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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九回 先生樂事行如櫛 小子浮蹤寄若萍(8)


  葛爾丹問道:「馬總兵又怎麼了?」韋小寶歎了口氣,說道:「馬總兵也就是這天出的事。他奉平西王將令保護陳圓圓,哪知道他看得陳圓圓幾眼,竟也胡裏胡塗了,居然過去摸了摸她那又白又嫩的小手。後來平西王知道了,打了他四十軍棍。馬總兵悄悄對人說:『我摸的是陳圓圓的左手,本來以為王爺要割了我一隻手。早知只打四十軍棍,那麼連她右手也摸一摸了。八十下軍棍,未必就打得死我。』平西王駕下共有十大總兵,其餘九名總兵都羡慕得不得了。這句話傳到平西王耳裏,他就傳下將令,今後誰摸陳圓圓的手,非砍下雙手不可。平西王的女婿夏國相,也是十大總兵之一,他就叫高手匠人先做下一雙假手。他說自己有時會見到這個天仙似的岳母,萬一忍不住要上去摸手,不如自己先做下假手,以免臨時來不及定做,這叫做有什麼無患。」

  葛爾丹只聽得張大了口,呆呆出神。桑結不住搖頭,連說:「荒唐,荒唐!」也不知是說十大總兵荒唐,還是說韋小寶荒唐。阿琪道:「你見過陳圓圓,怎不去摸她的手?」

  韋小寶道:「那是有緣故的。我去見陳圓圓之前,吳應熊先來瞧我,說我千里迢迢地送公主去給他做老婆,他很感激。他從懷裏掏出一副東西,金光閃閃,鑲滿了翡翠、美玉、紅寶石、貓兒眼,原來是一副黃金手銬。」

  阿琪問道:「什麼手銬,這般珍貴?」

  韋小寶道:「是啊,當時我便問他是什麼玩意兒,總以為是他送給我的禮物。哪知他喀喇一聲,把我雙手銬住了。我大吃一驚,叫道:『額駙,你幹嗎拿我?我犯了什麼罪?』吳應熊道:『欽差大人,你不可會錯了意,兄弟是一番好意。你要去見我陳姨娘,這副手銬是非戴不可的,免得你忍耐不住,伸手摸她。倘若單是摸摸她的手,父王沖著你欽差大人的面子,也不會怎樣。就只怕你一呀摸,二呀摸,三呀摸地摸起來,父王不免要犯殺害欽差大臣的大罪。大人固然不妥,我吳家可也糟了。』我嚇了一跳,就戴了手銬去見陳圓圓。」

  阿琪越聽越好笑,道:「我可真不信。」韋小寶道:「下次你到北京,向吳應熊要這副金手銬來瞧瞧,就不由你不信了。他是隨身攜帶的,以便一見陳圓圓,立刻取出戴上,只要慢得一步,那就乖乖不得了。」桑結哼了一聲道:「陳圓圓是他庶母,難道他也敢有非禮的舉動?」韋小寶道:「他當然不敢,因此隨身攜帶這副金手銬啊。」阿琪道:「他到了北京,又何必再隨身攜帶?」

  韋小寶一怔,心道:「糟糕!牛皮吹破了。」但他腦筋轉得甚快,立即說道:「吳應熊本來想立刻回昆明的,又沒想在北京長住。留在北京,那是不得已。」桑結瞪了他一眼,道:「那是你恩將仇報了。人家借手銬給你,很夠交情,你卻阻攔了他,不讓他回雲南。」

  韋小寶搖頭道:「吳應熊於我有什麼恩?他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。」桑結奇道:「他得罪你什麼了?」韋小寶道:「還不得罪?借手銬給我,那比殺了我老子還惡毒。當時我若不是戴著這副手銬,陳圓圓的臉蛋也摸過了。唉。大喇嘛、王子殿下,只要我摸過陳圓圓那張比花瓣兒還美上一萬倍的臉蛋,吳三桂砍下我這一雙手又有什麼相干?就算他再砍下我一雙腿,做成雲南宣威火腿,又算得什麼?」

