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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風雪驚變(4)


  那道人笑道:「你使的果然是楊家槍法,得罪了。請教貴姓。」楊鐵心驚魂未定,隨口答道:「在下便姓楊,草字鐵心。」道人道:「楊再興楊將軍是閣下祖上嗎?」楊鐵心道:「那是先曾祖。」

  那道人肅然起敬,抱拳道:「适才誤以為兩位乃是歹人,多有得罪,卻原來竟是忠良之後,當真失敬,請教這位高姓。」這時郭嘯天已搶到兩人身邊,拄戟在地,說道:「在下姓郭,賤字嘯天。」楊鐵心道:「他是我的義兄,是梁山泊好漢賽仁貴郭盛頭領的後人。」那道人道:「貧道可真魯莽了,這裏謝過。」說著又施了一禮。

  郭嘯天與楊鐵心躬身還禮,說道:「好說,好說,請道長入內再飲三杯。」楊鐵心一面說,一面拾起鐵槍。道人笑道:「好!正要與兩位喝個痛快!」

  包惜弱與李萍掛念楊鐵心與人爭鬥,提心吊膽地站在門口觀看,見三人釋兵言歡,心中大慰,忙入內整治杯盤。

  三人坐定,郭楊二人請教道人法號。道人道:「貧道姓丘名處機……」楊鐵心叫了一聲:「啊也!」跳起身來。郭嘯天也吃了一驚,叫道:「遮莫不是長春子嗎?」丘處機笑道:「這是道侶相贈的賤號,貧道愧不敢當。」郭嘯天道:「原來是全真派大俠長春子,真是有幸相見。」兩人撲地便拜。

  丘處機急忙扶起,笑道:「今日我手刃了一個奸人,官府追得甚緊,兩位忽然相招飲酒,這裏是帝王之都,兩位又不似是尋常鄉民,是以起了疑心。」郭嘯天道:「我這兄弟性子急躁,進門時試了道長一手,那就更惹道長起疑了。」丘處機道:「常人手上哪有如此勁力?我只道兩位必是官府鷹犬,喬裝改扮,在此等候,要捉拿貧道。适才言語無禮,委實魯莽得緊。」楊鐵心笑道:「不知不怪。」三人哈哈大笑。

  三人喝了幾杯酒。丘處機指著地下血肉模糊的人頭,說道:「這人名叫王道乾,是個大漢奸。去年皇帝派他去向金主慶賀生辰,他竟跟金人勾結,圖謀侵犯江南。貧道追了他十多天,才把他幹了。」楊郭二人久聞長春子丘處機武功卓絕,為人俠義,這時見他一片熱腸,為國除奸,更是敬仰。兩人乘機向他討教些功夫,丘處機直言無隱。

  楊家槍法乃兵家絕技,用於戰場上衝鋒陷陣,固所向無敵,當者披靡,但以之與江湖上武學高手對敵,畢竟尚有不足。丘處機內外兼修,武功雖未登峰造極,卻也已臻甚高境界,楊鐵心又如何能與他拆上數十招之多?卻是丘處機見他出手不凡,暗暗稱奇,有意引得他把七十二路槍法使完,以便確知他是否楊家嫡傳,倘若真的對敵,數招之間就已把他鐵槍震飛了;當下說明這路槍法的招數本意用於馬上,若是步戰,須當更求變化,不可拘泥成法。楊郭二人聽得不住點頭稱是。楊家槍是傳子不傳女的絕藝,丘處機所知雖博,卻也不明槍法中的精奧,當下也向楊鐵心請教了幾招。

  三人酒酣耳熱,言談投機。楊鐵心道:「我們兄弟兩人得遇道長,真是平生幸事。道長可能在捨下多盤桓幾日嗎?」丘處機正待答話,忽然臉色一變,說道:「有人來找我了。不管遇上什麼事,你們無論如何不可出來,知道嗎?」郭楊二人點頭答應。

