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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回 待兔只疑株可守 求魚方悔木難緣(4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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喝了一會酒,桑結和葛爾丹起身告辭。韋小寶道:「兩位哥哥,最好請你們兩位各寫一道奏章,由兄弟呈上皇帝。將來大哥要做西藏活佛,二哥要做『整個兒好』,兄弟在皇帝跟前一定大敲邊鼓。」說到這裏,放低了聲音,道:「日後吳三桂這老小子起兵造反,兩位哥哥幫著皇帝打這老小子,咱們的事哪有不成功之理?」兩人大喜,齊說有理。 韋小寶領著二人來到書房。葛爾丹道:「愚兄文墨上不大來得,這道奏章,還是兄弟代寫了吧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兄弟自己的名字,只有一個『小』字,寫來擔保是不會錯的,那個『韋』字就靠不住了。這個『寶』字,寫來寫去總有些兒不對頭。咱們叫師爺來代寫。」桑結道:「這事十分機密,不能讓人知道。愚兄文筆也不通順,對付著寫了便是。好在咱們不是考狀元,皇上也不來理會文筆好不好,只消意思不錯就是了。」他每根手指雖斬去了一節,倒還能寫字,於是寫了自己的奏章,又代葛爾丹寫了,由葛爾丹打了手印,畫上花押。 三人重申前盟,將來富貴與共,患難相扶,決不負了結義之情。韋小寶命人托出三盤金子,分贈二位義兄和阿琪,備馬備轎,恭送出門。 回進廳來,親兵報導吳知府已押解犯人到來。韋小寶吩咐吳之榮在東廳等候,將顧炎武等三人帶到內堂,開了手銬,屏退親兵,只留下天地會群雄,關上了門,躬身行禮,說道:「天地會青木堂香主韋小寶,率同眾兄弟參見顧軍師和查先生、呂先生。」 那日查伊璜接到吳六奇密函,大喜之下,約了呂留良同到揚州,來尋顧炎武商議,不料吳之榮剛好查到顧炎武的詩集,帶了差衙捕快去拿人,將查呂二人一起擒了去。一加抄檢,竟在查伊璜身上將吳六奇這通密函抄了出來。三人愧恨欲死,均想自己送了性命倒不打緊,吳六奇這密謀一洩漏,可壞了大事。不料想奇峰陡起,欽差大臣竟然自稱是天地會的香主,不由得驚喜交集,如在夢中。 當日河間府開殺龜大會,韋小寶並沒露面,但李力世、徐天川、玄貞道人、錢老本等人均和顧炎武相識。顧、呂二人當年在運河舟中遇險,曾蒙天地會總舵主陳近南相救,待知眼前這個少年欽差便是陳近南的徒弟,當下更無懷疑,歡然敘話。查伊璜說了吳六奇信中「中山、開平、青田先生」的典故,天地會群雄這才恍然,連說好險。 呂留良歎道:「當年我和顧兄,還有一位黃梨洲黃兄,得蒙尊師相救,今日不慎惹禍,又得韋兄弟解難。唉,當真百無一用是書生,賢師徒大恩大德,更無以為報了。」 韋小寶道:「大家是自己人,呂先生又何必客氣?」 查伊璜道:「揚州府衙門的公差突然破門而入,真如迅雷不及掩耳,我一見情勢不對,忙想拿起吳兄這封信來撕毀,卻已給公差抓住了手臂,反到背後。只道這場大禍闖得不小,兄弟已打定主意,刑審之時,招供這寫信的『雪中鐵丐』就是吳三桂。反正兄弟這條老命是不能保了,好歹要保得吳六奇吳兄的周全。」 眾人哈哈大笑,都說這計策甚妙。查伊璜道:「那也是迫不得已的下策。『雪中鐵丐』名揚天下,只怕拉不到吳三桂頭上。問官倘若調來吳兄的筆跡,一加查對,那是非揭露真相不可。」顧炎武道:「我們兩次洩露了吳兄的秘密,兩次得救,可見冥冥中自有天意,韃子氣運不長,吳兄大功必成。可是自今以後,這件事再也不能出口,總不成第三次又有這般運氣。」眾人齊聲稱是。顧炎武問韋小寶:「韋香主,你看此事如何善後?」 韋小寶道:「難得和三位先生相見,便請三位在這裏盤桓幾日,大家一起喝酒。再把吳之榮這狗官叫來,讓他站在旁邊瞧著,就此嚇死了他。如狗官膽子大,嚇他不死,一刀砍了他狗頭便是。」顧炎武笑道:「這法兒雖是出了胸中惡氣,只怕洩露風聲。這狗官是朝廷命官,韋香主要殺他,總也得有個罪名才是。」 韋小寶沉吟片刻,說道:「有了。就請查先生假造一封信,算是吳三桂寫給這狗官的。這狗官吹牛,說道依照排行算起來,吳三桂是他族叔什麼的,要是假造書信嫌麻煩,就將吳六奇大哥這封信抄一遍就是了。只消換了上下的名字。不論是誰跟吳三桂勾結,我砍了他的腦袋,小皇帝一定禦准。」 眾人一齊稱善。顧炎武笑道:「韋香主才思敏捷,這移花接木之計,可說是一箭雙雕,即以其人之道,還治其人之身。伊璜兄,就請你大筆一揮吧。」查伊璜笑道:「想不到今日要給吳三桂這老賊做一次記室。」 