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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一


  楊過呆了半晌,坐著默想適才所學功夫的竅要。中飯過後,和程英二人切磋「玉簫劍法」,不知不覺間,竟將《玉女心經》中互相迴護的心法用上了一些。楊過道:「程師姊,咱二人把這路劍法練好了,聯手殺了李莫愁,好讓師父開心。」程英嫣然一笑,說道:「你叫我師姊麼?」楊過笑道:「先進山門為大,你自然是師姊。」程英微笑道:「郭夫人才是我真正的師姊。」楊過見到她嬌媚的容顏,忍不住道:「那我該叫你『姑姑』了。」程英正色道:「你自己早有姑姑了。」楊過見她神色一本正經,不敢再說。

  次日清晨,楊過剛起身,忽見板門推開,程英走了進來,手中托著件青布長袍,微微一笑,說道:「你試穿著,瞧瞧合不合身。」楊過好生感激,接過時雙手微微發抖。

  他與程英目光相接,只見她眼中脈脈含情,溫柔無限,於是走到床邊將新袍換上,但覺袍身腰袖,無不適體,說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真多謝你。」程英又是嫣然一笑,但隨即露出淒然之色,嘆道:「師父他老人家走了,又不知幾時方得重會。」正想坐下說話,忽見門外黃衫一閃,隨即隱沒,知是表妹在外,心想:「這妮子心眼兒甚多。我可不便在他房裏多耽了。」站起身來,緩步出門。

  楊過細看新袍,但見針腳綿密,不由得怦然心動:「她對我如此,媳婦兒又是待我這般,可是我心早有所屬,義無旁顧。若不早走,徒惹各人煩惱。」怔怔的想了半天,又怕自己去後李莫愁忽然來襲,獨自到山後她所居的茅舍去窺察端倪,卻見地下一灘焦土,茅舍已化成灰燼,原來李莫愁放火燒屋,竟已走了。

  大敵既去,晚間便在燈下留書作別,想起程陸二女的情意,不禁黯然,又見句無文采,字跡拙劣,不免為程英所笑,一封信寫了一半便撕了。這晚翻來覆去,難以睡穩。

  迷糊之中,忽聽陸無雙在外拍門,叫道:「傻蛋,傻蛋!快起來看。」語聲頗為惶急。楊過起床披衣,開門出去,只覺曉風習習,微有寒意,天色尚未大明。陸無雙臉有驚懼之色,指著柴扉。楊過順著她手指瞧去,不禁一驚,原來門板上印著四個殷紅的血手印,顯是李模愁昨晚曾來查探,得悉黃藥師已去,便宣示要殺他四人。

  兩人怔了片刻,接著程英也聞聲出來,問道:「你是幾時瞧見的?」陸無雙道:「天沒亮我就見到了。」此言一出,登時滿臉通紅,原來她思念楊過,一早便在他窗下徘徊。程英故作不知,道:「僥倖沒遇上她,現下太陽將升,這魔頭今天不會來了,咱們慢慢籌思對策不遲。」三人走進楊過室內商議。

  陸無雙道:「那日她領教了傻姑娘的火叉功夫,怎麼又不怕了?」程英道:「師姊的火叉招數,來來去去只這麼幾下,她回去後細加思索,定是想到了破解之法。」陸無雙道:「可是傻蛋傷勢痊可,他兩傻合璧,豈非威力無窮?」

  楊過大笑,說道:「傻蛋加傻姑,一塌裏胡塗,何威力之有?」

  三人說了一陣,也無甚麼妙策,但想四人聯手,縱不能取勝,也足自保,明日跟她力鬥便是。楊過道:「我們兩傻合璧,正面跟她對戰,你表姊妹左右夾攻。咱們去尋傻姑來,先行演習一番。」

  呼叫傻姑時卻無應聲,竟已不知去向,三人都耽起心來,忙分頭往山前山後尋找。程英找了一陣,突在一堆亂石中見傻姑躺在地下,已氣若遊絲,大驚之下,解開她衣服察看,但見背心上隱隱一個血色掌印,果是中了李莫愁的赤練神掌,忙招呼楊陸二人過來,跟著取出師門妙藥九花玉露丸給她服下。楊過記得《五毒秘傳》上所載治療此毒掌之法,急運內勁給她推拿穴道。

  傻姑嘻嘻傻笑,道:「惡女人,背後,打我。傻姑,反手,打她。」傻姑的反手掌是黃藥師所授的三招之一,李莫愁雖偷襲得手,卻也給她反手擊中小臂,險些連臂骨也給打折了,驚痛下立即遁去,不敢進招取她性命。

