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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回 島上巨變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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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人上島之前,島上曾經下雨,路上泥濕,黃蓉道:「有三個人的腳印。」郭靖道:「快去接應四師父。蓉兒,如見到你爹爹在打我四師父,我只好拼命。」黃蓉道:「好!你先殺我好啦。」郭靖道:「怎麼有三個人的腳印?」前面南希仁沉重的腳印時時走錯,後面兩人卻似熟識道路,步履輕快地跟隨在後。郭靖心想追蹤南希仁的必是黃藥師無疑,世上只有他輕功既如此高明,又熟知桃花島古怪曲折的道路。黃蓉道:「四師父的腳印幹了,他已過去幾天,後面兩個腳印卻是新的。」郭靖恨恨地道:「四師父幾天前逃到了這偏僻的所在。你爹爹今天又追來殺他,快走,快走!救人要緊!」 黃蓉心中又是一涼,尋思:「他四師父見了我,不要了我性命才怪。不知爹爹在不在?」但這時她早已不顧一切,明知大禍在前,亦不想趨避,領著郭靖向前直奔,慘淡的月光之下,只見前面桃樹下一個人扭曲著身子正在滾來滾去。 郭靖大叫一聲,搶上抱起,只見南希仁臉露笑容,口中不住發出呵呵之聲。郭靖又驚又喜,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,邊哭邊叫:「四師父,四師父。」 南希仁口中呵呵不止,突然反手就是一掌。郭靖全沒防備,不由自主地低頭避開。南希仁一掌不中,左手跟著一拳,這一次郭靖想到是師父在責打自己,心中反而喜歡,一動不動地讓他打了一拳。哪知南希仁這一拳力道大得出奇,砰的一聲,把郭靖打了個筋斗。郭靖自幼與他過招練拳也不知已有幾千百次,於他的拳力掌勁熟知於胸,料不到這一拳竟勁力突增, 大是驚疑。他剛站定身子,南希仁跟著又是一拳,郭靖仍不閃避。這一拳勁力更大,郭靖眼前金星亂冒,險些暈去。南希仁俯身拾起一塊大石,猛往他頭頂砸下。 郭靖仍不閃避,這塊大石擊將下去,勢要打得他腦漿迸裂。黃蓉在旁看得兇險,忙飛身搶上,左手在南希仁臂上一推。南希仁連人帶石摔倒,口中呵呵呼叫,竟爬不起來。郭靖怒喝:「你幹嗎推我四師父?」 黃蓉只是要救郭靖,不提防南希仁竟如此不濟,一推便倒,忙伸手去扶,月光下見他滿臉笑容,但這笑容似是強裝,顯得異樣可怖。黃蓉驚呼一聲,伸出了手,卻不敢碰他身子。南希仁驀然回手一拳,打中她左肩,兩人同聲大叫。黃蓉雖身披軟蝟甲,這一拳也給打得隱隱作痛,跌開幾步。南希仁的拳頭給甲上尖刺戳得鮮血淋漓。 兩人大叫聲中夾著郭靖連呼「四師父」。南希仁向郭靖望了一眼,似乎忽然認出是他,張口要待說話,嘴邊肌肉牽動,出盡了力氣,仍說不出話,臉上兀自帶著笑容,眼神中卻流露出極度失望之色。郭靖叫道:「四師父,你歇歇,是誰害你的?」 南希仁仰起脖子,竭力要想說話,但嘴唇始終沒法張開,撐持片刻,頭一沉,往後便倒。郭靖叫了幾聲「四師父」,搶著要去相扶。黃蓉在旁看得清楚,說道:「你師父要寫字。」郭靖眼光斜過,果見南希仁手指顫抖,要想在地下劃字,黃蓉看著他努力移動手指,卻寫不成字,心中怦怦亂跳,突然想起:「他身在桃花島,就是最笨之人,也知道是我爹爹殺他。他命在頃刻,還要盡最後的力氣來寫殺他之人的姓名,難道兇手另有其人嗎?」凝神瞧著他的手指,眼見手指越動越無力,心中不住禱祝:「如他要寫別人姓名,千萬快寫出來。」只見他手指在濕泥上移動,一畫一短直,又是一畫連鉤,寫了個「十」,一個字沒寫完,手指一顫,就此僵直不動了。 郭靖一直跪在地上抱著他,只覺得他身子一陣劇烈的抽搐,再無呼吸,眼望著這小小的「十」字,叫道:「四師父,我知道你要寫個『東』字,『東邪』黃藥師,是了,在這島上,能害你的兇手,自然是那可惡的老『東邪』!」撲在南希仁身上,縱聲大慟。 這一場捶胸痛哭,才將他悶了整天的滿腔悲憤盡情發洩,哭到後來,竟伏在南希仁的屍身上暈了過去。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他悠悠醒來,日光耀眼,原來天已大明。起身四望,黃蓉已不知去了哪裏,南希仁的屍身仍睜著雙眼。郭靖想到「死不瞑目」那句話,不禁又流下淚來,伸手輕輕把他眼皮合下,想起他臨終時神情奇特,不知受了什麼傷致命,解開他衣服全身檢視。