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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回 漁陽鼓動天方醉 督亢圖窮悔已遲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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吳之榮見那病漢和對頭為難,陡然間現出生機,當下一步一跌地行得幾步,假裝腳下一絆,摔倒在地。雙兒用力拉扯,他只不肯起身。韋小寶大急,生怕他為人救去,向敵人說出真相,左手托住他下顎,使勁一捏,吳之榮便張開口來。韋小寶從靴筒中拔出匕首,往他口中一絞,將他舌頭割去了大半截。吳之榮痛得暈了過去。 雙兒只道韋小寶已將這奸賊殺死,叫道:「相公,快走!」兩人向前飛奔。 兩人奔不到一裏,便聽得身後馬蹄聲響,有人騎馬追來。韋小寶向左首的亂石岡一指,兩人離開小路,奔入亂石堆中。 那病漢和一名僕人騎馬追到,眼見得馬匹不能馳入亂石堆中,那僕人躍下馬來,叫道:「兩個小孩別怕。我家少爺叫你們陪他玩,快回來。」韋小寶道:「要轉陀螺嗎?老子可不幹。」逃得更加快了。那僕人追入亂石堆,韋小寶和雙兒腳下甚快,那僕人追趕不上。那病漢叫道:「捉迷藏麼?有趣,有趣!」下了馬背,咳嗽不停,從南抄來。 韋小寶和雙兒轉身向東北角奔逃,反向那僕人奔去。那僕人撲過來要捉韋小寶。韋小寶使出九難所授的「神行百變」功夫,身子一側,那僕人便撲了個空。雙兒反手一掌,打向他後腰。那僕人見她小小年紀,毫沒放在心上,竟不招架,伸手去扭她右臂。雙兒左掌疾落,嚓的一聲,已斬中他後腰。那僕人吃痛,「啊」的一聲叫了出來,便在這時,雙兒已抓住他右手手腕,反過來一扭,喀喇一響,扭斷了他手肘關節。 那病漢「咦」的一聲,從一塊岩石跳到另一塊岩石,幾個起落,縱到雙兒身前,左手揮出,雙兒頭上帽子落地,滿頭青絲散了開來。那病漢笑道:「是個姑娘!」伸手抓住了她長髮。雙兒「啊」的一聲大叫,一招「雙回龍」,雙肘後撞,那病漢笑道:「好!」左手自左而右一掠,抓住她兩隻手拳,反在背後,跟著右手將她長髮在她雙手手腕繞了兩轉,再打個結,哈哈大笑。 雙兒急得哭了出來,叫道:「相公,快逃,快逃!」那病漢伸指在她腰裏輕輕一戳,點了穴道,笑道:「他逃不了的。」撇下雙兒,向韋小寶追去,片刻間便已追近。 韋小寶在亂石中東竄西走,那病漢幾次要抓到了,都讓他以「神行百變」功夫逃開。那病漢笑道:「你捉迷藏的本事倒好啊。」韋小寶氣力不足,奔跑了這一陣,已然氣喘吁吁,知道再過一會非給他抓到不可,叫道:「你捉我不到,現下輪到我捉你了。你快逃,我來捉你了。」說著轉過來,向那病漢撲去。 那病漢嘻嘻一笑,果真轉身便逃,也在亂石堆中轉來轉去。韋小寶早瞧出他武功雖高,為人卻癡癡呆呆,三十歲左右年紀,行事仍如孩童一般,可是他在亂石堆中倏來倏往,剛見他在東邊,眼睛一霎,身形已在西邊出現,神速直如鬼魅。韋小寶又駭異,又佩服,叫道:「我定要捉住你,你逃不了的!」假裝追趕,奔到雙兒身邊,一把將她抱起,大聲叫道:「喂,我就算抱了一個人,也追得上你。」 那病漢哈哈大笑,叫道:「嗚嘟嘟,吹法螺,咳咳……嗚哩哩,吹牛皮!」 韋小寶抱著雙兒,裝著追趕病漢,卻越走越遠。那病漢叫道:「沒用的小東西,你還捉不住我……咳咳……」向著他搶近幾步。韋小寶叫道:「這一下還不捉住你?你咳得逃不動了。」說著作勢向他一撲。 那老婦在遠處怒喝:「小鬼!你膽敢引我孩兒咳嗽!」哧的一聲,一粒石子破空飛來。石子雖小,聲響驚人。韋小寶叫聲:「啊喲!」蹲下身子躲避,終究慢了一步。那石子正中腿彎,撲地倒了,和雙兒滾成了一團。那老婦道:「抓過來!」另一名男僕縱身過來,抓住韋小寶和雙兒的背心,提到那老婦面前,拋在地下。 那病漢嘻嘻而笑,拍手唱道:「不中用,吃胡蔥,咳咳……跌一跤,撲隆通!」 韋小寶又驚又怒,只見徐天川、風際中等人都已給長繩縛住,排成了一串,一名僕婦手中拉著長繩,連吳之榮也縛在一串之末。每人頭垂胸前,雙目緊閉,似乎都已失了知覺。 那老婦道:「這女娃娃女扮男裝,哼,你的分筋錯骨手是哪裏學的?那男孩子,你的『神行百變』功夫跟誰學的?」 韋小寶吃了一驚,心想:「這老婆子的眼光倒厲害,知道我這門功夫的名字。」