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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 置酒弄丸招薄怒 還書貽劍種深情(2)


  一路之上,周綺老是跟徐天宏作對,總覺他的一言一行越瞧越不對勁。不管周仲英板臉斥責也好,駱冰笑著勸解也好,徐天宏低聲下氣忍讓也好,周綺總是放他不過,冷嘲熱諷,不給他半分面子。後來徐天宏也氣了,心道:「我不過瞧著你爹爹面子,讓你三分,難道當真怕你?我武諸葛縱橫江湖,成名的英雄豪傑哪一個不敬重於我,今日卻來受你這丫頭的閒氣!」他一騎馬索性落在後面,一言不發,落店吃飯就睡,天明就趕路,一路馬不停蹄,第三天上過了嘉峪關。

  周仲英見女兒如此不聽話,背地裏好幾次叫了她來諭導呵責。周綺當時答應,可是一見徐天宏,忍不住又和他抬起杠來。周仲英心想若是老妻在此,或能管教管教這一向寵慣了的女兒,現下她負氣出走,不知流落何方,言念及此,甚是難過。見徐天宏悶悶不樂,又覺過意不去。

  當晚到了肅州,四人在東門一家客店住了。徐天宏出去了一會,回來說道:「十四弟還沒追上四哥,也沒遇上西川雙俠。」周綺忍不住插嘴:「你又怎麼知道?瞎吹!」徐天宏白了她一眼,一聲不響。

  周仲英怕女兒再言語無禮,說道:「這裏是古時的酒泉郡,酒最好。七爺,我和你到東大街杏花樓去喝一杯。」徐天宏道:「好。」周綺道:「爹,我也去。」徐天宏撲哧一笑。周綺怒道:「你笑什麼?我就去不得?」徐天宏把頭別過,只當沒聽見。駱冰笑道:「綺妹妹,咱們一起去。為什麼女人就不能上酒樓喝酒?」周仲英是豪爽之人,也不阻止。

  四人來到杏花樓,點了酒菜。肅州泉水清冽,所釀酒香醇無比,于西北諸省中算得第一。店小二又送上一盤肅州出名的烘餅。那餅弱似春綿,白如秋練,又軟又脆,周綺吃得讚不絕口。酒樓之上耳目眾多,不便商量救文泰來之事,四人隨口談論路上景色。

  周仲英忽向徐天宏道:「貴會陳當家的年紀輕輕,一副公子哥兒的樣子,居然精通各家各派拳術,真是從所未見。他和我比拳之時,最後所使的那套拳法怪異之極,不知是什麼名稱。七爺可知道麼?」周綺心中也一直存著這個疑團,聽父親問起,忙留神傾聽。

  徐天宏道:「陳當家的是海甯陳閣老的三公子。我和陳當家的這次也是初會。他十五歲上,就由我們於老當家送到了天山,拜天池怪俠為師,一直沒回江南來。只有無塵道長、趙三哥幾位年長的香主在他小時候見過。這套拳法,我瞧多半是天池怪俠的獨創。」周仲英道:「紅花會名聞大江南北,總舵主卻竟像是位富貴公子,我初見之時,很是納罕,只覺透著極不相稱。後來跟他說了話、交了手,才知他不但武功了得,而且見識不凡,確是位了不起的人物,這真叫做人不可以貌相。」徐天宏和駱冰聽他極口稱揚他們首領,甚是高興。只是駱冰想到丈夫安危難知,又擔心他受公差虐待,自是愁眉不能盡展。

  周仲英道:「這幾年來,武林中出了不少人物,也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,十年人事幾翻新。就像你老弟這般智勇雙全,江湖上就十分難得。總要別辜負了這副身手,好好做一番事業出來。」徐天宏連聲稱是。他是答應周仲英「好好做一番事業」的勉勵之言,周綺卻「哼」了一聲,心道:「我爹贊你好,你還說是呢,也不怕醜!」