除了昨晚拳擊黃蓉而手上刺傷之外,自頂至踵竟一無傷痕,前胸後心也無遭受內力拳掌擊傷的痕跡,心想:「黃老邪彈指神通殺人不見血,這功夫我可不懂,他離去不久,遲早要殺他為師父報仇。」 郭靖抱起南希仁屍身,要想將他與朱聰等葬在一起,樹林中道路怪異,腳印雜亂,走出數十步便已覓不到來路,只得重行折回,便在桃樹下掘了個坑,將他葬了。 他一天不食,腹中饑餓,欲待覓路到海濱乘船回向大陸,卻走得暈頭轉向。他坐著休息片刻,鼓起精神再走,這時打定主意,不管前面有路無路,只是筆直朝著太陽東行。走了一陣,前面出現一片無法穿過的密林,這林子好不古怪,每株樹上都生滿了長藤鉤刺,實難落腳,尋思:「今日有進無退!」縱身躍上樹頂。 只在樹上走得一步,就聽嗤的一聲,褲腳給藤刺撕下一塊,小腿上也給劃了幾條血痕。 再走兩步,幾條長藤又纏住了左腿。他拔出金刀割斷長藤,放眼遠望,前面刺藤樹密密層層,無窮無盡,叫道:「就算腿肉割盡了,也要闖出這鬼島去!」正要縱身躍出,忽聽黃蓉在下面叫道:「你下來,我帶你出去。」低下頭來,見她站在左首的一排刺藤樹下。 郭靖也不答話,縱下地來,見黃蓉容顏慘白,全無血色,不由得一驚,想問是否舊傷復發,終於強行忍住。黃蓉見他似欲與自己說話,但嘴唇微微一動,隨即轉頭。她等了片刻不見動靜,輕輕歎了口氣,說道:「走吧!」兩人曲折東行。 黃蓉傷勢未愈,陡然遭此大變,一夜間柔腸百轉,心想這事怨不得靖哥哥,怨不得爹爹,只怕也怨不得江南六怪。可是自己好端端的,幹嗎要受老天爺這等處罰?難道說老天爺當真妒恨自己太快活了麼?她引著郭靖走向海灘,心知他此去永無回轉之日,兩人再難見面,每走一步,似乎自己的心便碎裂了一塊。待穿出刺藤樹叢,海灘就在面前,再也支援不住,不禁搖搖欲倒,忙伸竹棒在地下一撐,不料手臂也已酸軟無力,竹棒一歪,身子往前直摔。 郭靖疾伸右手去扶,手指剛要碰到她臂膀,師父的大仇猛地在腦海中閃過,左手疾出,啪的一聲,在自己右腕上擊了一拳。這是周伯通所授的雙手左右互搏之術,右手遭擊,翻掌還了一招,隨即向後躍開。黃蓉已一跤摔倒。 郭靖眼見她這一跤摔下,登時悔恨、愛憐、悲憤,種種激情一時間湧向胸臆,他再心似鐵石,也禁不住俯身抱她起來,要待找個柔軟的所在將她放下,四下一望,見東北岩石中有些青布迎風飄揚。 黃蓉睜開眼來,見郭靖的眼光正凝望遠處,順著他眼光望去,也即見到了青布,驚呼一聲:「爹爹!」郭靖抱她奔去,見一件青布長袍嵌在岩石之中,旁邊還有一片人皮面具,正是黃藥師的服飾。 郭靖將黃蓉緩緩放下,黃蓉驚疑不定,俯身拾起,見長袍襟上清清楚楚有一張血掌之印,指痕宛然,甚是怕人。郭靖陡然想起:「這是黃藥師使九陰白骨爪害了我三師父後揩拭的。」他本來握著黃蓉的手,此際胸口熱血上湧,使勁摔開她手,搶過長袍,嗤的一聲,撕成了兩截,又見袍角已給扯去了一塊,瞧那模樣,所缺的正是縛在雕足上的那塊青布。 袍上血掌印清清楚楚,連掌中紋理也印在布面,在日光下似要從衣上跳躍而出,撲面打人一掌,只把郭靖看得驚心動魄,悲憤欲狂。 他捲起自己長袍的下擺塞入懷裏,涉水走向海邊一艘帆船。船上的聾啞水手早已盡數不知去向。他終不回頭向黃蓉再瞧一眼,拔出金刀割斷船纜,提起鐵錨,升帆出海。 黃蓉望著帆船順風西去,起初還盼他終能回心轉意,掉舵回舟,來接她同行,但見風帆越來越小,心中漸漸猶如一大塊寒冰凝了起來。 她呆呆望著大海,終於那帆船在海天相接處消失了蹤影,突然想起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島上,靖哥哥是見不到了,也不知爹爹是否還會回來,今後的日子永遠過不完,難道就一輩子這樣站在海邊嗎?蓉兒,蓉兒,你可千萬別尋死啊! 郭靖獨駕輕舟,離了桃花島往西進發,駛出十數裏,忽聽空中雕鳴聲急,雙雕飛著追來,停在帆桁之上。郭靖心想:「雕兒隨我而去,蓉兒一個兒在島上,那可更加寂寞了!」憐惜之念,油然而生,忍不住轉過了舵,要去接她同行,駛出一程,忽想:「大師父吩咐我割了黃藥師與蓉兒的頭去見他。大師父和二師父他們同到桃花島,黃藥師痛下毒手,他雖目不能見,卻清清楚楚聽到了。不知如何,他竟天幸逃得性命。他舉鐵杖要打死蓉兒,要我殺死蓉兒,這事還有什麼錯?我不能殺蓉兒,二師父他們不是蓉兒害死的。可是我怎麼還能跟她在一起?黃藥師剛害了四師父,應當便在附近。我要割了黃藥師的頭,拿去見大師父。打不過黃老邪,我讓他殺了便是。」當下又轉過舵來。座船在海面上兜了個圈子,又向西行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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