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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八回 都護玉門關不設 將軍銅柱界重標(8)


  費要多羅哈哈大笑,高聲叫道「公爵大人,你瞧我們的羅刹兵怎樣?」

  韋小寶這時才知他不過是炫武示威,心中大怒,叫道:「那是馬戲班耍猴子的玩意兒,打起仗來,半點用處也沒有的。」

  費要多羅怒道:「咱們再來!」心想:「這一次直沖到你跟前,瞧你逃不逃走。」叫道:「把中國兵的帽子都削下來,不可傷人!」哥薩克騎兵隊長叫出號令,二百六十名騎兵又疾馳過來。

  韋小寶叫道:「砍馬腳!」林興珠叫道:「得令!砍馬腳!別傷人!」

  但聽得蹄聲如雷,二百六十匹馬漸奔漸近,哥薩克騎兵的長刀在太陽下閃閃發光,眼見奔到身前三十丈、二十丈、十丈……仍未停步,又奔近了四五丈,林興珠叫道:「地堂刀,上前!」二百六十名藤牌手一躍而前,在地下滾了過去。這二百六十人都是林興珠親手教練出來的地堂刀好手,身法刀法盡皆嫺熟,翻滾而前,藤牌護身,卻不露出半點刀光。

  哥薩克騎兵突見清兵著地滾來,都大為詫異。雅克薩城守軍曾吃過藤牌手的苦頭,但那些守軍死的死,俘的俘,早已全軍覆沒。這隊哥薩克騎兵新從莫斯科護送費要多羅東來,從未見過藤牌兵的打法,均想你們在地下打滾,太也愚蠢,給馬踏死了可怪不得人。

  頃刻之間,第一列騎兵已和藤牌兵碰在一起,猛然間眾馬齊嘶,紛紛摔倒。藤牌兵利刃揮出,一刀便斬下一兩條馬腳,藤牌護身,毫不停留地斬將過去。羅刹兵人喊馬嘶聲中,藤牌兵已滾過十行騎兵,斬下一百七八十條馬腳,在哥薩克騎兵陣後列成了隊伍。林興珠率領藤牌兵快步奔回,又排在韋小寶之前。二百六十人中只十餘人被馬踹傷壓傷,傷勢均輕,傷者強忍痛楚,仍站在隊中。

  二百六十名哥薩克騎兵大半摔下馬來,有的給坐騎壓住,躺在地下呻吟呼號,只有數十人縱騎遠遠逃開,大部分站在地上,手足無措。這些騎兵一生長於馬背,只有騎在馬上,才剽悍驍勇,雙足一著地,便如是游魚出水,無所憑藉了。

  韋小寶叫道:「分兵一半,圍住羅刹大官。」林興珠喝出號令,便有一百名藤牌手將費要多羅等十餘名官員圍住,一百柄大刀組成了一個刀圈,刀鋒向著圈內,只須一聲令下,這一百柄大刀砍將進去,費要多羅等還不成為羅刹肉餅子?

  哥薩克騎兵的正副隊長見狀,飛步奔來,大叫:「不可傷人,不可傷人!」

  韋小寶轉頭對穿著親兵裝束的雙兒道:「過去點了他們的穴道。」雙兒道:「好!」縱身而出,欺到哥薩克騎兵隊長身後,伸指點了他後腰穴道,跟著又點了副隊長的穴道。

  一名小隊長伸手入懷,拔出一枝短槍,叫道:「不許動!」雙兒抓住身畔一名羅刹兵,擋在身前,推著他走前幾步。那小隊長便不敢開槍,又叫:「不許動!」雙兒抓起那羅刹兵向他擲去。那小隊長一驚,閃身相避,雙兒已縱身過去,點了他胸口和腰間的穴道,夾手搶過他手中短槍,點燃藥線,朝天砰的一聲,放了一槍。

  韋小寶大聲道:「好啊,雙方說好不得攜帶火器,你們羅刹鬼子太也不講信用。」走前幾步,對費要多羅道:「你叫手下人拋下刀槍,一起下馬,排好了隊,身上攜帶火器的都繳出來。」費要多羅眼見無可抗拒,便傳出令去。

  哥薩克騎兵只得拋下刀劍,下馬列隊。韋小寶吩咐一百六十名藤牌手四下圍住,搜檢羅刹兵。二百六十人身上,倒抄出了二百八十餘枝短槍。有的一人帶了兩枝。

  尼布楚城下羅刹兵望見情勢有變,慢慢過來。東邊清軍也拔隊而上。兩鄰相距數百步,列陣對峙。羅刹兵望見主帥被圍,暗暗叫苦,不敢再動。

  韋小寶問費要多羅道:「侯爵大人,你帶了這許多火器來幹什麼啊?」費要多羅垂下了頭,說道:「對不起得很,我的衛兵不聽命令,暗帶火器,回去我重重責罰。」韋小寶叫道:「藤牌手,解開自己衣服,給他們瞧瞧,有沒有攜帶火器?」二百六十名藤牌手拋下藤牌,以左手解衣,右手仍高舉大刀,以防對方異動。各人解開衣衫,袒露胸膛,跳躍數下,果然沒一人攜帶火器。費要多羅心中有愧,垂頭不語。

