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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〇


  楊過大是詫異,心想這女子怎地如此大膽,望著黃藥師,盼他解說。黃藥師笑了笑,說道:「咱們過去瞧瞧。」各人和他在一起,自已無所畏懼,於是走向西邊山後。

  程英知楊過心中疑團未釋,低聲道:「師父說,李莫愁知他是大宗師的身分。那晚既在茅舍中有心要制她死命而沒成功,就如《聶隱娘傳》中那個空空兒,一擊不中,就恥於二次再出手。」楊過恍然大悟,驚道:「因此她有恃無恐的守在這裏,要俟機取咱們三人性命。若非島主有見及此,咱們定然當她早已遠遠逃走,疏於防備,終不免遭了她毒手。」程英溫柔一笑,點了點頭。陸無雙插口道:「你自負聰明過人,與島主相比,可相差太遠了。」楊過笑道:「我是傻蛋,傻氣過人,是傻姑的好兄弟。」

  說話之間,五人已轉到山後,只見一株大樹旁有間小小茅舍,卻已破舊不堪,柴扉緊閉,門上釘著一張白紙,寫著四行十六個大字:

  「桃花島主,弟子眾多,以五敵一,貽笑江湖!」

  黃藥師哈哈一笑,隨手從地下拾起兩粒石子,放在拇指與中指間彈出,嗤嗤聲中,兩粒石子急飛而前,啪的一響,十餘步外的兩扇板門竟被兩粒小小石子撞開。楊過在桃花島上之時,曾聽郭芙說起外祖父這手彈指神通的本領,今日親見,尤勝聞名,不由得佩服無已。

  板門開處,只見李莫愁端坐蒲團,手捉拂塵,低眉閉目,正自打坐,神光內歛,妙相莊嚴,儼然是個有道之士。屋內便只她一人,洪凌波不在其旁。楊過一轉念便即明白:「她譏笑黃島主弟子多,以眾凌寡,便索性連洪凌波也遠遠的遣開了。她所恃的不是能敵得過黃島主,而是她既孤身一人,以黃島主的身分便不能動她。」

  陸無雙想起父母之仇,這幾年來委屈忍辱的苦處,霍地拔出長劍,叫道:「表姊,傻蛋,不用島主出手,咱三個跟她拚了。」傻姑摩拳擦掌,說道:「還有我呢!」李莫愁睜開眼來,在五人臉上一掃,臉有鄙夷之色,隨即又閉上眼睛,竟似絲毫沒將身前強敵放在心上。程英眼望師父,聽他示下。

  黃藥師嘆道:「黃老邪果然徒弟眾多,倘若我曲陳梅陸四大弟子有一人在此,焉能讓她說嘴?」說著將手一揮,道:「回去罷!」四人不明他心意所指,跟著他回到茅舍,只見他鬱鬱不樂,晚飯也不吃,竟自睡了。

  楊過睡在他臥榻之旁,回想日間與傻姑的一番說話,又琢磨李莫愁的神情,心想:「她笑我們以五敵一,眼下我傷勢已愈,以我一人之力,也未必敵她不過,不如我悄悄去跟她惡鬥一場,一來雪她辱我姑姑之恥,二來也好教島主出了這口氣。」心意已決,當下輕輕穿好衣服。他雖任性,行事卻頗謹慎,知道李莫愁實是強敵,稍一不慎,就會將性命送在她手裏,於是盤膝坐在榻上練氣調息,要養足精神,再去決一死戰。

  坐了約莫半個更次,突然間眼前似見一片光明,四肢百骸,處處是氣,口中不自禁發出一片呼聲,這聲音猶如龍吟大澤,虎嘯深谷,遠遠傳送出去。黃藥師當他起身穿衣,早已知覺,聽到他所發奇聲,不料他內功竟造詣至斯,不由得驚喜交集。

