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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風雪驚變(5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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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嘯天歎道:「高人俠士總是這般來去飄忽,咱們今日雖有幸會見,想乘機討教,卻是無緣。」楊鐵心笑道:「大哥,道長今日殺得好痛快,也給咱們出了口悶氣。」拿著短劍,拔出鞘來摩挲劍刃,忽道:「大哥,我有個傻主意,你瞧成不成?」 郭嘯天道:「怎麼?」楊鐵心道:「要是咱們的孩子都是男兒,那麼讓他們結為兄弟,倘若都是女兒,就結為姊妹……」郭嘯天搶著道:「若是一男一女,那就結為夫妻。」兩人伸手相握,哈哈大笑。 李萍和包惜弱從內堂出來,笑問:「什麼事樂成這個樣子?」楊鐵心把剛才的話說了。兩位夫人聽了,心中都甚樂意,不住叫好。 楊鐵心道:「咱們先把這對短劍掉換了再說,就算是文定之禮。如是兄弟姊妹,咱們再換回來。要是小夫妻麼……」郭嘯天笑道:「那麼對不起得很,兩柄劍都到了做哥哥的家裏啦!」包惜弱笑道:「說不定都到做兄弟的家裏呢。」當下郭楊二人換過了短劍,分別交由李萍與包惜弱收好,郭氏夫婦告別回家。其時指腹為婚,事屬尋常,兩個孩子未出娘胎,雙方父母往往已代他們定下了終身大事。 楊鐵心把玩短劍,自斟自飲,不覺大醉。包惜弱將丈夫扶上了床,收拾杯盤,見天色已晚,到後院去收雞入籠,待要去關後門,只見雪地裏點點血跡,橫過後門。她吃了一驚,心想:「原來這裏還有血跡沒打掃乾淨,要是給官府公差見到,豈不是天大禍事?」忙拿了掃帚,出門掃雪。 那血跡直通到屋後林中,雪地上留著有人爬動的痕跡,包惜弱愈加起疑,跟著血跡走進松林,轉到一座舊墳之後,只見地下有黑黝黝的一團物事。 包惜弱走近看時,赫然是具屍首,身穿黑衣,便是剛才來捉拿丘處機的人眾之一,想是他受傷之後,一時未死,爬到了這裏。她正待回去叫醒丈夫出來掩埋,忽然轉念:「別鬼使神差的,偏偏有人這時過來撞見。」鼓起勇氣,過去拉那屍首,想拉入草叢之中藏起,再去叫丈夫。不料她伸手一拉,那屍首忽然扭動,跟著出聲呻吟。 包惜弱這一下嚇得魂飛天外,只道是僵屍作怪,轉身要逃,可是雙腳就如釘在地上一般,再也動彈不得。隔了半晌,那屍首並不再動,她拿掃帚去輕輕碰觸一下,那屍首又呻吟了一下,聲音甚為微弱,她才知此人未死。定睛看時,見他背後肩頭中了一枝狼牙利箭,深入肉裏,箭枝上染滿了血污。天空雪花兀自不斷飄下,那人全身已罩上了薄薄一層白雪,只須過得半夜,便凍也凍死了。 她自幼便心地仁慈,只要見到受了傷的麻雀、田雞、甚至蟲豸螞蟻之類,必定帶回家來妥為餵養,直到傷癒,再放回田野,倘若醫治不好,就會整天不樂,這性情大了仍然不改,以致屋子裏養滿了諸般蟲蟻、小禽小獸。她父親是個屢試不第的村學究,按著她性子給她取個名字,叫作惜弱。