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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 各顯神通(3)


  郭靖是少年心性,首先拍掌叫好。侯通海歸座飲酒,卻狠狠瞪了他一眼。郭靖見他三枚肉瘤上都留有白雪,忍不住提醒他:「侯三爺,你頭上有雪。」侯通海怒道:「我渾號三頭蛟,可不是行三,你幹嗎叫我侯三爺?我偏偏是侯四爺,可差了一爺!我頭上有雪,難道自己不知?我本來要抹,你這小子說了之後,偏偏不抹。」廳中暖和,雪融為水,從他額上分三行流下,他侯四爺言出如山,大丈夫說不抹就不抹。

  沙通天道:「我師弟功夫很粗魯,可見笑了。」伸手從碟中抓起一把瓜子,中指連彈,瓜子如一條線般直射出去。一顆顆嵌在侯通海所堆的雪堆之上,片刻之間,嵌成了一個草寫的「黃」字。雪堆離他座位約三丈之遙,他彈出瓜子,居然整整齊齊地嵌成一字,眼力手力之准實是驚人。王處一心想:「難怪鬼門龍王獨霸黃河,果然是有非同小可的藝業。」轉眼間雪堆上又現出一個「河」字,一個「九」字,看來他是要打成「黃河九曲」四字。

  彭連虎笑道:「沙大哥,你這手神技可讓小弟佩服得五體投地。咱們向來合夥做買賣,這位王道長既要考較咱們,做兄弟的借光大哥這手神技,來合夥做件事吧!」身子微晃,躍到廳口。這時沙通天已把最後一個「曲」字打了一半,瓜子還在彈出,彭連虎忽地伸出雙手,將沙通天彈出的瓜子一顆顆的都從空中截了下來,放入左掌,跟著伸右指彈出,將雪堆中半個「曲」字嵌成了。

  眾人叫好聲中,彭連虎笑躍歸座。要是換作了旁人,他這一下顯然有損削沙通天威風之嫌,但兩人交情深厚,彭連虎又有言在先,說是「合夥做買賣」,沙通天只微微一笑,並不見怪,回頭對歐陽克道:「歐陽公子露點什麼,讓我們這些沒見過世面的人開開眼界。」

  歐陽克聽他語含譏刺,知道先前震開他的手掌,此人心中已不無芥蒂,心想顯些什麼功夫,叫這禿頭佩服我才好。這時侍役正送上四盆甜品,在每人面前放上一雙新筷,收起吃過鹹食的筷子。歐陽克將已收起的筷子接過,隨手一撒,二十只筷子同時飛出,插入雪地,整整齊齊的排成四個梅花形。將筷子擲出,插入雪中,便小小孩童也會,自然不難,但一手撒出二十只筷子而布成如此整齊的圖形,其中功力深妙之處,郭靖與完顏康、侯通海還不了然,王處一與沙通天等人都暗暗驚佩,齊聲喝彩。

  王處一見了各人絕藝,苦思脫身之計,陡然想起:「這些武林好手,平時遇到一人已然不易,怎麼忽然都聚在這裏?像白駝山少主、靈智上人、參仙老怪等人,向來極少涉足中原,為什麼一齊來了中都?這中間定有重大圖謀,倒要設法瞧個端的。」

  參仙老怪梁子翁笑嘻嘻地站起身來,向眾人拱了拱手,緩步走到庭中,忽地躍起,左足探出,已落在歐陽克插在雪地的筷子之上,拉開架子,「懷中抱月」、「二郎擔山」、「拉弓式」、「脫靴轉身」,把一路巧打連綿的「燕青拳」使了出來,腳下縱跳如飛,每一步都落在豎直的筷子之上。只見他「讓步跨虎」、「退步收勢」,把一路「燕青拳」打完,二十只筷子仍整整齊齊地豎在雪地,僅因他身體重量而插入雪下土中數寸,卻沒一隻欹側彎倒。梁子翁臉上笑容不斷,縱身回席。登時彩聲滿堂,連服役的侍僕也都叫好。郭靖更不住嘖嘖稱奇。

  這時酒筵將完,眾僕在一隻只金盆中盛了溫水給各人洗手,王處一心想:「現下只等靈智上人顯過武功,這些人就要一齊出手了。」斜眼看那和尚時,只見他若無其事地雙手浸入金盆。各人早已洗手完畢,他一雙手仍浸在盆裏,眾人見他若有所思,都有點奇怪。過了一會,他那金盆中忽有一縷縷水氣上升。再過一陣,盆裏水氣愈冒愈盛。片刻之間,盆裏發出微聲,小水泡一個個從盆底冒上。

  王處一暗暗心驚:「這和尚內功好生了得!事不宜遲,我非先發制人不可。」眼見眾人的目光都集注在靈智上人雙手伸入的金盆,心想:「眼前時機稍縱即逝,只有給他們來個出其不意,先下手為強。」突然身子微側,左手越過兩人,隔座拿住了完顏康腕上脈門,將他提過,隨即抓住他背心上穴道。沙通天等大驚,一時不知所措。

  王處一右手提起酒壺,說道:「今日會見各位英雄,實是有緣。貧道借花獻佛,代小王爺敬各位一杯。」右手提起酒壺給各人一一斟酒。酒壺嘴中一道酒箭激射而出,依次落入各人酒杯,不論那人距他是遠是近,這道酒箭總是恰好落入杯內。有的人酒杯已空,有的還剩下半杯,但他斟來都恰到好處,或多或少,一道酒箭從空而降,落入杯中後正好齊杯而滿,既無酒水溢出,也無一滴落在杯外。