  一人內功練到一定境界,往往會不知不覺的大發異聲。後來明朝之時,大儒王陽明夜半在兵營練氣,忍不住縱聲長嘯,一軍皆驚,這是史有明文之事。此時楊過中氣充沛,突然間難以抑制,作嘯聲聞數里。程英、陸無雙固甚訝異,連山後李莫愁聽到也是暗自驚駭,但她料想定是黃藥師吞吐罡氣,反正他不會出手,卻也不用懼怕。那料到楊過既受寒玉床之益,又學得《玉女心經》與《九陰真經》的祕要,內功積蓄已厚,日前黃藥師為他療傷,桃花島主內功的門路與他全然不同,受到這股深厚無比的內力激發,不由自主的縱聲長嘯。

  這片嘯聲持續了約莫一頓飯時分,方漸漸沉寂。黃藥師心想:「我自負不世奇才,卻也要到三十歲後方能達到這步田地。這少年竟比我早了十年以上,不知他曾有何等異遇?」待楊過吐氣站起,問道:「你說李莫愁最厲害的武功是甚麼?」

  楊過聽了此問,知行逕已給他瞧破,答道:「是赤練神掌和拂塵上的功夫。」黃藥師道:「不錯,你內功既有如此根柢,要破她看家本領,那也不難。」楊過大喜,不自禁的拜倒在地。他本來甚是自傲,雖認黃藥師為前輩,亦知他武功深湛,玄學通神,卻不肯向他低頭,此時聽說李莫愁橫行天下的功夫竟然唾手可破,怎能不服?

  次日清晨,黃藥師叫了程英來,要楊過和她一起受教「彈指神通」功夫,這功夫程英曾得師傳,但未曾深研,這次黃藥師著重教導如何用以剋制赤練神掌,再教二人一路自玉簫中化出來的劍法,用以破她拂塵。

  楊過聽了他指點的竅要,問明了其間的種種疑難,潛心記憶,但覺這兩門武功俱是奧妙精深,算來縱有小成,至少也得在一年之後,若要穩勝,更非三年不可,說道:「黃島主,要立時勝她,那是無法可想的了。」黃藥師道:「三年之期轉瞬即過。那時你以二十一二歲的年紀,即已練成這般武功,還嫌不足麼?」楊過道:「我……我不是為我自己……」黃藥師拍拍他肩膀,溫言道:「你三年之後為我殺了她,已極承你情。我當年自毀賢徒,難道今日不該受一點報應麼?」說著淒然一聲長嘆,憶及諸徒,心下不自禁的傷痛,又復自疚自悔。

  程英過去拉住他手,溫溫婉婉的叫了聲:「師父!」黃藥師淚光瑩瑩,勉強笑道:「好,好!黃老邪運氣不壞,我還有個小徒兒呢!」

  楊過跪下地來,拜了八拜,叫了聲:「師父!」知他傳授武功,是要自己代雪李莫愁揭帖上十六字之辱,就非得有師徒名份不可。

  黃藥師卻知他與古墓派情誼極深,決不肯另投明師,當下伸手扶起,說道:「你與那魔頭動手之際,是我弟子,除此之外,卻是我的朋友。楊兄弟,你明白麼?」楊過笑道:「得能交上你這位武學大宗師朋友,真是莫大幸運。」黃藥師笑道:「我和你相遇,也是三生有幸。」二人拊掌大笑,聲動四壁。

  黃藥師又將「彈指神通」與「玉簫劍法」中的秘奧竅要細細解釋一通。楊過聽他說得如此詳盡,知他就要離去,黯然道:「相識不久,就要分手,此後相見,卻不知又在何日?」黃藥師笑道:「你我肝膽相照,縱各天涯,亦若比鄰。將來我若得知有人阻你婚事,便在萬里之外,亦必趕到助你。」楊過得他拍胸承擔,心下大慰,笑道:「只怕第一個出頭干撓之人,就是令愛。」

  黃藥師道:「她自己嫁得如意郎君,就不念別人相思之苦?我這寶貝女兒就只向著丈夫,嘿嘿,『出嫁從夫』,三從四德,好了不起!」說著哈哈大笑,振衣出門,倏忽之間,笑聲已在數十丈外,當真是去若神龍,矯夭莫知其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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