  周仲英喝了口酒道:「一直聽人說,貴會於老當家是少林派弟子,和我門戶很近。我久想見他一面,向他討教,但一個在江南,一個在西北,這心願始終沒了,他竟已撒手西歸。我常在打聽他的師承淵源,可是人言紛紜,始終沒聽到什麼確訊。」徐天宏道:「于老當家從來不提他的師承,直到臨終時才說起,他以前是在福建少林寺學的武藝。」周仲英道:「我是在河南少室山少林寺本寺學的。北少林南少林本是一家,我跟於老當家雖非同寺學藝,卻也可算得是同門。」又道:「我曾聽人說,紅花會總舵主的武功跟少林家數很近,我心下很是仰慕,打聽他在少林派中的排行輩分,卻無人得知,常覺奇怪。以他如此響噹噹的人物,若是少林門人,豈有無人得知之理?我曾寫了幾封信給他。他的覆信甚是謙虛,說了許多客氣話,卻一字不提少林門派。」

  徐天宏道:「於老當家不提自己武功門派,定有難言之隱。他一向是最愛結交朋友的,以老前輩如此熱腸厚道,若和於當家相遇,兩位定是一見如故。」周綺冷冷地道:「紅花會的人哪,很愛瞧不起人。冰姊姊,我可不是說你。」徐天宏不加理會。

  周仲英又問:「於老當家是生了什麼病去世的?他年紀似乎比我也大不了幾歲吧?」徐天宏道:「于老當家故世時六十五歲。他得病的情由,說來話長。此間人雜,咱們今晚索性多趕幾十里路,找個荒僻之地,向前輩詳行稟告。」周仲英道:「好極了!」忙叫櫃上算賬。徐天宏道:「請等一等,我下去一下。」周仲英道:「老弟,是我做東,你可別搶著會鈔。」徐天宏道:「好。」快步下樓去了。

  周綺撇嘴道:「老愛鬼鬼祟祟的!」周仲英罵道:「女孩兒家別沒規沒矩地瞎說。」駱冰笑道:「綺妹妹,我們這位七哥,千奇百怪的花樣兒最多。你招惱了他,小心他作弄你。」周綺「哼」了一聲,道:「一個男子漢,站起來還沒我高,我怕他?」周仲英正要斥責,聽得樓梯上腳步聲,就閉口不說了。徐天宏走了上來,道:「咱們走吧。」周仲英會了鈔,到客店取了衣物,連騎出城。幸喜天色未夜,城門未閉。

  四騎馬一口氣奔出三十里地,見左首一排十來株大樹,樹後亂石如屏,是個隱蔽所在,周仲英道:「就在這裏吧?」徐天宏道:「好。」四人將馬縛在樹上,倚樹而坐。其時月朗星疏,夜涼似水,風吹長草,聲若低嘯。

  徐天宏正要說話,忽聽得遠處隱隱似有馬匹奔馳之聲,忙伏地貼耳,聽了一會兒,站起來道:「三匹馬,奔這兒來。」周仲英打個手勢,四人解了馬匹,牽著同去隱于大石之後。不一會兒,蹄聲漸近,三騎馬順大路向東。月光下只見馬上三人白布纏頭,身穿直條紋長袍,都是回人裝束,鞍上掛著馬刀。待三騎去遠,四人重回原處坐地。連日趕路,一直無暇詳談,這時周仲英才問起清廷緝捕文泰來的原因。

  駱冰道:「官府一直把紅花會當眼中釘,那是不用說的了。不過這次派遣這許多武林高手,不把我們四哥抓去不能干休,那是另有原因的。上月中,於老當家從太湖總舵前去北京,叫我們夫妻跟著同去。到了北京,於老當家悄悄對我們說,要夜闖皇宮,見一見乾隆皇帝。我們嚇了一跳,問老當家見皇帝老兒幹嗎。他不肯說。四哥勸他說,皇帝老兒最是陰狠毒辣不過,最好調無塵道長、趙三哥、西川雙俠等好手來京,一起闖宮。再請七哥盤算一條萬全之計,較為穩妥。」周綺望了徐天宏一眼,心想:「你這矮子本領這樣大,別人都要來請教你。我才不信呢!」

