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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 各顯神通(4)


  次日清晨,郭靖拿了藥方,飛奔上街,見橫街上有家藥鋪,忙將藥方遞到櫃上。店伴接過方子一看,說道:「客官來得不巧,方子上血竭、朱砂、田七、沒藥、熊膽四味藥,小店剛巧沒貨。」郭靖不等他說第二句,搶過方子便走。哪知走到第二家藥鋪,仍是缺少這幾味藥,接連走了七八家,無不如此。郭靖又急又怒,在城中到處奔跑買藥,連金字招牌的大藥鋪,也都說這些藥本來存貨不少,但剛才恰好給人盡數搜買了去。

  郭靖這才恍然,定是那和尚料到王處一中毒受傷後要用這些藥物,趙王府竟差人把全城各處藥鋪中這幾味主藥都抄得乾乾淨淨,用心當真歹毒。垂頭喪氣地回到客店,對王處一說了。王處一歎了一口氣,臉色慘然。郭靖心中難過,伏在桌上放聲大哭。

  王處一笑道:「凡人有生必有死,生固欣然,死亦天命,何況我也未見得會死呢,又何必哭泣?」輕輕擊著床沿,縱聲高歌:「知其雄兮守其雌,知其白兮守其黑,知榮守辱兮為道者損,損之又損兮乃至無極。」郭靖收淚看著他,怔怔地出神。王處一哈哈一笑,盤膝坐在床上,用起功來。

  郭靖不敢驚動,悄悄走出客房,忽想:「我趕到附近市鎮去,他們未必也把那裏的藥都買光了。」想到此法,心中甚喜,正要去打聽附近市鎮的遠近道路,只見店小二匆匆進來,遞了一封信給他,信封上寫著「郭大爺親啟」五字。郭靖心中奇怪:「是誰給我的信?」忙撕開封皮,抽出一張白紙,見紙上寫道:「我在城外向西十里的湖邊等你,有要緊事對你說,快來。」下面畫著一個小叫化的圖像,笑嘻嘻的正是黃蓉,形貌甚是神似。

  郭靖心想:「他怎知我在這裏?」問道:「這信是誰送來的?」店小二道:「是街邊的一個閑漢送來的。」

  郭靖回進店房,見王處一站在地下活動手足,說道:「道長,我到附近市鎮去買藥。」王處一道:「我們既想到這一層,他們何嘗想不到?不必去啦。」

  郭靖不肯死心,決意一試,心想:「黃賢弟聰明伶俐,我先跟他商量商量。」說道:「我的好朋友約我見面,弟子去一下馬上就回。」說著將信給王處一看了。

  王處一沉吟了一下,問道:「這孩子你怎麼認得的?」郭靖把旅途相逢的事說了。王處一道:「他戲弄侯通海的情狀我都見到了,這人的身法好生古怪……」隨即正色道:「你此去可要小心了。這孩子的武功在你之上,身法之中卻總透著股邪氣,我也摸不准是什麼來頭。」郭靖道:「我跟他是生死之交,他決不能害我。」王處一歎道:「你和他相識有多久,能說什麼生死之交?你莫瞧他人小,他要算計你時,你定對付不了。」郭靖心中對黃蓉絕無半分猜疑,心想:「道長這麼說,必是不知黃賢弟的為人。」便滿口誇說黃蓉的好處。王處一笑道:「你去吧。少年人無不如此,不經一事,不長一智。這人……瞧這人身形與說話聲音,似乎不是……好像是個……你難道當真瞧不出來……」說到這裏,不說下去了,只微笑著搖了搖頭。

  郭靖把藥方揣在懷裏,出了西門,放開腳步,向城外奔去。出得城來,飛雪愈大,雪花點點撲面,放眼白茫茫的一片,野外人蹤絕跡,向西將近十里,前面水光閃動,正是一個小小湖泊。此時天氣倒不甚寒,湖中並未結冰,雪花落在湖面,都融在水裏,湖邊一排排都是梅樹,梅花再加上冰花雪蕊,更顯皎潔。

  郭靖四望不見人影,焦急起來:「莫非他等我不來,先回去了?」放聲大叫:「黃賢弟,黃賢弟。」只聽忽喇喇一聲響,湖邊飛起兩隻水鳥。郭靖再叫了兩聲仍無應聲,心想:「或許他還未到,我在這裏等他便了。」

  坐在湖邊,既想著黃蓉,又掛念王處一的傷勢,也無心欣賞雪景,何況這大雪紛飛之象,他從小就在塞外見慣了的,毫不稀奇,至於黃沙大漠與平湖寒梅之間的不同,他也不放在心上。

