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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 各顯神通(2)


  完顏康笑道:「這位是西域昆侖白駝山少主歐陽公子,單名一個克字。歐陽公子從未來過中原,各位都是第一次相見吧?」

  這人突如其來地現身,不但王處一和郭靖前所未見,連彭連虎、梁子翁等也均不相識。大家見他顯了這手功夫,暗暗佩服,但西域白駝山的名字,卻均感陌生。

  歐陽克拱手道:「兄弟本該早幾日來到中都,只因途中遇上了點小事,耽擱了幾天,以致遲到了,請各位恕罪。」

  郭靖聽完顏康說他是白駝山少主,早已想到路上要奪他馬匹的那些白衣女子,聽了他的說話,心頭一凜:「莫非我六位師父已跟他交過手了?不知六位師父有無損傷?」

  王處一見對方個個武功了得,這歐陽克剛才這麼出手一壓,內力和自己當在伯仲之間,勁力卻頗怪異,若說僵了動手,一對一尚且未必能勝,對方如數人齊上,自己如何能敵?問完顏康道:「你師父呢?怎不請他出來?」

  完顏康道:「是!」轉頭對親隨道:「請師父出來見客!」那親隨答應去了。王處一大慰,心想:「有丘師兄在此,勁敵再多,我們三人至少也能自保。」

  過不多時,只聽靴聲橐橐,廳門中進來一個肥肥胖胖的錦衣武官,頦下留一叢濃髯,四十多歲年紀,模樣頗為威武。完顏康上前叫了聲「師父」,說道:「這位道長很想見見您老人家,已經問過好幾次啦。」王處一大怒,心道:「好小子,你膽敢如此消遣我?」又想:「瞧這武官行路的模樣,身上沒什麼高明功夫,那小子的詭異武功一定不是他傳的。」那武官道:「道士,你要見我有什麼事,我是素來不喜見僧道尼姑的。」王處一氣極反笑,說道:「我是要向大人化緣,想化一千兩銀子。」

  那武官名叫湯祖德,是趙王完顏洪烈手下的一名親兵隊長,當完顏康幼時曾教過他兩年武藝,因此趙王府裏人人都叫他師父,這時聽王處一獅子大開口,一化就是一千兩銀子,嚇了一跳,斥道:「胡說!」完顏康接口道:「一千兩銀子,小意思,小意思。」向親隨道:「快去準備一千兩銀子,待會給道爺送去。」湯祖德聽了,張大了口合不攏來,從頭至腳、又從腳至頭地打量王處一,猜不透這道士是什麼來頭,小王爺竟對他如此厚待…

  完顏康道:「各位請入席吧。王道長初到,請坐首席。」王處一謙讓不得,終於在首席坐了。酒過三巡,王處一道:「各位都是武林中大有名望的高人,請大家說句公道話,姓穆的父女之事,該怎麼辦?」眾人目光都集在完顏康臉上,瞧他如何對答。

  完顏康斟了一杯酒,站起身來,雙手奉給王處一,說道:「晚輩先敬道長一杯,那件事道長說怎麼辦,晚輩無有不遵。」王處一一楞,想不到他竟答應得這麼爽快,舉杯一口飲盡,說道:「好!咱們把那姓穆的請來,就在這裏談吧。」完顏康道:「正該如此。就勞郭兄大駕,把那位穆爺邀來如何?」王處一點了點頭。

  郭靖離席出了王府,由兩名親隨陪著來到高升客棧。走進穆易的店房,父女兩人卻已人影不見,連行囊衣物都已帶走。一問店夥,卻說剛才有人來接他們父女走了,房飯錢已經結清,不再回來。郭靖忙問是誰接他們走的,店夥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。

  郭靖匆匆回到趙王府。完顏康下席相迎,笑道:「郭兄辛苦啦,那位穆爺呢?」郭靖說了。完顏康歎道:「啊喲,那是我對不起他們啦。」轉頭對親隨道:「你快些多帶些人,四下尋訪,務必請那位穆爺轉來。」親隨答應著去了。

