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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回 桃花島主(5)


  梅超風叉手而立,叫道:「姓郭的小子,你用洪七公所傳的降龍十八掌打我,我眼睛瞎了,因此不能抵擋。姓梅的活不久了,好在經書已還了恩師,償了我平生最大心願,勝敗也就不放在心上,但如江湖間傳言出去,說道梅超風打不過老叫化的傳人,豈不是墮了我桃花島恩師的威名?來來來,你我再打一場。」郭靖道:「我本不是你的對手,全因你眼睛不便,這才得保性命。我早認輸了。」梅超風道:「降龍十八掌共有十八招,你幹嗎不使全了?」郭靖道:「只因我性子愚魯……」黃蓉連打手勢,叫他不可吐露底細,郭靖卻仍說了出來:「……洪前輩只教了我十五掌,說我不算是他的傳人弟子。」梅超風道:「好啊,你只會十五掌,梅超風就敗在你手下,洪七公那老叫化就這麼厲害麼?不行,非再打一場不可。」

  眾人聽她語氣,似乎已不求報殺夫之仇,變成了黃藥師與洪七公的聲名威望之爭。

  郭靖道:「黃姑娘小小年紀,我尚且不是她對手,何況是你?桃花島的武功我是向來敬服的。」黃蓉道:「梅師姊,你還說什麼?天下難道還有誰勝得過爹爹的?」

  梅超風道:「不行,非再打一場不可!」不等郭靖答應,手指勢挾勁風,疾抓過來,郭靖被逼不過,說道:「既然如此,請梅前輩指教。」揮掌拍出。梅超風翻腕亮爪,叫道:「打無聲掌,有聲的你不是我對手!」

  郭靖躍開數步,說道:「我柯大恩師眼睛也不方便,別人若用這般無聲掌法欺他,我必恨之入骨。將心比心,我豈能再對你如此?适才我中你毒抓,生死關頭,不得不以無聲掌保命,若是比武較量,如此太不光明磊落,晚輩不敢從命。」

  梅超風聽他說得真誠,心中微微一動:「這少年倒也硬氣。」隨即厲聲喝道:「我既叫你打無聲掌,自有破你之法,婆婆媽媽的多說什麼?」

  郭靖向那青衣怪客望了一眼,心道:「難道他在這片刻之間,便教了梅超風對付無聲掌的法子?」見她苦苦相迫,說道:「好,我再接梅前輩十五招。」他想把降龍十八掌中的十五掌再打一遍,縱使不能勝過了她,也當可自保,向後躍開,然後躡足上前,緩緩發掌打出,只聽得身旁嗤的一聲輕響,梅超風鉤腕反拿,看准了他手臂抓來,昏暗之中,她雙眼似乎竟能看得清清楚楚。

  郭靖吃了一驚,左掌疾縮,搶向左方,一招「利涉大川」仍緩緩打出。他手掌剛出數寸,嗤的一聲過去,梅超風便已知他出手的方位,搶在頭裏,以快打慢。郭靖退避稍遲,險些讓

  她手爪掃中,驚奇之下,急忙後躍,心想:「她知我掌勢去路已經奇怪,怎麼又能在我將發未發之際先行料到?」第三招更加鄭重,正是他拿手的「亢龍有悔」,只聽得嗤的一聲,梅超風如鋼似鐵的五隻手爪又已向他腕上抓來。

  郭靖知道關鍵必在那「嗤」的一聲之中,到第四招時,向那青衣怪客望去,果見他手指輕彈,一小粒石子破空飛出。郭靖已然明白:「原來是他彈石子指點方位,我打東他投向東,我打西他投向西。不過他怎料得到我掌法的去路?嗯,是了,那日蓉兒與梁子翁相鬥,洪七公預先喝破他的拳路,也就是這個道理。我使滿十五招認輸便了。」