  韋小寶以羅刹話大聲道:「羅刹人做事不要臉,把他們的衣服褲子都脫下來,瞧瞧他們還帶了火器沒有?」

  費要多羅大驚,忙道:「公爵大人,請你開恩。你……你如剝了我的褲子,我……我只好自殺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這褲子是非剝不可的。」費要多羅道:「請你饒恕一次,別的事情,一切都依你吩咐。」韋小寶道:「剛才你的騎兵沖將過來,嚇得我鑽到了桌子底下,大失公爵大人的體面。這件事怎麼辦?」費要多羅心想:「是你自己膽小,我有什麼法子?」但身旁清兵刀光閃閃,只好道:「敝人願意賠償損失。」

  韋小寶心中一樂,暗道:「羅刹竹杠送上門來了。」一時想不出要他賠償什麼,傳下命令:「把羅刹大官小兵的褲帶都割斷了。」

  藤牌手大叫:「得令!」舉起利刃插進羅刹人腰間,刃口向外,一拉之下,褲帶立斷。

  自費要多羅以下,眾羅刹人無不嚇得魂飛天外,雙手緊緊拉住褲腰,唯恐跌落。韋小寶哈哈大笑,傳令:「押著羅刹人,得勝回營!」

  這時羅刹官兵人人擔心的只是褲子掉下,毫不抗拒,隨著清兵列隊向東。

  佟國綱笑道:「韋大帥妙計,當真令人欽佩。割斷褲帶,等於在頃刻之間,將二百六十名羅刹官兵盡數雙手反綁了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羅刹男人最怕脫褲子,羅刹女人反而不怕,那不是怪得很麼?」佟國綱等人都色迷迷地笑了起來。

  一行人和大軍會合,清軍中推出四百餘門大炮,除下炮衣,炮口對準了羅刹軍。其時羅刹國雖火器犀利,但在東方,卻不及康熙這次有備而戰,以傾國所有大炮的大半調到了尼布楚前線,是以不論兵力火力,都是清軍勝過了數倍。羅刹軍突然見到這許多大炮,都面面相覷,大有懼色。統軍將官忙傳令回城,緊閉城門。清軍卻也並不攻城。

  這時哥薩克騎兵的隊長、副隊長和一名小隊長給雙兒點了穴道,兀自動彈不得。三人猶如泥塑木雕一般,站在空地之上。羅刹眾兵將回入尼布楚城時十分匆忙,未曾留意,這時在城頭望見,均感詫異,卻都不敢出城相救。過了半個時辰,見這三人仍然呆立不動,便有一隊哥薩克騎兵出城來救,只行得十餘丈,清軍大炮便轟了數發。守城將軍忙命號兵吹起退軍號,將這隊騎兵召回,生怕清兵大至,連出城的救兵也失陷了。

  城上城下,兩軍遙遙望見三人定住不動,姿勢怪異。清兵鼓噪大笑,羅刹兵盡皆駭然。

  韋小寶將費要多羅等一行請入中軍帳內,分賓主坐下。韋小寶只笑嘻嘻地不語。

  費要多羅怒道:「公爵大人,你不用跟我玩把戲,要殺就殺好了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我跟你是朋友,為什麼殺你?咱們還是來談劃界的條款吧。」他想此刻對方議界大臣已落入自己掌握之中,不論自己提出什麼條件,對方都難以拒絕。

  不料費要多羅是軍人出身,性子十分倔強,昂然道:「我是你的俘虜,不是對等議界的使節。我處在你的威脅之下,什麼條款都不能談。就算談好了,簽了字,那也無效。」韋小寶道:「為什麼無效?」費要多羅道:「一切條款都是你定的,還談什麼?你不能逼我跟你談判。」韋小寶道:「為什麼不能逼你談判?」費要多羅道:「我決不屈服。你揮刀殺了我,開槍打死我,儘管動手好了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如果我叫人剝了你的褲子呢?」

  費要多羅大怒,霍地站起,喝道:「你……」只說得一個「你」字,褲子突然溜下,忙伸手抓住。他的褲帶已給割斷,坐在椅上,不必用手抓住,盛怒中站將起來,卻忘了此事,幸好及時搶救,才沒出醜。帳中清方大官侍從,無不大笑。

  費要多羅氣得臉色雪白,雙手抓住褲帶,神情甚是狼狽,待要說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辭,苦於雙手不能揮舞以助聲勢,要如何慷慨激昂,也勢必有限,重重呸的一聲,坐了下來,說道:「我是羅刹國沙皇陛下的欽使,你不能侮辱我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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