韋小寶以己度人,只道假造一封書信甚難,因此提議原信照抄。但顧、查、呂三人乃當世名士,提筆寫信,便如韋小寶擲骰子、賭牌九一般,直是家常便飯,何足道哉?查伊璜提起了筆,正待要寫,問道:「不知吳之榮的別字叫做什麼?吳三桂寫信給他,如用他別字,更加顯得熟絡些。」韋小寶道:「高大哥,請你去問問這狗官。」 高彥超出去詢問,回來笑道:「這狗官字『顯揚』。他問為什麼問他別字。我說欽差大臣要寫信給京裏吏部、刑部兩位尚書,詳細稱讚他的功勞,呈報他的官名別字。這狗官笑得嘴也合不攏來,賞了我十兩銀子。」說著將一錠銀子在手中一拋一拋。眾人又都大笑。 查伊璜一揮而就,交給顧炎武,道:「亭林兄你瞧使得嗎?」顧炎武接過,呂留良就著他手中一起看了,都道:「好極,好極。」呂留良笑道:「這句『豈知我太祖高皇帝首稱吳國,竟應三百年後我叔侄之姓氏』,將這個『吳』字可扣得極死,再也推搪不了。」顧炎武笑道:「這兩句『欲斬白蛇而賦大風,願吾侄納圯下之履;思奮濠上而都應天,期賢阮取誠意之爵。』那是從六奇兄這句『欲圖中平、開平之偉業,非青田先生運籌不為功』之中化出來的了。」查伊璜笑道:「依樣葫蘆,邯鄲學步。」 天地會群雄面面相覷,不知他三人說些什麼,只道是什麼幫會暗語、江湖切口。 顧炎武於是向眾人解說,明太祖朱元璋初起之時自稱「吳國公」,後來又稱「吳王」,這剛好和吳三桂、吳之榮的姓氏相同;斬白蛇、賦大風是漢高祖劉邦的事,圯下納履是張良的故事;朱元璋起于濠上而定都應天,爵封誠意伯的就是劉伯溫;「賢侄」就是「吾侄」是西晉阮籍、阮咸叔侄的典故。 韋小寶鼓掌道:「這封信寫得比吳六奇大哥的還要好,這吳三桂原是想做皇帝,只不過將他比做漢高祖、明太祖,未免太捧他了。」呂留良笑道:「這是吳三桂自己捧自己,可不是查先生捧他啊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對,對!我忘了這是吳三桂自己寫的。」查伊璜問道:「下面署什麼名好?」顧炎武道:「這一封信,不論是誰一看,都知是吳三桂寫的,署名越含糊,越像真的,就署『叔西手劄』四字好了。」對錢老本道:「錢兄,這四個字請你來寫,我們的字有書生氣,不像帶兵的武人。」 錢老本拿起筆來,戰戰兢兢地寫了,歉然道:「這四個字歪歪斜斜的,太不成樣子。」顧炎武道:「吳三桂是武人,這信自然是要記室寫的。這四個字署名很好,沒有章法間架,然而很有力道,像武將的字。」 查伊璜在信封上寫了「親呈揚州府家知府老爺親拆」十二字,封入信箋,交給韋小寶,微笑道:「偽造書信,未免有損陰德,不是正人君子之所為。不過為了興複大業,也只好不拘小節了。」韋小寶心想:「對付吳之榮這種狗賊,造一封假信打什麼緊?讀書人真酸得可以。」收起書信,說道:「這件事辦好之後,咱們來喝酒,給三位先生接風。」 顧炎武道:「韋兄弟和六奇兄一文一武,定是明室中興的柱石,鄧高密、郭汾陽也不過如是。若能扳倒了吳三桂這老賊,更如去韃子之一臂。韋兄弟這杯酒,待得大功告成之時再喝吧。咱們三人這就告辭,以免在此多耽,走漏風聲,壞了大事。」 韋小寶心中雖對顧炎武頗為敬重,但這三位名士說話咬文嚼字,每句話都有典故,什麼「鄧高密、郭汾陽」的不知所云,要聽懂一半也不大容易,跟他們多談得一會,便覺周身不自在,聽說要走,正是求之不得,心想:「你們三位老先生賭錢是一定不喜歡的,見了妓院裏的姑娘只怕要嚇得魂不附體。我若罵一句『他媽的』,你們非瞪眼珠、吹鬍子不可,還是快快地請吧。」 於是取出一迭銀票,每人分送三千兩,以作盤纏,請徐天川和高彥超從後門護送出城。 顧、查、呂三人一走,韋小寶全身暢快,心想:「朝廷裏那些做文官的,個個也都是讀書人,偏是那麼有趣。江蘇省那些大官,好比馬撫台、慕藩台,可也比顧先生、查先生他們好玩。若是交朋友哪,吳之榮這狗頭也勝於這三位老先生了。」正想到巡撫、布政司,親兵來報,巡撫和布政司求見。韋小寶一凜:「難道走漏了風聲?」 韋小寶出廳相見,見二人臉上神色肅然,心下不禁惴惴。賓主行禮坐下。巡撫馬佑從衣袖中取出一件公文,站起身來雙手呈上,說道:「欽差大人,出了大事啦。」韋小寶接過公文,交給布政司慕天顏,道:「兄弟不識字,請老兄念念。」慕天顏道:「是。」打開了公文,他早已知道內容,說道:「大人,京裏兵部六百里緊急來文,吩咐轉告大人,吳三桂這逆賊舉兵造反。」 韋小寶一聽大喜,忍不住跳起身來,叫道:「他媽的,這老小子果然幹起來啦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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