  那降龍十八掌無甚變化,郭靖又未學全,雖每招威力奇大,但梅超風既得預知他掌力來勢,自能及早閃避化解。又拆數招,那青衣怪客忽然嗤嗤嗤接連彈出三顆石子,梅超風變守為攻,猛下三記殺手。郭靖勉力化開,還了兩掌。

  兩人相鬥漸緊,只聽得掌風呼呼之中,夾著嗤嗤嗤彈石之聲。黃蓉見情勢不妙,在地下撿起一把瓦礫碎片,有些在空中亂擲,有些就照準了那怪客的小石子投去,一來擾亂聲響,二來打歪他的準頭。不料怪客指上加勁,小石子彈出去的力道勁急之極,破空之聲奇響,黃蓉所擲的瓦片固然打不到石子,而小石子發出的響聲也決計擾亂不了。

  江南六怪及陸冠英都心中驚異:「此人單憑手指之力,怎麼能把石子彈得如此勁急?就是鐵胎彈弓,也不能彈出這般大聲。誰要是中了一彈,豈不腦破胸穿?」

  這時黃蓉已然住手,呆呆望著那個怪客。郭靖已全處下風,梅超風制敵機先,招招殺手,都淩厲之極。

  突然間嗚嗚兩響,兩顆石彈破空飛出,前面一顆飛得較緩,後面一顆急速趕上,兩彈啪的一聲,在空中撞得火星四濺,石子碎片八方亂射。梅超風借著這股威勢直撲過來。郭靖見來勢兇狠,難以抵擋,想起南希仁那「打不過,逃!」的四字訣,轉身便逃。

  黃蓉突然高叫:「爹爹!」向那青衣怪客奔去,撲在他的懷裏,放聲大哭,叫道:「爹爹,你的臉,你的臉怎……怎麼變了這樣子?」

  郭靖回過身來,見梅超風站在自己面前,卻在側耳傾聽石彈聲音,這稍縱即逝的良機哪能放過,當即伸掌慢慢拍向她肩頭,這一次卻是用了十成力,右掌力拍,左掌跟著一下,力道尤其沉猛。梅超風給這連續兩掌打得翻了個筋斗,倒在地下,再也爬不起身。

  陸乘風聽黃蓉叫那人做爹爹,悲喜交集,忘了自己腿上殘廢,突然站起,要想過去,也一跤摔倒。

  那青衣怪客左手摟住了黃蓉,右手慢慢從臉上揭下一層皮來,原來他臉上戴著一張人皮面具,是以看上去詭異古怪之極。這本來面目一露,但見他形相清臒,丰姿雋爽,蕭疏軒舉,湛然若神。黃蓉眼淚未幹,高聲歡呼,搶過了面具罩在自己臉上,縱體入懷,抱住他的脖子,又笑又跳。黃蓉笑道:「爹,你怎麼來啦?剛才那個姓裘的糟老頭子咒你,你也不教訓教訓他。」黃藥師沉著臉道:「我怎麼來啦!來找你來著!」黃蓉喜道:「爹,你的心願了啦?那好極啦,好極啦!」說著拍掌而呼。黃藥師道:「了什麼心願?為了找你這鬼丫頭,還管什麼心願不心願。」黃蓉甚是難過,她知父親的《九陰真經》下卷為弟子盜走,成為極大憾事,發下心願,要憑著一己的聰明智慧,從上卷而自創下卷的武功招術,說道《九陰真經》也是凡人所作,別人作得出,我黃藥師便作不出?若不補足經中所載武功,便不離桃花島一步。這次為了自己頑皮,竟害得他違願破誓,軟語說道:「爹,以後我永遠乖啦,到死都聽你的話。」黃藥師見愛女無恙,本已喜極,又聽她這樣說,心情大好,說道:「扶你師姊起來。超風、乘風,你們兩個,我重新收你們入門。」黃蓉過去將梅超風扶起。陸冠英也將父親扶來,雙雙拜倒,梅超風與陸乘風兩人大喜之餘,不禁嗚咽出聲。

