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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九回 先生樂事行如櫛 小子浮蹤寄若萍(6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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韋小寶心道:「我這就娶媳婦去了。」吹熄了油燈,道:「媽,你快睡,我等你睡著了再睡。」韋春芳笑駡:「小王八蛋,花樣真多。」便閉上了眼。她累了一日,又喝了好幾杯酒,見到兒子回來,更喜悅不勝,一定下來,不多時便迷迷糊糊地睡去了。韋小寶聽到她鼾聲,躡手躡腳地輕步走到門邊,心中一動,又回來將母親的褲子拋在帳子頂上,心道:「待會你如醒轉,沒了褲子,就不能來捉我。」 走到甘露廳外一張,見鄭克塽仰在椅中,阿珂伏在桌上,都已一動不動,韋小寶大喜,待了片刻,見兩人仍然不動,當即走進廳去,反手待要帶門,隨即轉念:「不忙關門,倘若這小子是假醉,關上了門可逃不走啦。」拔了匕首在手,走近身去,伸右手推推鄭克塽,他全不動彈,果已昏迷,又推推阿珂。她唔唔兩聲,卻不坐起。韋小寶心想:「她喝酒太少,只怕不久就醒了,那可危險。」將匕首插入靴中,扶了她坐直。 阿珂雙目緊閉,含含糊糊地道:「我……我不能喝了。」韋小寶低聲道:「乖,再喝一杯。」斟滿一杯酒,左手挖開她小嘴,將酒灌了下去。 眼見阿珂迷迷糊糊將這杯迷春酒吞入肚中,心道:「老子跟你明媒正娶地拜了天地,你不肯跟老公洞房花燭,卻到麗春院來做小婊子,要老公做瘟生來梳籠你,真正犯賤。」 阿珂本就秀麗無儔,這時酒醉之後,紅燭之下更顯得千嬌百媚。韋小寶色心大動,再也不理會鄭克塽死活醉醒,將阿珂打橫抱起,走進甘露廳側的大房。 這間大房是接待豪客留宿的,一張大床足有六尺來闊,錦褥繡被,陳設華麗。韋小寶將阿珂輕輕放在床上,回出來拿了燭臺,放在床頭桌上,只見阿珂臉上紅豔豔的,不由得一顆心撲通、撲通地亂跳,俯身給她脫去長袍,露出貼身穿著的淡綠褻衣。 他伸手去解她褻衣的扣子,突然聽得背後腳步聲響,一人沖了進來,正要回頭,辮子一緊,耳朵一痛,又已給韋春芳抓住了。韋小寶低聲道:「媽,快放手!」 韋春芳罵道:「小王八蛋,咱們人雖窮,院子裏的規矩可壞不得。揚州九大名院,哪有偷客人錢的。快出去!」韋小寶急道:「我不是偷人錢啊。」 韋春芳用力拉他辮子,拚命扯了他回到自己房中,罵道:「你不偷客人錢,解人家衣服幹什麼?這幾十兩銀子,定是做小賊偷來的。辛辛苦苦地養大你,想不到你竟會去做賊。」一陣氣苦,流下淚來,拿起床頭的兩錠銀子,摔在地下。 韋小寶難以解釋,若說這客人女扮男裝,其實是自己的老婆,一則說來話長,二則母親說什麼也不會相信,只道:「我為什麼要偷人家錢?你瞧,我身邊還有許多銀子。」從懷中掏出一大迭銀票,說道:「媽,這些銀子我都要給你的,怕一時嚇壞了你,慢慢再給你。」 韋春芳見幾百兩的銀票共有數十張之多,只嚇得睜大了眼,道:「這……這……小賊,你……你……你還不是從那兩個相公身上摸來的?你轉世投胎,再做十世小王八蛋,也掙不到這許多銀子,快去還了人家。