  周仲英道:「四爺這主意兒不錯呀。」駱冰道:「於老當家說,他去見皇帝老兒的事干係極大,進宮的人決不能多,否則反而有變。四哥聽他這麼說,自是遵奉號令。當夜他二人越牆進宮,我在宮牆外把風,這一次心裏可真是怕了。直過了一個多時辰,他們才翻牆出來。第二天一早,我們三人就離京回江南。我悄悄問四哥,皇帝老兒有沒見到,到底是怎麼回事?四哥說皇帝是見到了,不過這件事關連到推倒清廷、光復漢家天下的大業。他說自然不是信不過我,但多一個人知道,不免多一分洩漏的危險,因此不跟我說。我也就不再多問。」周仲英贊道:「於老當家抱負真是不小。闖宮見帝,天下有幾人能具這般膽識?」

  駱冰續道:「於老當家到江南後,就和我們分手。我們回太湖總舵,他到杭州府海寧州去。他從海寧回來後,神情大變,好像忽然之間老了十多歲,整天不見笑容,過不了幾天就一病不起。四哥悄悄對我說,老當家因為生平至愛之人逝世,這才傷心死的……」說到這裏,駱冰和徐天宏都垂下淚來,周仲英也不禁唏噓。

  駱冰拭了眼淚續道:「老當家臨終之時,召集內三堂外三堂正副香主,遺命要少舵主接任總舵主。他說這並不是他有私心,只因此事是漢家光復的關鍵所在,要緊之至。其中原由,此時不能明言,眾人日後自知。老當家的話,向來人人信服,何況就算他沒這句遺言,眾兄弟感念他的恩德,也必一致推擁少舵主接充大任。」

  周仲英問道:「少舵主跟你們老當家怎樣稱呼?」駱冰道:「他是老當家的義子。少舵主原是海甯陳閣老的公子,十五歲就中了舉人。中舉後不久,老當家就把他帶了出來,送到天山北路天池怪俠袁老英雄那裏學武。至於相國府的公子,怎麼會拜一位武林豪傑做義父,我們就不知道了。」

  周仲英道:「其中原因,文四爺想來是知道的。」駱冰道:「他好像也不大清楚。老當家死時,有一樁大心事未了,極想見少舵主一面。本來他一從北京回來,便遣急使趕去回疆,吩咐少舵主到安西玉虛道觀候命。天池怪俠袁老前輩不放心,陪了少舵主一塊兒東來。哪知道老當家竟去世得這麼快。安西到太湖總舵相隔萬里,少舵主自是無法得訊趕回了。老當家知道挨不到見著義子,遺命要六堂正副香主趕赴西北,會見少舵主後共圖大事,一切機密,待四哥親見少舵主後面陳。哪知四哥竟遇上了這番劫難……」說到這裏,聲音又哽咽起來:「要是四哥有什麼三長兩短……老當家的遺志,就沒人知道了。」

  周綺勸道:「冰姊姊你別難過,咱們定能把四爺救出來。」駱冰拉著她手,微微點頭,淒然一笑。

  周仲英又問:「文四爺是怎樣受的傷?」駱冰道:「眾兄弟分批來迎接少舵主,我們夫婦是最後一批。到得肅州,忽有八名大內侍衛來到客店相見,說是奉有欽命,要我們前往北京。四哥說要見過少舵主後,才能應命,那八名侍衛面子上很客氣,但要四哥非立刻赴京不可。四哥犯了疑,雙方越說越僵,動起手來。那八名侍衛竟都是特選的高手,我們以二敵八,漸落下風。四哥發了狠,說我奔雷手豁出性命不要,也不能讓你們逮去。一場惡戰,他單刀砍翻了兩個,掌力打死了三個,還有兩個中了我飛刀,餘下一個見勢頭不對就溜走了。但四哥也受了六七處傷。廝拼之時,他始終擋在我身前,因此我一點也沒受傷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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