  黃藥師歎了口氣,說道:「乘風,你很好,起來吧。當年我性子太急,錯怪了你。」陸乘風哽咽道:「師父您老人家好?」黃藥師道:「總算還沒給人氣死。」黃蓉嬉皮笑臉地道:「爹,你不是說我吧?」黃藥師哼了一聲道:「你也有份。」黃蓉伸了伸舌頭,道:「爹,我給你引見幾位朋友。這是江湖上有名的江南六俠,是靖哥哥的師父。」

  黃藥師眼睛一翻,對六怪毫不理睬,說道:「我不見外人。」六怪見他如此傲慢無禮,無不勃然大怒,但震于他的威名與适才所顯的武功神通,一時倒也不便發作。

  黃藥師向女兒道:「你有什麼東西要拿?咱們這就回家。」黃蓉笑道:「沒有什麼要拿的,卻有點東西要還給陸師哥。」從懷裏掏出那瓶九花玉露丸來,交給陸乘風道:「陸師哥,這些藥丸調製不易,還是還了你吧。」陸乘風搖手不接,向黃藥師道:「弟子今日得見恩師,實是萬千之喜,要是恩師能在弟子莊上小住幾時,弟子更是……」

  黃藥師不答,向陸冠英一指道:「他是你兒子?」陸乘風道:「是。」陸冠英不待父親吩咐,忙上前恭恭敬敬地磕了四個頭,說道:「孫兒叩見師祖。」黃藥師道:「罷了!」並不俯身相扶,卻伸左手抓住他後心一提,右掌便向他肩頭拍落。陸乘風大驚,叫道:「恩師,我就只這個兒子……」黃藥師這一掌勁道不小,陸冠英肩頭受擊後站立不住,退後七八步,再是仰天一跤跌倒,但沒受絲毫損傷,怔怔地站起身來。黃藥師對陸乘風道:「你很好,沒把功夫傳他。這孩子是仙霞派門下嗎?」

  陸乘風才知師父這一提一推,是試他兒子的武功家數,忙道:「弟子不敢違了師門規矩,不得恩師允准,決不敢將恩師的功夫傳人。這孩子是拜在仙霞派枯木大師門下。」

  黃藥師冷笑一聲,道:「枯木這點微末功夫,也稱什麼大師?你所學勝他百倍,打從明天起,你自己傳兒子功夫吧。仙霞派的武功,跟咱們提鞋子也不配。」陸乘風大喜,忙對兒子道:「快,快謝過祖師爺恩典。」陸冠英又向黃藥師磕了四個頭。黃藥師昂起了頭,不加理睬。陸乘風在桃花島上學得一身武功,雖雙腿殘廢,手上功夫未廢,心中又深知武學精義,眼見自己獨子雖練武甚勤,總以未得明師指點,成就有限,自己明明有滿肚子的武功訣竅可以教他,但格於門規,未敢洩露,為了怕兒子癡纏,索性一直不讓他知道自己會武,這時自己重得列于恩師門牆,又得師父允可教子,愛子武功指日可以大進,心中如何不喜?要想說幾句感激的話,喉頭卻哽住了說不出來。

  黃藥師白了他一眼,說道:「這個給你!」右手輕揮,兩張白紙向他一先一後地飛去。他與陸乘風相距一丈有餘,兩葉薄紙輕飄飄地飛去,猶如為一陣風送過去一般,薄紙上無所使力,推紙及遠,實比投擲數百斤大石更難,眾人無不欽服。

  黃蓉甚是得意,悄聲問郭靖:「靖哥哥,我爹爹的功夫怎樣?」郭靖道:「你爹爹的武功出神入化。蓉兒,你回去之後,莫要貪玩,好好跟著學。」黃蓉急道:「你也去啊,難道你不去?」郭靖道:「我要跟著我六位師父。過些時候我來瞧你。」黃蓉大急,緊緊拉住他手,叫道:「不,不,我不和你分開。」郭靖卻知勢在不得不和她分離,心中淒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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