咱們在院子裏做生意,有本事就騙人家十萬八萬,卻是要瘟生心甘情願,雙手奉送。只要偷了人家一個子兒,二郎神決不饒你,來世還是幹這營生。小寶,娘是為你好!」說到後來,語氣轉柔,又道:「人家明日醒來,不見了這許多銀子,哪有不吵起來的?衙門裏公差老爺來一查,捉了你去,還不打得皮開肉爛的嗎?乖小寶,咱們不能要人家這許多銀子。」說來說去,總是要兒子去還錢。 韋小寶心想:「媽纏七夾八,這件事一時說不明白了,鬧到老鴇、烏龜知道了,大家來一亂,這件事全壞啦。」心念一動,已有了主意,便道:「好,好,媽,就依你的。」攜了母親的手來到甘露廳,將一迭銀票都塞在鄭克塽懷裏,拉出自己兩個衣袋底,拍拍身上,道:「我一兩銀子也沒了,你放心吧?」韋春芳歎了口氣,道:「好,要這樣才好。」 韋小寶回到自己房裏,見母親下身穿著一條舊褲,不由得嗤地一笑。韋春芳彎起手指,在他額頭蔔的一記,罵道:「我起身解手,摸不到褲子,就知你不幹好事去了。」說著不禁笑了起來。韋小寶道:「啊喲,不好,要拉屎。」抱住肚子,匆匆走出。韋春芳怕他又去甘露廳,見他走向後院茅房,這才放心,心道:「你再要去花廳,總逃不過老娘的眼去。」 韋小寶走出邊門,飛奔回到何園。守門親兵伸手攔住,喝道:「幹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我是欽差大人,你不認得了嗎?」那親兵一驚,仔細看去,果是欽差大人,忙道:「是,是大人……」韋小寶哪等他說完,快步回到房中,說道:「好雙兒,快快,幫我變回欽差大人。」一面說,一面用力扯身上長衫。 雙兒服侍他洗臉更衣,笑道:「欽差大人私行察訪,查到了真相嗎?」韋小寶道:「查到了,咱們這就去拿人。你快穿親兵衣服,再叫八名親兵隨我去。」雙兒道:「要不要叫徐老爺子們?」韋小寶心想:「鄭克塽和阿珂已經迷倒,手到擒來,不費吹灰之力。徐天川他們要是跟了去,又不許我殺姓鄭的那臭小子了。叫了親兵同去,是擺架子嚇我娘、嚇老鴇龜兒的。」便道:「不用了。」 雙兒穿起親兵服色,道:「咱們叫曾姑娘同去,好不好?」親兵隊中只有她跟曾柔兩個是女扮男裝,兩個少女這些日子相處下來,已十分親密。韋小寶心想:「要抱阿珂到這裏來,她一個不行,須得兩個人抬才是。欽差大人不能當著下人動手,又不能讓親兵的臭手碰到我老婆的香身。」說道:「很好,你叫她一起去,可別叫王屋派那些人。」 曾柔本就穿著親兵裝束,片刻間便即就緒。韋小寶帶著二女和八名親兵,又到麗春院來。兩名親兵上去打門,喝道:「參將大人到,快開門迎接。」眾親兵得了囑咐,只說韋小寶是參將,要嚇嚇老鴇、龜兒,一名參將已綽綽有餘。 打了半天,大門才呀的一聲開了,一名龜奴迎了出來,叫道:「有客!」這兩個字叫得沒精打采。韋小寶怕他認得自己,不敢向他瞧去。一名親兵喝道:「參將老爺駕到,叫老鴇好好侍候。」 韋小寶來到廳上,老鴇出來迎接,對韋小寶瞧也不瞧,便道:「請老爺去花廳吃茶。」韋小寶心想:「你不瞧我最好,免得認了我出來,也不用見我媽了,吩咐他們抬了阿珂和鄭克塽走便是。」只是這老鴇平素接待客人十分周到,對官面上的更是恭敬客氣,今日卻這等冷淡,話聲也很古怪,不覺微感詫異。 他走進甘露廳,見酒席未收,鄭克塽仍仰坐在椅中,正待下令,只見一個衣著華麗之人走了過來,說道:「韋大人,你好!」 韋小寶一驚,心道:「你怎認得我?」