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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崖頂疑陣(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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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飯以後,郭靖來到師父帳中。全金發道:「靖兒,我試試你的開山掌練得怎樣了。」郭靖道:「在這裏嗎?」全金發道:「不錯。在哪裏都能遇上敵人,也得練練在小屋子裏與人動手。」說著左手虛揚,右手出拳。柯鎮惡等坐著旁觀。 郭靖照規矩讓了三招,第四招舉手還掌。全金發攻勢淩厲,毫不容情,突然間雙拳「深入虎穴」猛向郭靖胸口要害打到。這一招絕非練武手法,竟是傷人性命的殺手,雙拳出招狠辣,沉猛之極。郭靖急退,後心已抵到蒙古包的氈壁。他大吃一驚,危急中力求自救原是本性,何況他腦筋向來遲鈍,不及轉念,左臂運勁回圈,已搭住全金發的雙臂,使力往外猛甩。這時全金發拳鋒已撞到他的要害,未及收勁,已覺他胸肌綿軟一團,竟如毫不受力,轉瞬之間,又給他圈住甩出,雙臂酸麻,竟爾蕩了開去,連退三步,這才站定。郭靖一呆之下,雙膝跪地,叫道:「弟子做錯了事,但憑六師父責罰。」他心中又驚又懼,不知自己犯了什麼大錯,六師父竟要使殺手取他性命。 柯鎮惡等都站起身來,神色嚴峻。朱聰道:「你暗中跟別人練武,幹嗎不讓我們知道?若不是六師父這麼相試,你還想隱瞞下去,是不是?」 郭靖急道:「只有哲別師父教我射箭刺槍。」朱聰沉著臉道:「還要說謊?」郭靖急得眼淚直流,道:「弟子……弟子決不敢欺瞞師父。」朱聰道:「那麼你一身內功是跟誰學的?你仗著有高人撐腰,把我們六人不放在眼裏了,哼!」郭靖呆呆地道:「內功?弟子一點也不會啊!」 朱聰「呸」的一聲,伸手往他胸骨下二寸的「鳩尾穴」戳去。這是人身要穴,點中了立即昏暈。郭靖不敢閃避抵禦,只有木立不動,但他跟那三髻道人勤修了將近兩年,雖心不自知,其實周身百骸均已灌注了內勁,朱聰這指戳到,他肌肉自然而然地生出化勁,收緊反彈,將來指滾在一旁,這一下雖仍戳到身上,卻只令他胸口一痛,並無封穴之功。朱聰這一指雖未出全力,但竟為他內勁彈開,不禁更加驚訝,同時怒氣大盛,喝道:「這還不是內功嗎?」 郭靖心念一動:「難道那個道士伯伯教我的就是內功?」說道:「這兩年來,有個人每天晚上來教弟子呼吸、睡覺。弟子一直照做,倒也有趣好玩。不過他真的沒傳我半點武藝。他叫我千萬別跟誰說。弟子心想這也不是壞事,又沒荒廢了學武,因此沒稟告恩師。」說著跪下磕了個頭,道:「弟子知錯啦,以後不敢再去跟他玩了。」 六怪聽他語氣懇摯,似乎不是假話。韓小瑩道:「你不知道這是內功麼?」郭靖道:「弟子真的不知道什麼叫做內功。他教我坐著慢慢透氣,心裏別想什麼東西,只想著肚子裏一股氣怎地上下行走。從前不行,近來身體裏頭真的好像有一隻熱烘烘的小耗子鑽來鑽去,好玩得很。」