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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九回 先生樂事行如櫛 小子浮蹤寄若萍(7)


  韋小寶道:「好說,好說。皇上說道:『韋小寶,你去揚州辦事,只怕吳三桂要派人行刺,朕有些放心不下。好在他兒子在朕手裏,要是你有什麼三長兩短,朕把吳應熊這小子一模一樣地兩短三長便了。吳三桂派人割了你一根小指頭兒,吳應熊這小子也不免少一根小指頭兒。吳三桂這老小子派人殺你,等於殺他自己兒子。』我說:『皇上,別人的兒子我都可以做,吳三桂的兒子卻一定不做。』皇上哈哈大笑。就這麼著,我到揚州來啦。」

  桑結和葛爾丹對望一眼,兩人臉色微變。桑結道:「我和王子殿下這次到揚州來找你,初時心想皇帝派出來的欽差,定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,哪知我二人遠遠望了一望,卻原來是老相識,連這位阿琪姑娘,也識得你的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咱們是老相好了。」

  阿琪拿起桌上的一隻筷子,在他額頭一戳,啐道:「誰跟你是老相好?」

  桑結道:「我們約了臺灣鄭二公子在這裏相會,原是要商量怎麼對你下手,想不到你竟會自己送上門來,可省了我們不少力氣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正是。皇上向王子手下那大鬍子罕帖摩盤問了三天,什麼都知道了。」

  桑結和葛爾丹聽到罕帖摩的名字,都大吃一驚,同時站起,問道:「什麼?」

  韋小寶道:「那也沒什麼。皇上跟罕帖摩說的是蒙古話,嘰裏咕嚕的,我一句也不懂。後來皇上賞了他好多銀子,派他去兵部尚書明珠大人手下辦事,過不了三天,就派我去催他快些畫地圖。這些行軍打仗的事我也不懂。我對皇上說:『皇上,蒙古西藏,地方太冷,你要派兵去打仗,奴才跟你告個假,到揚州花花世界去逛逛吧。』」

  葛爾丹滿臉憂色,問道:「你說小皇帝要派兵去打蒙古、西藏?」韋小寶搖頭道:「這種事情,我不大清楚了。皇上說:『咱們最好只對付一個老傢伙。蒙古、西藏要是幫咱們,咱們就當他們是朋友;他們要是幫老傢伙,咱們沒法子,只好先發制人。』」

  桑結和葛爾丹對望了一眼,心中略寬,都坐了下來。葛爾丹問起罕帖摩的情形,韋小寶於他形貌舉止,描繪得活龍活現,不由葛爾丹和桑結不信。

  韋小寶見他二人都眉頭微蹙,料想他二人得知罕帖摩降清,蒙古、西藏和吳三桂勾結之事已瞞不過小皇帝,生怕康熙先下手為強;眼見雙兒和曾柔都給點了穴道,躺在地下,那八名親兵多半均已嗚呼哀哉,他這次悄悄來到麗春院,生恐給人發現自己身世秘密,因此徐天川、張勇、趙齊賢等無一得知,看來等到自己給人剁成肉醬,做成了揚州出名的獅子頭,不論紅燒也罷,清蒸也罷,甚至再加蟹粉,還是無人來救;既無計脫身,只有信口開河,聊勝於坐以待斃,說道:「皇上聽說葛爾丹王子武功高強,英雄無敵,倒也是十分佩服的。」

  葛爾丹微笑問道:「皇帝也練武功麼?怎知我有武功?」韋小寶道:「皇上自然會武的,還挺不錯呢。殿下那日在少林寺大顯身手,只打得少林寺方丈甘拜下風,達摩堂、羅漢堂、般若堂三堂首座望風披靡。兄弟都向皇上細細說了。」那日葛爾丹在少林鎩羽而去,此刻聽韋小寶為他大吹法螺,在桑結之前大有面子,不禁臉現得意之色。

  韋小寶道:「少林寺方丈晦聰大師的武功,在武林中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了,可是王子殿下衣袖只這麼一拂,晦聰方丈便站立不定,一跤坐倒,幸虧他坐下去時,屁股底下恰好有個蒲團,才不致摔壞了那幾根老骨頭……」其實那天葛爾丹是給晦聰袍袖一拂,一跤坐在椅上,再也站不起來,韋小寶卻把話倒轉來說了,心道:「晦聰師兄待我不錯,但今日做師弟的身遇血光之災,眼看就要圓寂坐化,前往西天,只好空即是色,色即是空,師兄勝即是敗,敗即是勝。」嘴裏胡言亂語,心中胡思亂想,一雙眼睛東張西望,一瞥眼間,只見阿琪似笑非笑,一雙妙目盯在葛爾丹臉上,眼光中充滿著情意。

  韋小寶心念一動:「這惡姑娘想做蒙古王妃。」便道:「皇上說道:『葛爾丹王子武功既高,相貌又漂亮,他要娶王妃,該當娶一個年輕美貌、也有武功的姑娘才是……』」偷眼向阿琪瞧去,果見她臉上一紅,神色間十分關注,接著道:「……那陳圓圓雖然號稱天下第一美人,可是現下年紀大了,葛爾丹又何必定要娶她呢?」

  阿琪忍不住道:「誰說他要娶陳圓圓了?又來瞎說!」葛爾丹搖頭道:「哪有此事?」

  韋小寶道:「是啊。我說:『啟稟皇上:葛爾丹王子殿下有個相好的姑娘,叫做阿琪姑娘……』」阿琪啐了一口,臉上神色卻十分歡喜。葛爾丹向她笑吟吟地望了一眼。韋小寶續道:「『……這位阿琪姑娘武功天下第三,只不及桑結大喇嘛、葛爾丹王子殿下,比之皇上,嘻嘻,似乎還強著一點兒,奴才說的是老實話,皇上可別見怪……』」