  三人救回傻姑,相對愁坐,四人中損了一個好手,明日更難抵敵。傻姑身受重傷,若護她逃命,勢必給李莫愁追上。楊過看看程英,望望陸無雙,順手拿起針線籃中一條絲線,拿剪刀剪成一段一段。傻姑躺在榻上,突然大聲叫道:「剪斷,惡女人的掃帚!剪斷掃帚!」她不會說拂塵,卻說是「掃帚」。

  楊過心念一動:「那魔頭的拂塵是柔軟之物,她又使得出神入化,任是寶刀利劍都傷它不得,若真有一柄大剪刀當作兵器,給她喀的一下剪斷,那就妙了。」想到此處,左手絲線抖動,就似拂塵擊來一般,右手剪刀伸出,將絲線一剪兩截,跟著設想拂塵的來勢,持剪追擊,創擬招術。

  程英與陸無雙看了一會,已明其意,都喜動顏色。程英道:「此去向北七八里,有家打鐵鋪子……」陸無雙插口道:「好啊,咱們去叫鐵匠趕打一把大剪刀。」楊過心想:「倉卒之間,這兵刃實難練成,我接戰時隨機應變便了,總是易過練玉簫劍法百倍,反正別無他法,也只好一試。」心想如一人去鐵匠鋪定造,李莫愁忽爾來襲,那就凶險無比,此時四人可片刻分離不得。於是程陸二人在馬背上墊了被褥,扶傻姑橫臥了,同去鐵匠鋪。

  ***

  蒙古滅金之後,鐵騎進入宋境,這一帶是大宋疆界的北陲,城鎮多為蒙古兵所佔,到處殘破。鐵鋪甚為簡陋,入門正中是個大鐵砧,滿地煤屑碎鐵,牆上掛著幾張犁頭,幾把鐮刀,屋中寂然無人。

  楊過瞧了這等模樣,心想:「這處所那能打甚麼兵刃!」高聲叫道:「師傅在家麼?」過了半晌,邊房中出來一個老者,鬚髮灰白,約莫五十歲年紀,想是長年彎腰打鐵,背脊駝了,雙目給煙火燻得又紅又細,眼眶旁都是黃液,左腳殘廢,肩窩下撐著一根拐杖,說道:「客官有何吩咐?」

  楊過正要答話,忽聽馬蹄聲響,兩騎馬衝到店門,馬上一個是蒙古什長,另一個是漢人,不知是傳譯還是地保。那漢人大聲道:「馮鐵匠呢?過來聽取號令。」老鐵匠上前行禮,說道:「小的便是。」那人道:「長官有令:全鎮鐵匠,限三日之內齊到縣城,撥歸軍中效力。你明日就到縣城,聽見了沒有?」馮鐵匠道:「小人這麼老了……」那蒙古什長舉起馬鞭當頭一鞭,嘰哩咕嚕的說了幾句。那漢人道:「明日不到,小心你腦袋搬家。」說著兩人縱馬而去。

  馮鐵匠長嘆一聲,呆呆出神。程英見他年老可憐,取出十兩銀子放在桌上,說道:「馮師傅,你這大把年紀,況且行走不便,撥到蒙古軍中,豈不枉自送了性命?你拿了這銀子逃生去罷!」馮鐵匠嘆道:「多謝姑娘好心,老鐵匠活了這把年紀,死活都不算甚麼。就可嘆江南千萬生靈,卻要遭逢大劫了。」其實他本來年紀也不甚老,也只五十來歲,但神情委靡衰弱,弓腰曲背,看來加倍衰邁。

  三人都是一驚,齊問:「為甚麼?」馮鐵匠道:「蒙古元帥徵集鐵匠,自是打造兵器。蒙古軍中兵器向來足備,既要大事添造,定要南攻大宋江山了。」三人聽他出言不俗,說得甚是有理,待要再問,馮鐵匠道:「三位要打造甚麼?」

  楊過道:「馮師傅有事在身,原本不該攪擾,但為急用,只得費神。」於是將大剪刀的式樣和尺寸說了,此物奇特,那知馮鐵匠聽了之後,卻不表詫異之色,點了點頭,拉扯風箱生起爐子,將兩塊鑌鐵放入爐中鎔鍊。楊過道:「不知今晚打造得起麼?」馮鐵匠道:「小人儘快做活便是。」說著猛力拉動風箱,將爐中煤炭燒成一片血紅。當地已近北方,但這馮鐵匠說話卻帶江南口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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