六怪又驚又喜,心想這傻小子竟練到了這個境界,委實不易。郭靖心思單純,極少雜念,修習內功易於精進,遠勝心中各種念頭此來彼去、難以驅除的聰明人,而傳他功夫者確為高人,因此不到兩年,居然已有小成。只他晚上跟朱聰學習識字的時刻不免少了,朱聰知他不喜讀書識字,也沒多加理會。 朱聰道:「教你的是誰?」郭靖道:「他不是蒙古人,跟我說的話跟你們一樣,他不肯說自己姓名。他說六位恩師的武功不在他之下,因此他不能傳我武功,並非是我師父,我也決不是他弟子,還要弟子發了誓,決不能跟誰說起他的形狀相貌。」 六怪愈聽愈奇,起初還道郭靖無意間得遇高人,那自是他的福氣,不由得為他歡喜,但那人如此詭秘,中間似乎另有重大蹊蹺。 朱聰揮手命郭靖出去,郭靖又道:「弟子以後不敢再跟他玩了,今晚就不去。」 朱聰道:「你仍跟他學內功好了,我們不怪你。今晚再去。不過別說我們知道了這事。」 郭靖連聲答應,見眾位師父不再責怪,高高興興地出去,掀開帳門,便見華箏站在蒙古包外,身旁停著兩頭白雕。這時雙雕已長得頗為神駿,站在地下,幾乎已可與華箏齊頭,華箏道:「快來,我等了你半天啦。」一頭白雕飛躍而起,停上了郭靖肩頭。 郭靖道:「我剛才收服了一匹小紅馬,跑起來可快極啦。不知它肯不肯讓你騎。」華箏道:「它不肯嗎?我宰了它。」郭靖道:「千萬不可!」兩人手攜手的到草原中馳馬弄雕去了。 帳中六怪低聲計議。 韓小瑩道:「那人傳授靖兒的確是上乘內功,自然不是惡意。」全金發道:「他為什麼不讓咱們知道?又幹嗎不對靖兒明言是內功?」朱聰道:「只怕是咱們相識之人。」韓小瑩道:「相識之人?那麼不是朋友,就是對頭了。」全金發沉吟道:「咱們交好的朋友之中,可沒一個有這般高明的功夫。」韓小瑩道:「要是對頭,幹嗎來教靖兒功夫?」柯鎮惡冷冷地道:「焉知他不是安排著陰謀毒計。」眾人心中都是一凜。朱聰道:「今晚我和六弟悄悄躡著靖兒,去瞧瞧到底是何方高人。」五怪點頭稱是。 等到天黑,朱聰與全金發伏在郭靖母子的蒙古包外,過了小半個時辰,只聽郭靖說道:「媽,我去啦!」便從蒙古包中出來。兩人悄悄跟在後面,見他腳步好快,片刻間已奔出老遠,好在草原之上並無他物遮蔽,相隔雖遠,仍可見到。兩人加緊腳步跟隨,只見他奔到懸崖之下,仍不停步,逕自爬了上去。 這時郭靖輕身功夫大進,這懸崖又是晚晚爬慣了的,已不須那道人援引,眼見他漸爬漸高,上了崖頂。朱聰和全金發更加驚訝,良久作聲不得。過了一會,柯鎮惡等四人也跟著到了。他們怕遇上強敵,都帶了兵刃暗器。朱聰說道郭靖已上了崖頂,韓小瑩抬頭仰望,見高崖小半截沒在雲霧之中,不覺心中一寒,說道:「咱們可爬不上。」柯鎮惡道:「大家在樹叢裏伏下,等他們下來。」各人依言埋伏。 韓小瑩想起十年前夜鬥黑風雙煞,七兄妹埋伏待敵,其時寒風侵膚,冷月窺人,四下裏黃沙莽莽,荒山寂寂,遠處偶爾傳來幾下馬嘶,此情此景,宛若今宵,只是自那一晚後,張阿生那張老是嘻嘻傻笑的肥臉卻再也見不到了,忍不住一陣心酸。 時光一刻一刻過去,崖頂始終沒有動靜,直等到雲消日出,天色大明,仍不見郭靖和傳他內功的人下來,又等了一個時辰,仍不見人影。極目上望,崖頂空蕩蕩的不似有人。朱聰道:「六弟,咱們上去探探。」韓寶駒道:「能上去麼?」