想到人家竟然認了出來,那麼自己的「神行百變」功夫顯然已練得頗為到家,又不禁有些得意,笑道:「什麼神行百變?你說我會『神行百變』的功夫?」那老婦道:「呸!你這幾下狗跳不像狗跳,蟹爬不像蟹爬,也算是神行百變了?」韋小寶坐起身來,說道:「是你自己說的神行百變,又不是我說的。我怎知是『神跳百變』呢,還是『神爬百變』?」 那病漢拍手笑道:「你會神跳百變,又會神爬百變,哈哈,有趣。」俯身在韋小寶背上點了一指。韋小寶只感一股炙熱的暖氣直透入身,酸麻的下肢登時靈活,站起身來,說道:「你解穴道的本事,可高明得很哪。」那病漢道:「你快爬,爬一百樣變化出來,又要烏龜爬,又要蛤蟆爬,這才叫得神爬百變。」 韋小寶道:「我不會神爬百變,你如會,你爬給我看。」那病漢道:「我也不會。我爹說的,武學大師不單是學人家的,還要能別出心裁,獨創一格,才稱得上『大師』。爹,武學之中,有沒『神爬百變』這門功夫?」那老翁皺著眉頭,搖了搖頭。 韋小寶道:「你是武學大師,天下既沒這門功夫,你自己就去創了出來,立一個『神爬門』……」話未說完,屁股上已吃了那老婦一腳,只聽她喝道:「別胡說八道!」那老婦向兒子橫了一眼,臉上微有憂色,似乎生怕兒子聽了這少年的攛掇,真去創什麼「神爬百變」的新功夫。她不願兒子多想這件事,又問韋小寶:「你叫什麼名字?你師父是誰?」 韋小寶心想:「這兩個老妖怪,一個小妖怪……不,中妖怪,武功太強,老子是鬥不過的。好漢不吃眼前虧,只好騙騙他們。老子倘若冒充是吳三桂的朋友,諒他們就不敢難為我了。」向吳之榮瞥了一眼,靈機一動,說道:「我姓吳,名叫吳之榮,字顯揚,揚州府高郵縣人氏。辣塊媽媽,我的叔父平西王不久就要打到北京來。你們要是得罪了我,平西王可要對你們不客氣了!」 老夫婦和那病漢都大為驚訝,互相望了一眼。那病漢道:「假的!平西王怎會有你這樣的侄兒?」韋小寶道:「怎會是假?平西王家裏的事,你不妨一件件問我。只要我有一件說錯了,你殺我的頭就是。」那病漢道:「好!平西王最愛的是什麼東西?」韋小寶道:「你說是東西呢,還是人?他最愛的人,從前是陳圓圓,後來陳圓圓年紀大了,他就喜歡了一個叫做『四面觀音』的美人,現今他最心愛的美人,叫做『八面觀音』。」 那病漢道:「美人有什麼好愛?我說他最愛的東西。」韋小寶道:「平西王有三件寶貝,他是最愛的了。第一是一張白老虎皮,第二是一顆雞蛋大的紅寶石,第三是一面老虎花紋的大理石屏風。」那病漢笑道:「哈哈,你倒真的知道,你瞧!」解開衣扣,左手抓住長袍的大襟往外一揚,露出裏面所穿的皮裘來。那皮裘白底黑章,正是白老虎皮所制。 韋小寶大奇,道:「咦,咦!這是平西王第一心愛的白老虎皮哪,你……你……怎麼偷了得來?」那病漢得意洋洋地道:「什麼偷了得來?是平西王送我的。」 韋小寶搖頭道:「這個我可不信了。我聽我姊夫夏國相說……」那病漢道:「夏國相是你姊夫?」韋小寶道:「是,是堂姊夫,我堂姊吳之……吳之芳,是嫁給他做老婆的。我姊夫很會打仗,是平西王麾下十大總兵之一。」那病漢點頭道:「這就是了。平西王請我爹媽和我喝酒,我爹媽不去,我獨自去了。平西王親自相陪。他手下的十大總兵都來了。你姊夫排在第一個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啊,還有馬寶馬大哥、王屏藩王大哥,都是頂刮刮的戰將,好威風啊,好殺氣!」 那病漢道:「你姊夫說我這張白老虎皮怎樣?」 韋小寶一意討他歡心,信口開河:「我姊夫說,當年陳圓圓最得寵之時,受了風寒,有點兒傷風咳嗽,聽人說,只要拿這張白老虎皮當被蓋,蓋得三天,立刻就好了。她向吳……向平西王討這張白老虎皮。平西王言道:『借你蓋幾天是可以的,賜給你就不行了。這是天下最吉祥的寶貝,八百年隻出一隻白老虎,就算出了,也未必打得到,剝不到皮。這張白老虎皮放在屋裏,邪鬼惡魔一見到,立刻就逃得遠遠的。身上有病,也不用吃藥,只須將白老虎皮當被蓋,蓋不了幾天就皮到病除,全都好了。人家賭牌九,左門叫做青龍,右門叫做白虎。青龍皮、白虎皮,都是無價之寶。』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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