  三人神馳天南,想像陳圓圓的絕世容光,聽了他這幾句話竟然不笑。

  韋小寶壓低嗓子,裝出一副神秘莫測的模樣,悄聲道:「有個天大的秘密,三位聽了可不能洩漏。本來是不能說的,不過難得跟三位談得投機,不妨跟知己說說。」葛爾丹忙問:「什麼機密?」韋小寶低聲道:「皇上調兵遣將,要打吳三桂。」桑結等三人相視一笑,都想:「那是什麼機密了?皇帝不打吳三桂,吳三桂也要起兵打皇上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們可知皇上為什麼要對雲南用兵?那就難猜些了。」

  阿琪道:「難道也是為了陳圓圓?」韋小寶一拍桌子,顯得驚異萬分,說道:「咦!你怎知道?」阿琪道:「我是隨便猜猜。」

  韋小寶大為讚歎,說道:「姑娘真是女諸葛,料事如神。皇上做了皇帝,什麼都有了,就只少了這個『天下第一美人』。上次皇上為什麼派我這小孩子去雲南,卻不派什麼德高望重、勞苦功高的大臣?就是要我親眼瞧瞧,到底這女子是不是當真美得要命,再要我探探吳三桂的口風,肯不肯把陳圓圓獻進宮去。派白鬍子大臣去辦這件事,總有點不好意思,是不是?哪知我只提得一句,吳三桂就拍案大怒,說道:『你送一個公主來,就想掉換我的活觀音?哼哼,就是一百個公主,我也不換。』」

  桑結和葛爾丹對望一眼,隱隱覺得上了吳三桂的大當,原來其中還有這等美色的糾葛。吳三桂當年「衝冠一怒為紅顏」,正是為了陳圓圓,斷送了大明三百年的江山,此事天下皆知。小皇帝年少風流,這種事倒也是在情理之中。

  韋小寶心道:「小玄子,你是鳥生魚湯,決不貪圖老烏龜的老婆。我小桂子大難臨頭,只好說你幾句壞話,千萬不好當真。」見桑結和葛爾丹都神色凝重,又道:「我見吳三桂大大發怒,就不敢再說。那時我在雲南,雖帶得幾千兵馬,怎敵得過吳三桂手下的千軍萬馬?只好悶聲大發財了,是不是啊?」葛爾丹點了點頭。

  韋小寶道:「一天晚上,那大鬍子罕帖摩來見我,他說是王子殿下派他去昆明跟吳三桂聯絡的。他在昆明卻發覺情勢不對,說蒙古人是成什麼汗的子孫,都是英雄好漢,幹嗎為了吳三桂的一個美貌女子去打仗送死。他求我偷偷帶他去北京見皇帝,要親自對皇帝說,陳圓圓什麼的,跟蒙古王子、青海喇嘛都不相干。蒙古葛爾丹王子早有了一位阿琪姑娘,不會再要陳圓圓的了。青海大喇嘛也有了……有了很多美貌的青海姑娘……」

  桑結大喝:「胡說!我們黃教喇嘛嚴守清規戒律,決不貪花好色。」韋小寶忙道:「那是罕帖摩說的,可不關我事。大喇嘛,罕帖摩為了討好皇帝,叫他放心,不用擔心你會搶陳圓圓,只怕是有的。」桑結哼了一聲,道:「下次見到罕帖摩,須得好好問他一問,到底是他說謊,還是你說謊,如此敗壞我的清譽。」

  韋小寶心中一喜:「他要去質問罕帖摩,看來一時就不會殺我了。」忙道:「是,是。下次你叫我跟罕帖摩當面對證好了。你們幫吳三桂造反,實在沒什麼好處。就算造反成功,你們兩位身邊若不帶備一副手銬,總還是心驚肉跳……」忽見桑結臉有怒色,忙道:「大喇嘛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,見了陳圓圓當然不會動心。不過,不過……唉!」