  這一來鬧了個事無對證,王處一倒不好再說什麼,心中疑惑,尋思:「要請那姓穆的前來,只須差遣一兩名親隨便是,這小子卻要郭靖自去,顯是要他親眼見到穆家父女已然不在,好作見證。」冷笑道:「不管誰弄什麼玄虛,將來總有水落石出之日。」

  完顏康笑道:「道長說得是。不知那位穆爺弄什麼玄虛,當真古怪。」

  湯祖德先前見小王爺一下子就給這道士騙去了一千兩銀子,早就甚為不忿,又感肉痛,這時見那道士神色凜然,對小王爺好生無禮,更加氣惱,發話道:「你這道士是哪所道觀的?憑什麼到這裏打秋風?」

  王處一道:「你這將軍是哪一國人?憑什麼到這裏做官?」他見湯祖德明明是漢人,卻在金國做武官,欺壓同胞,忍不住出言嘲諷。

  湯祖德生平最恨別人提起他是漢人。他自覺一身武藝,為大金國辦事又死心塌地,忠心耿耿,但金朝始終不讓他帶兵,也不派他做個掌有實權的地方大官,辛苦了二十多年,官銜雖然不小,卻仍在趙王府中領個閒職。王處一的話正觸到了他痛處,臉色立變,虎吼一聲,站了起來,隔著梁子翁與歐陽克兩人,出拳向王處一臉上猛力擊去。

  王處一右手伸出筷子,夾住了他手腕,笑道:「你不肯說也就罷了,何必動粗?」湯祖德這一拳立時在空中停住,連使了幾次勁,始終進不了半寸。他又驚又怒,罵道:「好妖道,你使妖法!」用力回奪,竟縮不轉來,紫漲了面皮,尷尬異常。

  梁子翁坐在他身旁,笑道:「將軍別生氣,還是坐下喝酒吧!」伸手向他右肩按去。

  王處一知道憑自己這筷子之力,夾住湯祖德的手腕綽綽有餘,抵擋梁子翁這一按卻有不足,當即松筷,順手便向湯祖德左肩按落,這一下變招迅捷,梁子翁不及縮手,兩股勁力同時按上了湯祖德雙肩。湯祖德當真是祖上積德,名不虛取,竟有兩大高手同時向他夾擊,面子大是不小,雙手不由自主地向前撐出,噗噗兩聲,左手按入一盆糟溜魚,右手浸入一碗酸辣湯,喀喇喇一陣響,盆碗碎裂,魚骨共瓷片同刺,熱湯與鮮血齊流。湯祖德哇哇大叫,雙手亂揮,油膩四濺,湯水淋漓。眾人哈哈大笑,急忙閃避。湯祖德羞憤難當,急奔而入。眾僕役忍住了笑上前收拾,半晌方妥。

  沙通天道:「全真派威鎮南北,果然名不虛傳。兄弟要向道長請教一件事。」王處一道:「不敢,沙老前輩請說。」沙通天道:「黃河幫跟全真教向來各不相犯,道長為什麼全力給江南七怪撐腰,來跟兄弟為難?全真教雖人多勢眾,兄弟可也不懼。」

  王處一道:「沙老前輩這可有誤會了。貧道雖知江南七怪的名頭,但跟他們七人沒一個相識。我一位師兄還和他們結下了一點小小梁子。要說幫著江南七怪來跟黃河幫生事,那決計沒有。」沙通天怪聲道:「好極啦,那麼你就把這小子交給我。」急躍離座,伸手往郭靖頸口抓落。

  王處一知道郭靖躲不開這一抓,伸手在郭靖肩頭輕輕一推,郭靖身不由主地離椅躍出。喀喇一聲,沙通天五指落下,椅背已斷。這一抓裂木如腐,確是罕見的淩厲功夫。沙通天一抓不中,厲聲喝道:「你是護定這小子啦?」王處一道:「這孩子是貧道帶進王府來的,自要好好帶他出去。沙兄放他不過,日後再找他晦氣如何?」