  等了好一陣,忽聽得西首樹林中隱隱傳來爭吵之聲,他好奇心起,快步過去,只聽得一人粗聲說道:「這當兒還擺什麼大師哥架子?大家半斤八兩,你還不是也在半空中蕩秋千。」另一人道:「他媽的!剛才你若不是這麼膽小,轉身先逃,咱們四個打他一個,難道便會輸了?」又一人道:「你逃得摔了一跤,也不見得有什麼了不起。」聽聲音似是黃河四鬼。郭靖手按腰間軟鞭,探頭往林中張去,卻空蕩蕩的不見人影。

  忽聽得聲音從高處傳來,有人說道:「明刀明槍地交戰,咱們決不能輸,誰料得到這小叫化詭計百出……」郭靖抬起頭來,只見四個人吊在空中,搖搖擺擺,兀自指手畫腳地爭吵不休,卻不是黃河四鬼是誰?他心中大喜,料知黃蓉必在左近,笑吟吟地走過去,說道:「咦,你們又在這裏練輕功!」錢青健怒道:「誰說是練輕功?你這渾小子不生眼睛,咱們是給人吊在這裏的。」郭靖哈哈大笑。說道:「空中飛人,功夫高得很啊!」錢青健怒極,空中飛腳要去踢他,但相距遠了,卻哪裏踢得著?馬青雄罵道:「臭小子,你再不滾得遠遠的,老子撒尿淋你了!」

  郭靖笑得彎了腰,說道:「我站在這裏,你的尿淋我不著。」突然身後有人輕輕一笑,郭靖轉過頭去,水聲響動,一葉扁舟從樹叢中飄了出來。

  船尾一個女子持槳蕩舟,長髮披肩,全身白衣,頭髮上束了條金色細帶,白雪映照下燦然生光。郭靖見這少女一身裝束猶如仙女一般,不禁看得呆了。那船慢慢蕩近,只見那女子方當韶齡,不過十五六歲年紀,肌膚勝雪,嬌美無比,笑面迎人,容色絕麗。

  郭靖只覺耀眼生花,不敢再看,轉開了頭,緩緩退開幾步。

  那少女把船搖到岸邊,叫道:「郭哥哥,上船來吧!」

  郭靖猛吃一驚,轉過頭來,只見那少女笑靨生春,衣襟在風中輕輕飄動。郭靖如癡似夢,雙手揉了揉眼睛。

  那少女笑道:「怎麼?不認識我啦?」郭靖聽她聲音,依稀便是黃蓉模樣,但一個肮髒襤褸的小叫化,怎麼會忽然變成一個仙女,真不能相信自己眼睛。只聽得背後黃河四鬼紛紛叫嚷:「小姑娘,快來割斷我們身上繩索,放我們下來!」「你來幫個忙,我給你一百兩銀子!」「每人一百兩,一共四百兩!」「你要八百兩也行。」

  那少女對他們渾不理睬,笑道:「我是你的黃賢弟啊,你不睬我了嗎?」郭靖再定神看時,果見她眉目口鼻確和黃蓉一模一樣,說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」只說了兩個「你」字,再也接不下去了。黃蓉嫣然一笑,說道:「我本是女子,誰要你黃賢弟、黃賢弟地叫我?快上船來吧。」郭靖恍在夢中,雙足點地,躍上船去。黃河四鬼兀自將放入的賞格不斷提高。

  黃蓉把小舟蕩到湖心,取出酒菜,笑道:「咱們在這裏喝酒賞雪,那不好嗎?」這時離黃河四鬼已遠,叫嚷之聲已聽不到了。郭靖心神漸定,笑道:「我真胡塗,一直當你是男的,以後不能再叫你黃賢弟啦!」黃蓉笑道:「你也別叫我黃賢妹,叫我作蓉兒吧。我爹爹一向這樣叫的。」郭靖忽然想起,說道:「我給你帶了點心來。」從懷裏掏出完顏康送來的細點,可是他背負王處一、換水化毒、奔波求藥,早把點心壓得或扁或爛,不成模樣。黃蓉看了點心的樣子,輕輕一笑。郭靖紅了臉,道:「吃不得了!」拿起來要拋入湖中。黃蓉伸手接過,道:「我愛吃。」

  郭靖一怔,黃蓉已把一塊點心放在口裏吃起來。郭靖見她吃了幾口,眼圈漸紅,眼眶中慢慢湧上淚水,更是不解。黃蓉道:「我生下來就沒了媽,從來沒哪個像你這樣記著我過……」說著幾顆淚水流了下來。她取出一塊潔白手帕,郭靖以為她要擦拭淚水,哪知她把幾塊壓爛了的點心細心包起,放在懷裏,回眸一笑,道:「我慢慢地吃。」

  郭靖絲毫不懂這種女兒情懷,只覺這個「黃賢弟」的舉動很是特異,問她道:「你說有要緊事對我說,是什麼事?」

  黃蓉笑道:「我要跟你說,我不是什麼黃賢弟,是蓉兒,這不是要緊事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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