向他瞧去,這一驚非同小可,彎腰伸手,便去摸靴中匕首。突覺手上一緊,身後有人抓住了他手腕,冷冷地道:「好好坐下吧,別動粗!」左手抓住他後領,提起他身子,往椅中一送。韋小寶暗暗叫苦,但聽得雙兒一呼嬌叱,已跟那人動上了手。曾柔上前夾擊,旁邊一個錦衣公子發掌向她劈去,兩人鬥了起來。 韋小寶凝目看時,這錦衣公子原來也是女扮男裝,是阿珂的師姊阿琪。跟雙兒相鬥之人身材高瘦,卻是西藏喇嘛桑結,這時身穿便裝,頭上戴帽,拖了個假辮。第一個衣著華麗之人則是蒙古王子葛爾丹。韋小寶心道:「我忒也胡塗,明明聽得鄭克塽說約了葛爾丹在此相會,怎不防到這一著?我一見阿珂,心裏就迷迷糊糊的,連老子姓什麼也忘了。他媽的,我老子姓什麼,本來就不知道,倒也難怪。」 只聽得雙兒「啊喲」一聲,腰裏已遭桑結點了穴道,摔倒在地。這時曾柔還在和阿琪狠鬥,阿琪招式雖精,苦於出手無力,幾次打中了曾柔,卻傷她不得。桑結走近身去,兩招之間就將曾柔點倒。八名親兵或為桑結點倒,或給葛爾丹打死,摔在廳外天井中。 桑結嘿嘿一笑,坐了下來,說道:「韋大人,你師父呢?」說著伸出雙手,直伸到他面前。只見他十根手指都少了一截,本來手指各有三節,現下只剩下兩節,極為詭異可怖。韋小寶暗暗叫苦:「那日他翻閱經書,手指沾上了我所下的毒,這人居然狠得起心,將十根手指都斬了下來。今日老子落在他手中,一報還一報,把我十根手指也都斬下一截,那倒還不打緊,怕的是把我腦袋斬下一截。」 桑結見他嚇得呆了,甚是得意,說道:「韋大人,當日我見你小小孩童,不知你是朝中大大的貴人,多有得罪。」韋小寶道:「不敢當。當日我只道你是一個尋常喇嘛,不知你是一位大大的英雄,多有得罪。」桑結哼了一聲,問道:「你怎知我是英雄了?」韋小寶道:「有人在經書上下了劇毒,想害我師父,給我師父識破了,不敢伸手去碰。你定要瞧這部經書,我師父無可奈何,只好給你。大喇嘛,你手指中毒之後,當機立斷,立刻就把毒手指斬去,真正了不起!自己抹脖子自殺容易,自己斬去十根手指,古往今來,從來沒哪一位大英雄幹過。想當年關雲長刮骨療毒,不皺一皺眉頭,那也是旁人給他刮骨,要他自己斬手指,那就萬萬不能。你比關雲長還厲害,這不是自古以來天下第一位大英雄麼?」 桑結明知他大拍馬屁,不過想自己對他手下留情,比之哀求饒命,相差也是無幾,不過這些言語聽在耳裏,倒也舒服受用。當日自己狠心砍下十根手指,這才保得性命,雖然雙手殘廢,許多武功大打折扣,但想到彼時生死懸於一線,自己竟有這般剛勇,心下也常自引以為傲。他帶同十二名師弟,前來中原劫奪《四十二章經》,結果十二人盡皆喪命,自己還鬧得雙手殘廢,如此倒黴之事,自然對人絕口不提,也從來沒人敢問他為何會斬去十根手指,因此韋小寶這番話,還是第一次聽見。 大喇嘛陰沉沉的臉上,不自禁多了幾絲笑意,說道:「韋大人,我們得知你駕臨揚州,大家便約齊了來跟你相會。你專門跟平西王搗蛋,壞了他老人家不少大事。額駙想回雲南探親,也是給你阻住的,是不是?」韋小寶道:「各位消息倒靈通,當真了得!這次我出京,皇上吩咐了什麼話,各位知不知道?」桑結道:「倒要請教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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