?」周綺咯咯而笑,道:「是治狗的大夫。」

  兩人一路談笑,頗不寂寞。經過這一次患難,徐天宏對她自是衷心感激,而周綺也怕有惠於人,人家故意相讓,反而處處謙退一步。周綺道:「以前我只道你壞到骨子裏去了,哪知……」徐天宏道:「哪知怎樣?」周綺道:「我瞧你從前使壞,是故意做出來的。你幹嗎老是存心慪我呀?我這人叫你瞧著生氣,是不?」徐天宏道:「一個人是好是壞,初相識常常看錯。我當初哪知姑娘是這麼一副好心腸。」周綺笑道:「你那時以為我又驕傲又小氣,是不是?」徐天宏笑了笑不答。

  兩人等天黑了才進文光鎮,找到「糖裏砒霜」的宅第,翻進牆去探看。徐天宏抓到一名更夫,持刀威嚇,問他余魚同的蹤跡。那更夫說唐六爺那天在小玫瑰家裏被曹司朋大夫殺死,家裏亂成一團,借宿的兩人一早就走了。周綺道:「咱們追上他們去。」

  ***

  不一日過了皋蘭,再走兩日,徐天宏在路上發現了陳家洛留下的標記,知道大夥要往開封,去汴梁豪傑梅良鳴家相聚,忙對周綺說了。周綺聽說眾人無恙,大喜不已,她一直記掛著爹爹,此時才放了心,打三斤酒喝了個痛快。這時徐天宏肩上創傷已經收口,身子也已復原。兩人沿路閒談,徐天宏說些江湖上的軼聞掌故,又把道上諸般禁忌規矩,詳加解釋。她聽得津津有味,說道:「你早跟我說這些不好麼?以前老跟人家拌嘴。」

  這一日來到潼關,兩人要找客店,一打聽是悅來老店最好。到得客店一問,上房只剩下一間了。徐天宏拿出一串錢塞給店小二,要他想法子多找一間。店小二十分為難,張羅了半天,回來說:「別的店房確實住滿了。這位爺和這位姑娘不知是什麼稱呼?」徐天宏道:「她是我妹子。」店小二道:「既是親兄妹,住一間房也不打緊啊!」周綺怒道:「要你多囉唆……」話未說完,徐天宏突然一扯她衣角,嘴一努,說道:「好,一間就一間。」周綺一路跟他行來,見他對待自己彬彬有禮,確是個志誠君子,此刻忽要同住一房,又害羞,又疑心,在店小二面前只好悶聲不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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