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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五回 荒村野店(3)


  程瑤迦見丈夫身入敵手,全然動彈不得,忙道:「他跟你無冤無仇,求求你放了他吧。剛才你餓得要命,不是我裝了飯給你吃嗎?」歐陽克笑道:「兩碗飯怎能換一條性命?嘿嘿,想不到你全真派也有求人的日子。」程瑤迦道:「他……他是桃花島主門下的弟子,你別傷他。」歐陽克笑道:「誰叫他用刀砍我?若不是我避得快,這腦袋瓜子還能長在脖子上麼?你不用拿桃花島來嚇我,黃藥師是我岳父。」程瑤迦也不知道他的話是真是假,忙道:「那麼他是你的晚輩,你放了他,讓他跟你賠禮?」歐陽克笑道:「哈哈,天下哪有這麼容易的事?你要我放他,也非不可,但須得依我一件事。」

  程瑤迦見到他臉上的淫邪神色,已料知他不懷好意,當下低頭不語。歐陽克道:「瞧著!」舉起手掌,啪的一聲,將方桌擊下一角,斷處整整齊齊,宛如刀劈斧削一般。程瑤迦不禁駭然,心道:「就是我師父,也未必有此功夫。」須知歐陽克自小得叔父親傳,功夫確比中年方始學藝的孫不二精純,他見程瑤迦大有駭怕之色,洋洋自得,說道:「我叫你做什麼,就做什麼。要是不聽話,我就在他頭頸中這麼一下。」說著伸手比了比。程瑤迦打個冷戰,驚叫一聲。

  歐陽克道:「你聽不聽話?」程瑤迦勉強點了點頭。歐陽克笑道:「好啊,這才是乖孩子呢。你去關上大門。」程瑤迦猶豫不動。歐陽克怒道:「你不聽話?」程瑤迦膽戰心驚,只得去掩上了門。歐陽克笑道:「昨晚你兩個成親,我在隔壁聽得清清楚楚。洞房花燭,竟不寬衣解帶,天下沒這般的夫妻。你不會做新娘子,我來教你。你把全身衣裳脫個乾淨,只要剩下一絲半縷,我立時送你丈夫歸天,你就是個風流小寡婦啦!」

  陸冠英身不能動,耳中聽得清楚,只氣得目眥欲裂,有心要叫妻子別管自己,快些自行逃命,苦在口唇難動。

  黃蓉當歐陽克抓住陸冠英時,已將密門閉上,手抓短劍,待他二次來攻,忽聽他叫程瑤迦脫衣,不覺又氣惱又好笑。她是小孩心性,雖恨歐陽克卑劣,但不自禁地也想瞧瞧這個扭扭捏捏的程大小姐到底肯不肯脫。

  歐陽克笑道:「脫了衣裳有什麼要緊?你打從娘肚皮裏出來時,是穿了衣裳的麼?你要自己顏面呢,還是要他性命?」

  程瑤迦沉吟片刻,慘然道:「你殺了他吧!」歐陽克說什麼也料不到她竟會說這句話,微微一怔,卻見她橫轉長劍,徑往頸上刎去,急忙揮手發出一枚透骨釘,錚的一聲,將她長劍打落在地。

  程瑤迦俯身拾劍,忽聽有人拍門,叫道:「店家,店家!」卻是個女子聲音,她心頭一喜:「有人來此,局面可有變化。」忙俯身拾起長劍,立即躍出去打開大門。只見一個渾身素服的妙齡女子站在門外,白布包頭,腰間懸刀,形容憔悴,卻掩不住天然麗色。程瑤迦不管她是何等人物,總是絕境中來臨的救星,忙道:「姑娘請進。」

  那少女見她衣飾華貴,容貌嬌美,手中又持著一柄利劍,萬萬想不到這荒村野店板門開處,竟出來這樣一位人物,不禁一呆,說道:「有兩具棺木在外,能抬進來麼?」

  程瑤迦只盼她進來,別說兩具棺木,如是一百具、一千具尤其求之不得,忙道:「好極,好極!」那少女更感奇怪,心道:「棺木進門,大大犯忌,為什麼『好極』?」向外招手,八名夫子抬了兩具黑漆的棺木走進店堂。