  丘處機俯身拾起人頭,開門出外,飛身上樹,躲在枝葉之間。

  郭楊二人見他舉動奇特,茫然不解。這時,只聽得門外朔風虎虎,過了一陣,西面傳來隱隱的馬蹄之聲,楊鐵心道:「道長的耳朵好靈。」又想:「這位道長的武功果然是高得很了,但若與那跛子曲三相比,卻不知是誰高誰下?」又過一會,馬蹄聲漸近,只見風雪中十餘騎急奔而來,乘客都是黑衣黑帽,直沖到門前。

  當先一人突然勒馬,叫道:「足跡到此為止。剛才有人在這裏動過手。」後面數人翻身下馬,察看雪地上的足跡。

  為首那人叫道:「進屋去搜!」便有兩人下馬,來拍楊家大門。突然間樹上擲下一物,砰的一聲,正打在那人頭頂。這一擲勁力奇大,那人竟為此物撞得腦漿迸裂而死。眾人一陣大嘩,幾個人圍住了大樹。一人拾起擲下之物,驚叫:「王大人的頭!」

  為首那人抽出長刀,大聲吆喝,十餘人把大樹團團圍住。他叫出一聲口令,五個人彎弓搭箭,五枝羽箭齊向丘處機射去。

  楊鐵心提起鐵槍要出屋助戰,郭嘯天一把拉住,低聲道:「道長叫咱們別出去。要是他寡不敵眾,咱們再出手不遲。」話聲甫畢,只見樹上一枝羽箭飛將下來,卻是丘處機閃開四箭,接住了最後一箭,以甩手箭手法投擲下來,只聽得「啊」的一聲,一名黑衣人中箭落馬,滾入草叢。

  丘處機拔劍躍下,劍光起處,兩名黑衣人已然中劍。為首的黑衣人叫道:「好賊道,原來是你!」刷刷刷三枝短弩隨手打出,揮動長刀,勒馬沖來。丘處機劍光連閃,又兩人中劍落馬。楊鐵心只看得張大了口合不攏來,心想自己也練過了十年多武藝,這位道爺出劍如此快法,別說抵擋,連瞧也沒能瞧清楚,剛才如不是他手下容情,自己早就送了性命了。

  但見丘處機來去如風,正和騎馬使刀那人相鬥,那使刀的也甚了得,一柄刀遮架砍劈,甚為威猛,他下屬紛紛上前助戰。再鬥一陣,郭楊兩人已看出丘處機存心與那使刀軍官纏鬥,捉空兒或出掌擊、或以劍刺,殺傷對方一人,用意似要把全部來敵盡數殲滅,生怕傷了為頭之人,餘黨一哄而散,那就不易追殺了。

  只過半頓飯時間,來敵已只剩下六七名。那使刀的知道不敵,撮唇呼哨,撥轉馬頭就逃。丘處機左掌前探,拉住他馬尾,手上使勁,身子倏地飛起,還未躍上馬背,一劍已從他後心插進,前胸穿出。丘處機拋下敵屍,勒韁控馬,四下兜截趕殺,但見鐵蹄翻飛,劍光閃爍,驚呼駭叫聲中,一個個屍首倒下,鮮血把白雪皚皚的大地片片染紅。

  丘處機提劍四顧,唯見一匹匹空馬四散狂奔,再無一名敵人剩下,他哈哈大笑,向郭楊二人招手道:「殺得痛快嗎?」

  郭楊二人開門出來,神色間驚魂未定。郭嘯天道:「道長,那是些什麼人?」丘處機道:「你在他們身上搜搜。」

  郭嘯天往那持刀人身上抄摸,掏出一件公文來,抽出來看時,卻是那裝狗叫的臨安府趙府尹所發的密令,內稱大金國使者在臨安府坐索殺害王道乾的兇手,著令捕快會同大金國人員,克日拿捕兇手歸案。郭嘯天正看得憤怒,那邊楊鐵心也叫了起來,手裏拿著幾塊從屍身上撿出來的腰牌,上面刻著金國文字,卻原來這批黑衣人中,有好幾人竟是金兵。