  桑結問道:「不過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上次我到昆明,陳圓圓出來迎接公主,不是擠死了好幾千人麼?這些死人的家裏做法事,和尚道士忽然請不到了。」阿琪問道:「那為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許許多多和尚見到了陳圓圓,凡心大動,一天之中,昆明有幾千名和尚還俗,不出家了。你想,突然間少了幾千和尚,大做法事自然不夠人手了。」

  葛爾丹等三人都將信將疑,覺他說得未免太玄,但于陳圓圓的美豔,卻已決無懷疑。

  阿琪向葛爾丹晃了一眼,輕輕地道:「昆明地方這等古怪,我是不去的了。你要幫吳三桂,你自己去吧。」葛爾丹忙道:「誰說要去昆明了?我又不想見陳圓圓。我看我們的阿琪姑娘,也不見得會輸了給陳圓圓。」阿琪臉色沉了下來,說道:「你說我不見得會輸了給陳圓圓,明明說我不及她。你就是想去見她。」說著站起身來,道:「我走啦!」

  葛爾丹大窘,忙道:「不,不!我對天發誓,這一生一世,決不看陳圓圓一眼。」阿琪回嗔作喜,坐了下來。韋小寶道:「你決不看陳圓圓一眼,這話是對的。不論是誰,一見到她,只看一眼怎麼夠?一百眼、一千眼也看不夠啊。」葛爾丹罵道:「你這小鬼,就是會瞎說。我立誓永遠不見陳圓圓的面就是。若是見了,叫我兩隻眼睛立刻瞎了。」阿琪大喜,含情脈脈地凝視著他。

  韋小寶道:「我聽小皇帝說,真不明白你們兩位幫吳三桂是為了什麼。倘若是要得陳圓圓,那沒法子,天下只一個陳圓圓,連小皇帝也沒有。除了這美女之外,吳三桂有什麼,小皇帝比他多十倍還不止。你們兩位只要幫皇帝,金銀財寶,要多少有多少。」

  桑結冷冷地道:「青海和蒙古雖窮,卻也不貪圖金銀財寶。」韋小寶心想:「他二人不要金銀財寶,也不要美女,最想要的是什麼?」念頭一轉,心道:「是了,小丈夫一日不可無錢,大丈夫一日不可無權。我韋小寶是小丈夫,他兩個是大丈夫。」便道:「小皇帝說,葛爾丹只是個王子,還不夠大,倘若幫我打吳三桂,我就封他為蒙古國王。」

  葛爾丹雙目射出喜悅的光芒,顫聲問道:「皇……皇帝當真說過這句話?」韋小寶道:「當然!我為什麼騙你?」桑結道:「天下也沒蒙古國王這銜頭。皇帝如能幫著殿下做了准喀爾汗,殿下也就心滿意足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可以,可以!這『整個兒好』,皇帝一定肯封。」心想:「『整個兒好』是他媽的什麼玩意兒?難道還有『一半兒好』的?」

  桑結見他臉上神色,料想他不懂,說道:「蒙古分為幾部,准喀爾是其中最大的一部。蒙古的王不叫國王,叫做汗。王子殿下還沒做到汗。」韋小寶道:「原來如此。王子殿下只要幫皇上,做個把整個兒汗那還不容易?皇帝下一道聖旨,派幾萬兵馬去,別的蒙古人還會反抗嗎?」葛爾丹一聽大喜,道:「皇帝如肯如此,那自然易辦。」

  韋小寶一拍胸膛,說道:「你不用擔心,包在我身上辦到就是。皇上只恨吳三桂一人。阿琪姑娘雖然美貌,只要不給皇上瞧見,他包管不會來搶你的。至於桑結大喇嘛呢,你幫了皇上的忙,皇上自會封你做管治全西藏的大官。」他不知這大官叫做什麼,不敢亂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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