  那少女回過頭來,與歐陽克一照面,大吃一驚,嗆啷一響,腰刀出鞘。歐陽克哈哈大笑,叫道:「上天註定咱們有緣,當真逃也逃不掉。送上門來的豔福,不享大傷陰騭。」這少女正是曾遭他擒獲過的穆念慈。

  她在寶應與楊康決裂,傷心斷發,萬念俱灰,但世上尚有一事未了,便趕赴中都,取了寄厝在寺廟裏的楊鐵心夫婦靈柩,護送南下,要去安葬于臨安牛家村義父義母故居,然後出家為尼,其時蒙古兵大舉來攻,中都面臨圍城,兵荒馬亂之際,一個女孩兒家帶著兩具棺木,一路上費了千辛萬苦,方得扶柩回鄉。她從未到過牛家村,見村中盡是些破爛的村屋,唯有傻姑那家小酒店,便去探問,豈知竟撞到了歐陽克。

  她不知眼前這錦衣美女也正受這魔頭的欺辱,當日程瑤迦遭擄,穆念慈卻讓歐陽克藏在空棺之中,兩人沒會過面,還道程瑤迦是他姬妾,向她虛砍一刀,奪門便逃,只聽得衣襟帶風,一個人影從頭頂躍過。

  穆念慈舉刀上撩,歐陽克身子尚在半空,左手食拇兩指已捏住刀背一扯,右手拉住她手腕。穆念慈腰刀脫手,身子騰空,兩人一齊落在進門一半的那具棺木之上。四個夫子齊叫:「啊也!」棺木落地,只壓得四名夫子的八隻腳中傷了五六隻。歐陽克右手將穆念慈摟在懷裏,左手揮刀背向夫子亂打。四名夫子連聲叫苦,爬過棺木向外急逃,另外四名夫子拋下棺木,力錢也不敢要了,紛紛逃走。

  陸冠英身離敵人之手,便即跌倒。程瑤迦搶過去扶起,她對眼前情勢大是茫然,正籌思脫身之策,歐陽克左手在棺上一按,右手抱著穆念慈躍到桌邊,順手回帶,又將程瑤迦抱在左臂彎中。他將兩女都點了穴道,坐在板凳之上,左擁右抱,哈哈大笑,叫道:「黃家妹子,你也來吧。」

  正自得意,門外人影閃動,進來一個少年公子,卻是楊康。

  他與完顏洪烈、彭連虎等從黃藥師胯下鑽過,逃出牛家村。眾人受了這番奇恥大辱,默默無言地低頭而行。楊康心想要報此仇,非求歐陽鋒出馬不可,他到皇宮取書未回,於是稟明了完顏洪烈,獨自回來,在村外樹林中等候。那晚周伯通、歐陽鋒、黃藥師三人忽來忽去,身法極快,以楊康這點功夫,黑夜中又怎瞧得明白?到得次日清晨,卻見穆念慈押著棺木進村。他怦然心動,悄悄跟在後面,見她進店,抬棺的夫子急奔逃走,好生奇怪,在門縫中一張,黃藥師早已不在,穆念慈卻給歐陽克抱在懷中,正欲大施輕薄。

  歐陽克見他進來,叫道:「小王爺,你回來啦!」楊康點了點頭。歐陽克見他臉色有異,出言相慰:「當年韓信也曾受胯下之辱,大丈夫能屈能伸,那算不了什麼。待我叔父回來為你出氣。」楊康點了點頭,目不轉睛地望著穆念慈。歐陽克笑道:「小王爺,我這兩個美人兒挺不錯吧?」楊康又點了點頭。當日穆念慈與楊康在中都街頭比武,歐陽克並未在場,不知兩人之間這段淵源。