  桑結本來聽得有些氣悶,但聽他居然對皇帝說自己是武功天下第一,明知這小鬼的說話十成中信不了半成,但也不自禁怡然自得,鼻中卻哼了一聲,示意不信。

  韋小寶續道:「皇上說:『我不信。這小姑娘武功再好,難道還強得過她師父嗎?』我說:『皇上有所不知。這小姑娘的師父,是一位身穿白衣的尼姑,武功本來是很高的,算得上天下第三。可是有一次跟桑結大喇嘛動手,給桑結大喇嘛一掌劈過去,那師太抵擋不住,全身內功散得無影無蹤。因此武功天下第三的名號,就給她徒兒搶去了。』」

  阿琪聽他說穿自己的師承來歷,心下驚疑不定:「他怎會知道我師父?」

  桑結雖未和九難動過手,但十二名師弟盡數在她師徒手下死於非命,實是生平的奇恥大辱,此刻聽韋小寶宣稱九難給自己一掌劈得內功消散,實是往自己臉上大大貼金。他和葛爾丹先前最擔心的,都是怕韋小寶揭露自己的醜史,因此均想儘快殺了此人滅口,待聽他將自己的大敗說成大勝,倒也不忙殺他了。桑結向阿琪凝視片刻,心想:「我此刻才知,原來你是那白衣小尼姑的徒兒。這中間只怕有點兒古怪。」

  阿琪問道:「你說陳圓圓什麼的,又怎樣了?」

  韋小寶道:「那陳圓圓,我在昆明是親眼見過的。不瞞姑娘說,她比我大了好多歲,不過『天下第一美人』這六個字,的確名不虛傳。我一見之下,登時靈魂兒出竅,手腳冰冷,全身發抖,心中只說『世上哪有這樣美貌的人兒?』阿琪姑娘,你的師妹阿珂,算得是很美了,但比之這個陳圓圓,容貌體態,那可差得太多。」

  阿琪自然知道阿珂容顏絕美,遠勝於己,又知韋小寶對阿珂神魂顛倒,連他都這般說,只怕這話倒也不假,但嘴上兀自不肯服氣,說道:「你這小孩兒是個小色迷,見到人家三分姿色,就說成十分。陳圓圓今年至少也四十幾歲了,就算從前美貌,現今也不美了。」

  韋小寶連連搖頭道:「不對,不對。像你阿琪姑娘,今年不過十八九歲,當然美得不得了。再過三十年,一定仍然美麗之極,你如不信,我跟你打個賭。如果三十年後你相貌不美了,我割腦袋給你。」

  阿琪嘻地一笑,任何女人聽人稱自己美貌,自然開心,而當著自己情郎之面稱讚,更加心花怒放,何況她對自己容色本就頗有自信,想來三十年後,自己也不會難看多少。

  韋小寶只盼她答允打這賭,那麼葛爾丹說不定會看在意中人面上,便讓自己再活三十年,到那時再決輸贏,也還不遲。不料桑結哼了一聲,冷冷地道:「就可惜你活不過今晚了。阿琪姑娘三十年後的芳容,你沒福氣見到啦。」

  韋小寶嘻嘻一笑,說道:「那也不打緊。只盼大喇嘛和王子殿下記得我這句話,到三十年後的今天,就知韋小寶有先見之明了。」桑結、葛爾丹、阿琪三人忍不住都哈哈大笑。韋小寶自也跟著大笑湊趣。

  他又道:「我到昆明,還是去年的事,我是送建甯公主去嫁給吳三桂的兒子,你們三位都知道的了。本來這是大大的喜事,可是一進昆明城裏,只見每條街上都有人在號啕大哭,隔不了幾家,就是一口棺材,許多女人和小孩披麻戴孝,哭得昏天黑地。」

  葛爾丹和阿琪齊問:「那為了什麼?」

  韋小寶道:「我也奇怪得很哪。一問雲南的官兒,大家支支吾吾地都不肯說。後來我派親兵出去打聽,才知道了,原來這天早晨,陳圓圓聽說公主駕到,親自出來迎接。她從轎子裏一出來,昆明十幾萬男人就都發了瘋,個個擁過去看她,都說天上仙女下凡,你推我擁,踹死了好幾千人。平西王帳下的武官兵丁起初拚命彈壓,後來見到了陳圓圓,大家刀槍也都掉了下來,個個張大了口,口水直流,只是瞧著陳圓圓。」

  桑結、葛爾丹、阿琪三人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均想:「這小孩說話定然加油添醬,不過陳圓圓恐怕當真美貌非凡,能見上一見就好了。」

  韋小寶見三人漸漸相信,又道:「王子殿下,平西王麾下有個總兵,叫做馬寶,你聽過他名字麼?」葛爾丹和阿琪都點了點頭。他二人和馬寶曾同去少林寺,怎不認得?葛爾丹道:「那天在少林寺中,你也見過他的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他麼?我倒忘了。當日我只留神王子殿下大顯神功,打倒少林寺的高僧,沒空再瞧旁人,就算稍有一點兒空閒,也只顧到向阿琪姑娘的花容月貌偷偷多看上幾眼。」阿琪啐了他一口,心中卻甚歡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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