  郭嘯天道:「敵兵到咱們國境內任意逮人殺人,我大宋官府竟要聽他們使者的號令,那還成什麼世界?」楊鐵心歎道:「大宋皇帝既向金國稱臣,我文武百官還不都成了金人的奴才嗎?」丘處機恨恨地道:「出家人本來不可濫殺,可是一見了害民奸賊、敵國仇寇,貧道便不能手下留情。」郭楊二人齊聲道:「殺得好,殺得好!」

  小村中居民本少,天寒大雪,更無人外出,就算有人瞧見打鬥,也早逃回家去閉戶不出,誰敢過來察看詢問?楊鐵心取出鋤頭鐵鍬,三人把十餘具屍首埋入江邊土中。

  李萍和包惜弱拿了掃帚掃除雪上血跡,掃了一會,包惜弱突覺血腥之氣直沖胸臆,眼前金星亂冒,呀的一聲,坐倒雪地。楊鐵心吃了一驚,忙搶過扶起,連聲問道:「怎麼?」包惜弱閉目不答。楊鐵心見她臉如白紙,手足冰冷,不禁驚惶。

  丘處機過來拿住包惜弱右手手腕,搭了搭脈搏,大聲笑道:「恭喜,恭喜!」楊鐵心愕然問道:「什麼?」這時包惜弱「嚶」的一聲,醒了過來,見三個男人站在周身,不禁害羞,李萍扶著她回進屋內,給她斟茶。

  丘處機微笑道:「尊夫人有喜啦!」楊鐵心喜道:「當真?」丘處機笑道:「貧道平生所學,稍足自慰的只有三件。第一是醫道,煉丹不成,於藥石倒因此所知不少。第二是做幾首歪詩。第三才是這幾手不成章法的武藝。」郭嘯天道:「道長這般驚人武功倘若仍算不成章法,我兄弟倆只好說是小孩兒舞竹棒了!」三人一面說笑,一面掃雪滅跡。掃雪完畢後入屋重整杯盤。丘處機今日殺了不少金人,大暢心懷,意興甚豪。

  楊鐵心想到妻子有了身孕,笑吟吟地合不攏口來,心想:「這位道長會做詩,那是文武雙全了。」說道:「郭大嫂也懷了孩子,就煩道長給取兩個名字好嗎?」丘處機微一沉吟,說道:「郭大哥的孩子就叫郭靖,楊二哥的孩子叫作楊康,不論男女,都可用這兩個名字。」郭嘯天道:「好,道長的意思是叫他們不忘靖康之恥,要記得二帝被擄之辱。」

  丘處機道:「正是!」伸手入懷,摸出兩柄短劍來,放在桌上。這對劍長短形狀完全相同,都是綠皮鞘、金吞口、烏木的劍柄。他拿起楊鐵心的那柄匕首,以匕尖在一把短劍的劍柄上刻了「郭靖」兩字,在另一把短劍上刻了「楊康」兩字。

  郭楊二人見他運匕如飛,比常人寫字還要迅速,剛明白他的意思,丘處機已刻完了字,笑道:「客中沒帶什麼東西,這對短劍,就留給兩個還沒出世的孩子吧。」郭楊兩人謝了接過,抽劍出鞘,只覺冷氣森森,劍刃鋒利之極。

  丘處機道:「這對短劍是我無意之中得來的,雖然鋒銳,但劍刃短了,貧道不合使,將來孩子們倒可用來殺敵防身。十年之後,貧道如尚苟活人世,必當再來,傳授孩子們幾手功夫,如何?」郭楊二人大喜,連聲稱謝。丘處機道:「金人強據北方,對百姓暴虐殘殺,民心不附,其勢必不可久。兩位好自為之吧。」舉杯飲盡,開門走出。郭楊二人待要相留,卻見他邁步如飛,在雪地裏早去得遠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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