  楊康初時並沒把穆念慈放在心上,後來見她對己一往情深,不禁感動,而此女又美貌逾恒,數次交往,遂結婚姻之約,楊康數次欲求肌膚之親,均為所拒,不由得愛意更增。這時見歐陽克將她抱在懷裏,心中恨極,臉上卻不動聲色。

  歐陽克笑道:「昨晚這裏有人結親,廚中有酒有雞,小王爺,勞你駕去取來,咱倆共飲幾杯。我叫這兩個美人兒脫去衣衫,跳舞給你下酒。」楊康笑道:「那再好沒有了。」

  穆念慈突然見到楊康,驚喜交集,可是他對自己竟絲毫不加理睬,早已十分著惱,待見他神情輕薄,要隨同歐陽克戲侮自己,胸中更一片冰涼,只待手足一得自由,決意便自刎在這負心郎之前,正好求得解脫,從此再不知人世間愁苦事。

  只見他轉身到廚中取出酒菜,與歐陽克並坐飲酒。歐陽克斟了兩碗酒,遞到穆程二女口邊,笑道:「先飲碗酒,以助歌舞之興。」二女雖氣得幾欲昏暈,苦於穴道遭點,酒碗觸到唇邊,無法轉頭縮避,都給他灌下了半碗酒。

  楊康道:「歐陽世兄,你這身高明功夫,我真羡慕得緊,先敬你一杯,再觀賞歌舞。」歐陽克接過楊康遞過來的酒碗,一飲而盡,隨手解開二女的穴道,雙手仍按住她們背心要穴,笑道:「乖乖地聽我吩咐,那就不但沒苦吃,還有得你們樂的呢!」對楊康道:「小王爺,你喜歡哪個妞兒,憑你先挑!」楊康微笑道:「這可多謝了。」

  穆念慈指著門口兩具棺木,凜然道:「楊康,你瞧這是誰的靈柩?」

  楊康回過頭來,見第一具棺木上朱漆寫著一行字:「大宋義士楊鐵心靈柩」,心中一凜,臉上卻漫不在乎,說道:「歐陽世兄,你緊緊抓住這兩個妞兒,讓我來摸摸她們的小腳兒,瞧是哪個的腳小一些,我就挑中她。」歐陽克笑道:「小王爺真是妙人!我瞧定是她的腳小。」說著在程瑤迦的下巴摸了一把,又道:「我有一門功夫,只消瞧了妞兒的臉蛋,就知她全身從上到下長得怎樣。」

  楊康笑道:「佩服,佩服。我拜你為師,請你傳了我這項絕技。」說著俯身到桌子底下。

  穆程二女都打定了主意,只待他伸手來摸,對準他太陽穴要害就是一腳。楊康笑道:「歐陽世兄,你再喝一碗酒,我就跟你說你猜得對不對。」

  歐陽克笑道:「好!」端起碗來。

  楊康從桌底下斜眼上望,見他正仰起了頭喝酒,驀地從懷中取出一截鐵槍的槍頭,勁透臂,臂達腕,牙關緊咬,向前猛送,噗的一聲,直刺入歐陽克小腹之中,沒入五六寸深,隨即一個筋斗翻出桌底。

  這一下變起倉促,黃蓉、穆念慈、陸冠英、程瑤迦全都一驚,只知異變已生,卻沒見到桌底下情狀。歐陽克雙臂急振,將穆程二女雙雙推下板凳,手中酒碗隨即擲出,楊康低頭避過,嗆啷一響,那碗在地下碎成了千百片,足見這一擲力道大得驚人。

  楊康就地打滾,本擬滾出門去,哪知門口卻為棺木阻住了。他翻身站起,回過頭來,只見歐陽克雙手撐住板凳,身子俯前,臉上似笑非笑,雙目凝望自己,神色甚是怪異。楊康不由自主地打個寒噤,心中一萬個地想要逃出店門,但給他目不轉睛地盯著,身子竟似僵住了一般,再也動彈不得。

  歐陽克仰天打個哈哈,笑道:「我姓歐陽的縱橫半生,想不到今日死在你這小子手裏,只是我心中實在不明白,小王爺,你為什麼要殺我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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