紅梅村包家老公雞老母雞特多,原來包惜弱飼養雞雛之後,決不肯宰殺一隻,父母要吃,只有到市上另買,家裏每只小雞都是得享天年,壽終正寢。她嫁到楊家以後,楊鐵心對這位如花似玉的妻子甚為憐愛,事事順著她性子,楊家後院自然也是小鳥小獸的天下了。後來楊家的小雞小鴨也慢慢變成了大雞大鴨,只是她嫁來未久,家中尚未出現老雞老鴨,但大勢所趨,日後自必如此。 這時她見這人奄奄一息地伏在雪地之中,慈心登起,明知此人並非好人,但眼睜睜地見他痛死凍死,無論如何不忍。她微一沉吟,急奔回屋,要叫醒丈夫商量,無奈楊鐵心大醉沉睡,推他只是不動。 包惜弱心想,還是救了那人再說,當下撿出丈夫的止血散金創藥,拿了小刀碎布,在灶上提了半壺熱酒,又奔到墳後。那人仍伏著不動。包惜弱扶他起來,把半壺熱酒給他慢慢灌入嘴裏。她自幼醫治小鳥小獸慣了的,對醫傷倒也有點兒門道,見這一箭射得甚深,胡亂拔出,只怕當時就會噴血斃命,但如不把箭拔出,終不可治,於是咬緊牙關,用鋒利小刀割開箭旁肌肉,拿住箭杆,奮力提出。那人慘叫一聲,暈了過去,創口鮮血直噴,只射得包惜弱胸前衣襟上全是血點,那枝箭終於拔出了。 包惜弱心中突突亂跳,忙拿止血散按在創口,用布條緊緊紮住。過了一陣,那人悠悠醒轉,可是疲弱無力,連哼都哼不出聲。 包惜弱嚇得手酸足軟,實在扶不動這大男人,靈機一動,回家拿了塊門板,把那人拉到板上,然後在雪地上拖動門板,就像拉雪車般將他拖回家中,放入柴房。 她忙了半日,這時心神方定,換下污衣,洗淨手臉,從瓦罐中倒出一碗适才沒喝完的雞湯,一手拿了燭臺,再到柴房去瞧那漢子。見那人呼吸細微,並未斷氣。包惜弱心中甚慰,把雞湯喂他。那人喝了半碗,忽然劇烈咳嗽。 包惜弱吃了一驚,舉燭臺瞧去,燭光下見這人眉清目秀,鼻樑高聳,竟是個相貌俊美的青年男子。她臉上一熱,左手微顫,晃動了燭臺,幾滴燭油滴在那人臉上。 那人睜開眼來,驀見一張芙蓉秀臉,雙頰暈紅,星眼如波,眼光中又是憐惜,又是羞澀,當前光景,宛在夢中,不禁看得呆了。包惜弱低聲道:「好些了嗎?把這碗湯喝了吧。」那人伸手要接,但手上無力,險些把湯全倒在身上。包惜弱搶住湯碗,這時救人要緊,只得用調羹喂著他一口一口地喝了。 那人喝了雞湯後,眼中漸漸現出光彩,凝望著她,顯是不勝感激。包惜弱倒給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了,拿了幾捆稻草給他蓋上,持燭回房。 這一晚再也睡不安穩,連做了幾個噩夢,忽見丈夫挺槍把柴房中那人刺死,又見那人提刀殺了丈夫,卻來追逐自己,四面都是深淵,無處可以逃避,幾次從夢中驚醒,嚇得身上都是冷汗。待得天明起身,丈夫早已下床,只見他拿著鐵槍,正用磨刀石磨礪槍頭,包惜弱想起夜來夢境,心驚膽戰,忙走去柴房,推開門來,一驚更甚,裏面只剩亂草一堆,那人已不知去向。 她奔到後院,只見後門虛掩,雪地裏赫然是一行有人連滾帶爬向西而去的痕跡。她望著那痕跡,不覺怔怔地出了神。過了良久,一陣寒風撲面吹來,忽覺腰酸骨軟,甚是困倦。回到前堂,楊鐵心已燒好了白粥,放在桌上,笑道:「你瞧,我燒的粥還不錯吧?」包惜弱知丈夫因自己懷孕,是以特加體惜,一笑而坐,端起粥碗吃了起來。