  靈智上人等眼見他從斟酒之中,顯示了深湛內功,右手既能如此斟酒,左手搭在完顏康背上,稍一運勁,立即便能震碎他的心肺內臟,明明是我眾敵寡,但投鼠忌器,大家眼睜睜不敢動手。

  王處一最後為自己和郭靖斟滿了酒,舉杯飲幹,朗然道:「貧道和各位無冤無仇,跟這位姓郭的小哥也非親非故,和雙方本來均不相干,不過見這少年頗有俠義之心,是個有骨氣的少年,因此想求各位瞧著貧道薄面,放他過去。」眾人默不作聲。王處一道:「各位若肯大量寬容,貧道自然也就放了小王爺,一位金枝玉葉的小王爺,換一個尋常百姓,各位決不吃虧,怎麼樣?」

  梁子翁笑道:「王道長爽快得很,這筆生意就這樣做了。」

  王處一毫不遲疑,左手鬆開,完顏康登得自由。王處一心知這些人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,儘管邪毒狠辣,私底下幹事罔顧信義,但在旁人之前決計不肯食言而肥,自墮威名,向各人點首為禮,拉了郭靖的手,說道:「就此告辭,後會有期。」

  眾人眼見一尾入了網的魚兒竟自滑脫,無不暗呼可惜,均感臉上無光。

  完顏康定了定神,含笑道:「道長有暇,請隨時過來敘敘,好讓後輩得聆教益。」站起身來,恭送出去。王處一哼了一聲,說道:「咱們的事還沒了結,定有再見的日子!」

  走到花廳門口,靈智上人忽道:「道長功力精奧,令人拜服之至。」雙手合十,施了一禮,突然雙掌提起,一股勁風猛然撲出。王處一舉手回禮,也是運力於掌。砰然聲響,兩人雙掌相擊。靈智上人右掌陡然探出,來抓王處一手腕。這一下迅捷之至,王處一變招卻也甚是靈動,反手勾腕,強對強,硬碰硬,兩人手腕剛搭上,立即分開。靈智上人臉色微變,說道:「佩服,佩服!」後躍退開。王處一微笑道:「大師名滿江湖,怎地說了話不算數?」靈智上人怒道:「我……我不是留這姓郭的小子,我是要留你……」他為王處一掌力所震,已然受傷,倘若靜神定心,調勻呼吸,一時還不致發作,但受激之下,怒氣上沖,一言未畢,大口鮮血直噴出來。

  王處一不敢停留,牽了郭靖的手,急步走出府門。

  沙通天、彭連虎等一則有話在先,不肯言而無信,再則見靈智上人吃了大虧,心下均各凜然,不再上前阻攔,以免受挫失威。

  王處一快步走出趙王府府門十餘丈,轉了個彎,見後面無人追來,低聲道:「你背我去客店。」郭靖聽他聲音微弱,有氣沒力,不覺大驚,見他臉色蒼白,滿面病容,和适才神采飛揚的情狀大不相同,忙道:「道長,你受傷了嗎?」王處一點點頭,一個踉蹌,竟站立不穩。

  郭靖忙蹲下身來,把他負在背上,快步而行,走到一家大客店門前,正要入內。王處一低聲道:「找……找僻靜……地方的小……小店。」郭靖會意,明白是生恐對頭找來,他身受重傷,自己本領低微,只要給人尋到,只有束手待斃的份兒,於是低頭急奔。

  他不識道路,盡往人少屋陋的地方走去,果然越走越偏僻,感到背上王處一呼吸漸弱,好容易找到一家小客店,門口和店堂又小又髒,當即闖進店房,放他在炕上。王處一道:「快……快……找一隻大缸……盛滿……滿清水……」郭靖道:「還要什麼?」王處一不再說話,揮手催他快去。

  郭靖忙出房吩咐店伴,摸出一錠銀子,放在櫃上,又賞了店小二幾錢銀子。他來到中原數日,已明白了賞人錢財的道理。那個店小二歡天喜地,抬了一口大缸放在天井之中,分提水桶打水,把清水裝得滿滿的。郭靖回報已經辦妥。王處一道:「好……好孩子,你抱我放在缸裏……不許……別人過來。」郭靖不解其意,依言將他抱入缸內,清水直浸到頭頸,再命店小二攔阻閒人。

  只見王處一閉目而坐,急呼緩吸,過了一頓飯工夫,一缸清水竟漸漸變成黑色,他臉色卻也略複紅潤。王處一道:「扶我出來,換一缸清水。」郭靖依言換了水,又將他放入缸內。

  這時才知他是以內功逼出身上毒質,化在水裏。這般連換了三缸清水,水中才無黑色。王處一笑道:「沒事啦。」扶著缸沿,跨了出來,歎道:「這和尚的功夫好毒!」郭靖放了心,甚是喜慰,問道:「那和尚手掌上有毒嗎?」王處一道:「正是,毒沙掌的功夫我生平見過不少,但從沒見過這麼厲害的,今日幾乎性命不保。」郭靖道:「幸好沒事了。您要吃什麼,我叫人去買。」

  王處一命他向櫃上借了筆硯,開了張藥方,說道:「我性命已然無礙,但內臟毒氣未淨,如不儘快清毒,不免終身受累,說不定會殘廢。此時天色已晚,藥鋪都已關門了,明兒一早去抓藥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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