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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八回 都護玉門關不設 將軍銅柱界重標(9)


  韋小寶道:「你放心,我不會侮辱你。咱們還是好好來談分劃國界吧。」

  費要多羅從衣袋裏取出一塊手帕,包在自己嘴上,繞到腦後打了個結,意思是說決計不談。韋小寶吩咐親兵送上美酒佳餚,擺在桌上,在酒杯中斟了酒,笑道:「請,請,不用客氣。」費要多羅聞到酒菜香味,忍耐不住,解開手帕,舉杯便飲。韋小寶笑道:「侯爵又用嘴巴了?」費要多羅喝酒吃菜,卻不答話,表示嘴巴只用於吃喝,不作別用。韋小寶不住勸酒,心想把他灌醉了,或許便能叫他屈服,哪知費要多羅喝得十幾杯酒,吃了幾塊牛肉,將手帕抹了抹嘴巴,又將自己的嘴綁上了。

  韋小寶見此情形,倒也好笑,命親兵引他到後帳休息,嚴加看守,自和索額圖、佟國綱等人商議對策。

  佟國綱道:「這人如此倔強,堅決不肯在咱們軍中談和,但如就此放了他回去,卻又於心不甘。」索額圖道:「關得他十天八日,每天在他面前宰殺羅刹鬼子,瞧他是否還倔強得出?」佟國綱道:「倘若將他逼死了,這件事不免弄僵。咱們以武力俘虜對方的議和劃界大臣,皇上說不定會降罪。」索額圖道:「佟公爺說得對,跟他一味硬來,也不是辦法。」

  眾大臣商議良久,苦無善策。今日將費要多羅擒來,雖是一場勝仗,但決非皇上謀和的本意,可說已違背了朝廷大計,一個處理不善,便成為違旨的重罪。說到後來,眾大臣均勸韋小寶還是釋放費要多羅。

  韋小寶道:「好!咱們且扣留他一晚,明天早晨放他便是。」回入寢帳,踱來踱去地籌思,忽然想起:「先前學諸葛亮火燒盤蛇谷,在雅克薩打了個大勝仗,老子再來學一學周瑜群英會戲蔣幹。」仔細盤算了一會,已有計較。

  回到中軍帳,請了傳譯的荷蘭教士來,和他密密計議一番;又要他教了二十幾句羅刹話,念得正確無誤;再傳四名將領和親兵隊長來,吩咐如此如此。眾人領命而去。

  費要多羅睡在後帳,心中思潮起伏,一時驚懼,一時悔恨,卻如何睡得著?翻來覆去地挨到半夜,只聽得帳口鼻息如雷,三名看守的親兵竟然都睡著了。費要多羅心想:「倘若不答允中國蠻子的條款,決計難以脫身。明天惹得那小鬼生起氣來,將我殺了,豈非冤枉?天幸這三名衛兵都睡著了,何不冒險逃走?」躡手躡足地從床上起來,解下斜背的皮帶縛在腰間,以免褲子脫落,輕輕走到帳口,只見三名親兵靠在篷帳的柱子上,睡得正熟。

  他伸手去一名親兵腰間,想拔他佩刀,那親兵突然打個噴嚏。費要多羅大吃一驚,急忙縮手,過了好一會,不見有何動靜,又想去取另一名親兵的佩刀。那親兵忽然伸個懶腰,說了幾句夢話。費要多羅不敢多耽,悄悄走出帳外,幸喜三名親兵均不知覺。

  他走到帳外,縮身陰影之中,見外面衛兵手提燈籠,執刀巡邏,北、東、南三邊皆有巡兵,只西邊黑沉沉的似乎無人。於是一步步挨將過去,每見有巡兵走近,便縮身帳篷之後,好在一路向西,都太平無事。剛走到一座大帳之後,突然西邊有一隊巡邏兵過來,費要多羅忙在篷帳後一躲,卻聽得帳中有人說話,說的竟是羅刹話。

  只聽得那人說道:「公爵大人決意要去攻打莫斯科,也不是不可以,只不過路途遙遠,十分危險。」費要多羅大驚,當即伏下身子,揭開篷帳的帳腳,往內望去,一望之下,一顆心怦怦亂跳。

  帳內燈火照耀如同白晝,韋小寶全身披掛,穿著戎裝,居中而坐,兩旁站立著十餘員大將,帳下數名親兵手執大刀。韋小寶桌旁站著那作譯員的荷蘭教士,正在跟他說話。

  只聽韋小寶說羅刹話:「咱們跟費要多羅在這裏喝酒,談判,假的,不是真的話,談了一個月、兩個月,談來談去,都是假的話,大軍偷偷向西。羅刹公主時時接到費要多羅,笨蛋,報告,說正在跟咱們談話,她不怕,天天和甜心跳舞,睡覺。中國大軍突然到了莫斯科城下,進攻,奇怪的進攻,將兩個沙皇、蘇菲亞公主,抓了起來。羅刹人哭了,跪倒,投降!」那荷蘭教士道:「行軍打仗的事,我是不懂的。不過一面跟羅刹人講和,一面卻出兵偷襲他們的京城,那不是不講信用嗎?上帝的道理,教訓我們不可欺詐,不可說謊。」韋小寶道:「哈哈,是羅刹人先騙人。大家說好了,雙方衛兵攜帶火器,不可以,他們身上都藏了槍,短的,他們騙人,我們也騙人。他咬我,一口,我咬他,兩口。大大的!」