她想若把昨晚之事告知丈夫,他嫉惡如仇,定會趕去將那人刺死,豈不是救人沒救徹底?當下絕口不提。 這日午後,楊鐵心與妻子閒談,說起賣酒的曲三出了門,留下個小女兒孤苦可憐,沒人照顧。包惜弱心下不忍,帶了些糕餅前去探視,過了好幾個時辰才回,說道那女孩沒飯吃,餓得很了。她有了身孕,無力照顧,已將她帶到紅梅村娘家,托她母親照看幾天,等曲三回家才送回。楊鐵心知道曲三英雄,得能助他一臂之力,頗以為喜。 忽忽臘盡春回,轉眼間過了數月,包惜弱腰圍漸粗,愈來愈感慵困,於那晚救人之事也漸漸淡忘了。 這日楊氏夫婦吃過晚飯,包惜弱在燈下給丈夫縫套新衫褲。楊鐵心打好了兩雙草鞋,把草鞋掛到牆上,記起日間耕田壞了犁頭,對包惜弱道:「犁頭損啦,明兒叫東村的張木兒加一斤半鐵,打一打。」包惜弱道:「好!」楊鐵心瞧著妻子,說道:「我衣衫夠穿啦!你身子弱,又有了孩子,好好兒多歇歇,別再給我做衣裳。」包惜弱轉過頭來一笑,卻不停針。 楊鐵心走過去,輕輕拿起她的針線。包惜弱這才伸了個懶腰,熄燈上床。 睡到午夜,包惜弱朦朧間忽覺丈夫陡然坐起身來,一驚而醒,只聽得遠處隱隱有馬蹄之聲,聽聲音是從西面而來,過得一陣,東邊也傳來了馬蹄聲,接著北面南面都有了蹄聲。包惜弱坐起身來,道:「怎麼四面都有馬來?」楊鐵心匆匆下床穿衣,片刻之間,四面蹄聲越來越近,村中犬兒都吠叫起來。楊鐵心道:「咱們給圍住啦!」包惜弱驚道:「幹什麼呀?」楊鐵心道:「不知道。」叫妻子把丘處機所贈的短劍放在懷裏,道:「你拿著防身!」從牆上摘下一杆鐵槍握住。 這時東南西北人聲馬嘶,已亂成一片,楊鐵心推開窗子外望,只見大隊兵馬已把村子團團圍住,眾兵丁手裏高舉火把,七八名武將騎在馬上往來奔馳。 只聽得眾兵丁齊聲叫喊:「捉拿反賊,莫讓反賊逃了!」楊鐵心尋思:「是來捉拿曲三嗎?曲三已有幾個月不在村裏了,幸好他不在,否則的話,他武功再強,也敵不過這許多兵馬。」忽聽一名武將高聲叫道:「郭嘯天、楊鐵心兩名反賊,快快出來受縛納命。」 楊鐵心大吃一驚,包惜弱更嚇得臉色蒼白。楊鐵心低聲道:「官家不知為了何事,竟來誣害良民。跟官府是辯不清楚的,咱們只好逃命。你別慌,憑我這杆槍,定能保你沖出重圍。」他一身武藝,又是在江湖上闖蕩過的,這時臨危不亂,從壁上摘下長弓,斜負在背上,在腰間掛上箭袋,握住妻子右手。 包惜弱道:「我來收拾東西。」楊鐵心道:「還收拾什麼?統通不要了。」包惜弱心中一酸,垂下淚來,顫聲道:「我們這家呢?」楊鐵心道:「咱們只要留得性命,我和你自可在別地重整家園。」包惜弱道:「這些小雞小貓呢?」楊鐵心歎道:「傻孩子,還顧得到它們嗎?」頓了一頓,安慰她道:「官兵又怎會跟你的小雞小貓兒為難。」包惜弱道:「他們要吃雞。」 一言方畢,窗外火光閃耀,眾兵已點燃了兩間草房,又有兩名兵丁高舉火把來燒楊家屋簷,口中大叫:「郭嘯天、楊鐵心兩個反賊再不出來,便把牛家村燒成了白地。」 楊鐵心怒氣填膺,開門走出,大聲喝道:「我就是楊鐵心!你們幹什麼?」 兩名兵丁嚇了一跳,丟下火把轉身退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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