朱聰道:「不一定,試一試再說。」他奔回帳去,拿了兩條長索,兩柄斧頭,數十枚巨釘,和全金發一路鑿洞打釘,互相牽引,仗著輕身功夫了得,雖累出了一身大汗,終於上了崖頂,翻身上崖,兩人同時驚呼,臉色大變。 但見崖頂的一塊巨石之旁,整整齊齊地堆著九個白骨骷髏頭,下五中三頂一,就和當日黑風雙煞在荒山上所擺的一模一樣。再瞧那些骷髏,每個又都是腦門上五個指孔。只是指孔有如刀剜,孔旁全無細碎裂紋。比之昔年,那人指力顯已大進。 兩人心中怦怦亂跳,提心吊膽地在崖頂巡視一周,但見岩石上有一條條深痕,此外不見有何異狀,當即又縋又溜地下崖。 韓寶駒等見兩人神色大異,忙問端的。朱聰道:「梅超風!」四人大吃一驚,韓小瑩急道:「靖兒呢?」全金發道:「他們從另一邊下去了。」說了崖頂所見。 柯鎮惡歎道:「咱們一十八年辛苦,想不到竟養虎貽患。」韓小瑩道:「靖兒忠厚老實,決不是忘恩負義之人。」柯鎮惡冷笑道:「忠厚老實?他怎地跟那妖婦練了兩年武功,卻不透露半點口風。」韓小瑩默然,心中一片混亂。 韓寶駒道:「莫非那妖婦眼睛盲了,因此要借靖兒之手加害咱們?」朱聰道:「必是如此。」韓小瑩道:「就算靖兒存心不良,他也不能裝假裝得這樣像。」全金發道:「或許妖婦覺得時機未至,尚未將陰謀對他說知。」韓寶駒道:「靖兒輕功雖高,內功也有了根底,但講到武藝,跟咱們還差得遠。那妖婦幹嗎不教他?」 柯鎮惡道:「那妖婦只不過借刀殺人,她對靖兒難道還能安什麼好心?她丈夫不是死在靖兒手裏的麼?」朱聰冷冷說道:「對啦,對啦!她也要咱們個個死在靖兒手下,那時她再下手殺了靖兒,這才算是真正報了大仇。」五人均覺有理,無不栗然。 柯鎮惡將鐵杖在地下重重一頓,低沉了聲音道:「咱們現下回去,只作不知,待靖兒回來,先把他廢了。那妖婦必來找他,就算她功力已非昔比,但眼睛不便,咱六人也必應付得了。」韓小瑩驚道:「把靖兒廢了?那麼比武之約怎樣?」 柯鎮惡冷冷地道:「性命要緊呢,還是比武要緊?」眾人默然不語。 南希仁忽道:「不能!」韓寶駒道:「不能什麼?」南希仁道:「不能廢了。」韓寶駒道:「不能將靖兒廢了?」南希仁點了點頭。韓小瑩道:「我和四哥意思一樣,總得先仔細問個水落石出,再作道理。」全金發道:「這事非同小可。要是咱們一念之仁,稍有猶豫,給他洩露了機密,那怎麼辦?」朱聰道:「當斷不斷,反受其亂。咱們要對付的是妖婦梅超風,可不是旁人。」柯鎮惡道:「三弟你說怎樣?」 韓寶駒心中模棱兩可,決斷不下,見七妹淚光瑩瑩,神色可憐,便道:「我在四弟一面。要殺靖兒,我終究下不了手。」 這時六人中三人主張對郭靖下殺手,三人主張持重。朱聰歎道:「要是五弟還在,咱們就分得出哪一邊多,哪一邊少。」 韓小瑩聽他提到張阿生,心中一酸,忍住眼淚,說道:「五哥之仇,豈能不報?咱們聽大哥吩咐吧!」柯鎮惡道:「好,回去。」六人回到帳中,個個思潮起伏,心神不寧。 柯鎮惡道:「待他來時,二弟與六弟擋住退路,我來下手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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