  那教士嘿的一聲,隔了一會,說道:「我勸公爵大人還是不要打仗的好。兩國開戰,死的都是上帝子民……」韋小寶搖手道:「別多說了。我們只信菩薩,不信上帝。那個費要多羅如果公平談判,讓中國多占一些土地,本來是可以議和的。可是他一里土地也不讓。等我們打下了莫斯科,羅刹男人都上天堂、下地獄,女人,做中國人,老婆的。」

  費要多羅越聽越心驚,暗道:「我的上帝,中國蠻子真是無法無天,膽大妄為。」

  只聽韋小寶又道:「今天我派了一個親兵,在三名哥薩克騎兵隊長的身上,用手指戳了幾下,這三名隊長,不會動了,你見到麼?」那教士道:「我見到。這是什麼魔術,真正奇怪之極。」韋小寶道:「中國魔術,成吉思汗,傳下來的。成吉思汗用這法子,打得羅刹人跪地投降,我們再用這法子去打他們,羅刹國,又死了!」

  費要多羅心想:「當年蒙古人只二萬人馬,一直打到波蘭、匈牙利,天下沒人擋得住,看來定有魔術。東方人古怪得緊,他們又來使這法術,那……那可如何是好?」

  只聽那教士道:「羅刹人如遠遠開槍,你們的魔術就沒用了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是啊,因此,我們得假裝在這裏談判,軍隊就去打莫斯科,像小賊一樣,偷進城去。我到過莫斯科,城裏韃靼人很多。咱們的軍隊假扮為韃靼牧人,混進城去,羅刹守軍一定不會發覺。」

  費要多羅背上出了一陣冷汗,心想:「這中國小鬼這條毒計,實在厲害。中國兵喬裝改扮為韃靼牧人,混進我們京城,施展起魔術來,那怎抵擋得住?」他不知雙兒的點穴術是一門高深武功,必須內外功練到上乘境界,方能使用,清軍官兵數萬,會點穴功夫的只她一人而已。費要多羅卻以為這魔術只須一經傳授,人人會使,這麼手指一碰,對方就動彈不得,數萬中國兵以此法去偷襲莫斯科,羅刹只怕要亡國滅種了。

  只聽那教士道:「公爵大人如要派二萬中國兵混入莫斯科,用成吉思汗傳下來的魔術制住羅刹軍,那麼要俘虜兩位沙皇和攝政女王,的確可以成功。不過……不過這件事必須十分機密,大軍西行之時,不能讓羅刹人知覺了。公爵大人,今日的羅刹國已十分強大,和當年跟成吉思汗打仗時的羅刹人,是大不相同的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到過莫斯科,羅刹國的情形都清清楚楚,我們明天一早,放了費要多羅回去,然後跟他談判,都是假的,他不肯答允的。咱們在這裏多談得一日,中國大軍就近了莫斯科一日路程。」那教士道:「是,是。大人一切要小心,這件事是很危險的。」韋小寶道:「知道了。你不能說出去,不能讓費要多羅起了疑心。你說了,我殺你!」那教士答應了下去。

  韋小寶喝道:「傳王八死雞、豬玀懦夫。」親兵出帳,帶了華伯斯基和齊洛諾夫進來。韋小寶對二人道:「明天,我派兩隊人去莫斯科,禮物很多很多,送給蘇菲亞公主。路上盜賊多的,多派官兵保護。」華伯斯基道:「從這裏到莫斯科,只有些小股的韃靼強盜,也不算很凶,公爵大人放心好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不知道。韃靼強盜,八九千人一隊,有的二十個一千人,三十個一千人。」華伯斯基和齊洛諾夫對望了一眼,均有不信之色。

  韋小寶道:「我這兩隊人,分南北兩路去莫斯科,王八死雞領北路的,豬玀懦夫領南路的。兩條路,怎樣的?」華伯斯基道:「從北路走,這裏向西到赤塔,經烏斯烏德,繞過貝加爾大湖的南端,向西經托木斯克、鄂木斯克等城而到莫斯科。」齊洛諾夫道:「南路起初的走法是一樣的,過了貝加爾湖分道,向西南經過哈薩克人居住的地方,一路向西,經奧斯克、烏拉爾斯克等地到莫斯科。」

  韋小寶點頭道:「不錯,是這樣走的。我的禮物、信,由中國使者交給公主,你們兩個帶路。帶得好,有賞,多的。帶得不好,領兵中國將軍,砍下你們的頭。下去吧!」

  兩名羅刹隊長退出後,韋小寶拿起金批令箭,發施號令,一個個中國大將躬身接令。費要多羅不知他們說些什麼,但見所有接令的中國大將都神情慷慨激昂,拍胸握拳,指天誓日,顯是向主帥保證,說什麼也要大功告成,有的伸掌在自己頸中一斬,有的拔出匕首在自己胸口虛刺,口中不住說:「莫斯科,莫斯科!」料想是說倘若攻不下莫斯科,寧可自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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