  歐陽克道:「這少年如何得罪了沙兄,說出來大家評評理如何?」

  沙通天尋思:「這道士武功絕不在我之下,憑我們師兄弟二人之力,想來留不下那小畜生。彭賢弟雖會助我,但這歐陽克武功了得,不知是什麼來頭,要是竟和這牛鼻子勾結,事情就不好辦了。」說道:「我有四個不成材的弟子,跟隨趙王爺到蒙古去辦一件大事,眼見可以成功,卻給這姓郭的小子橫裏躥出來壞了事,可叫趙王爺惱恨之極。各位想想,咱們連這樣個小子也奈何不得,趙王爺請咱們來淨是喝酒吃飯的嗎?」

  他性子暴躁,卻也非莽撞胡塗的一勇之夫,這麼一番話,郭靖登時成了眾矢之的。席上除了王處一與郭靖之外,人人都是趙王厚禮聘請來的,完顏康更是趙王的世子,聽了沙通天這番話,都聳然動容,個個決意把郭靖截下,交由趙王處置。

  王處一暗暗焦急,籌思脫身之道,但強敵環伺,委實彷徨無策。本來他想完顏康是自己師侄,雖是大金王子,對自己總不敢如何,萬料不到他對師叔非但全無敬長之禮,而且在府中伏下了這許多高手,早知如此,自不能貿然深入虎穴前來赴宴。就算要來查問清楚,也不該帶了郭靖這少年同來。自己要脫身而走,諒來眾人也留不住,要同時救出郭靖卻非易事,心想:「眼下不可立時破臉,須得拖延時刻,探明各人的能耐。」說道:「各位威名遠震,貧道一向仰慕,今日有緣得見高賢,欣喜已極。」向郭靖一指,道:「這少年不知天高地厚,得罪了沙龍王,各位既要將他留下,貧道勢孤力弱,雖是明知不可,卻也難違眾意。只是貧道斗膽求各位顯一下功夫,好令這少年知道,不是貧道不肯出力,實在愛莫能助。」他這麼說,一來是緩兵之計,盼有轉機,二來要想探知對方各人虛實。

  三頭蛟侯通海早氣悶了半日,立即離座,捋起長衣,叫道:「我先領教你的高招。」王處一道:「貧道這點點薄藝,如何敢和各位過招?盼望侯兄大顯絕技,讓貧道開開眼界,也好教訓教訓這少年,讓他知道天外有天,人上有人,日後不敢再妄自逞能。」侯通海聽他似乎話中含刺,至於含什麼刺,可不明白了,只大聲道:「是啊!」

  沙通天心想:「全真派人多勢眾,很是難惹,不跟他動手最好。」對侯通海道:「師弟,那你就練練『雪裏埋人』的功夫,請王真人指教。」王處一連說不敢。

  這時飛雪兀自未停,侯通海奔到庭中,雙臂連掃帶扒,堆成了個四尺來高的小小雪墳,用腳踹得結實,倒退三步,忽地躍起,頭下腳上,撲的一聲,倒插入雪墳之中,頭埋入雪,白雪直沒到他胸口。郭靖看了摸不著頭腦,不知這是什麼功夫,只見他以頭頂地,倒身豎立,插在雪裏,雙腳併攏,竟不稍動。

  沙通天向完顏康的親隨們道:「相煩各位管家,將侯爺身旁的雪打實。」眾親隨都覺有趣,笑嘻嘻地將侯通海胸旁四周的雪踏得結實。

  原來沙通天和侯通海在黃河裏稱霸,水上功夫都甚了得。熟識水性講究的是水底潛泳不換氣,是以侯通海把頭埋在水中、雪裏、土裏,凝住呼吸,能隔一頓飯的功夫再出來,這是他平日練慣了的。

  眾人飲酒讚賞,過了良久,侯通海雙手一撐,「鯉魚打挺」,從雪中拔出頭來,翻身直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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