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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回 捲幔微風香忽到 瞰床新月雨初收(5)


  康親王忙道:「能,能,定能造得一模一樣,包管沒半點破綻。做了樣子之後,兄弟就把原來的經書放回,決不敢有絲毫損傷。」其實他明知倉促之間仿造一部經書,要造得全無破綻,殊所難能,他是想將真假經書掉一個包,將假經書讓韋小寶放回原處,真的經書呈繳皇帝。料想韋小寶不識之無,難以分辨真偽,將來能不發覺,那是上上大吉,就算發覺,也已連累不到自己頭上。只是這番用意,此刻自不能直言。

  韋小寶道:「好,事不宜遲,我這就想法子去偷,王爺在府上靜候好音便了。」

  康親王千恩萬謝,親自送他到門外,又不住叮囑他務須小心。

  韋小寶回到屋中,將幾十片羊皮碎片在燈下拼湊,心想八部已得其七,就算空下一些,也能拼個大概出來。哪知足足花了大半個時辰,連地圖的一隻角也湊不起來。他本無耐心,厭煩起來,便不再拼,當下將千百片碎片用油紙包了,外面再包了層油布,貼身藏好。心想:「老康是正紅旗旗主,他這部經書自然是紅封皮的,明兒我另拿一部給他便是。」

  次日清晨,將鑲白旗經書的羊皮面縫好,粘上封皮,揣在懷中,徑去康親王府。

  康親王一聽他到來,三腳兩步地迎了出來,握住他雙手,連問:「怎樣,怎樣?」韋小寶愁眉苦臉,搖了搖頭。康親王一顆心登時沉了下去,說道:「這件事本來為難,今日沒能成功……」韋小寶低聲道:「東西拿到了,就怕你十天半月之內,假冒不成。」

  康親王大喜,一躍而起,將他一把抱住,抱入書房。

  眾親隨、侍衛見王爺這等模樣,不由得暗暗好笑。

  韋小寶將經書取出,雙手送將過去,問道:「是這東西嗎?」康親王緊緊抓住,全身發抖,打開書函一看,道:「正是,正是,這是鑲白旗的賜經,因此是白封皮鑲紅邊兒的。咱們立刻開工雕版。兄弟,你得再教我一個法兒,怎生推搪得幾天。嗯,我假裝從馬上跌了下來,摔得頭破血流,昏迷不醒。待得冒牌經書造好,再去叩見皇上,你說可好?」

  韋小寶搖頭道:「皇上英明之極,你掉這槍花,他心中犯了疑,你將西貝貨兒呈上去,皇上細細一看,只怕西洋鏡當場就得拆穿。這部書跟你失去的那部,除了封皮顏色之外,還有什麼不同?」康親王道:「就只封皮顏色不同,另外都是一樣。」韋小寶道:「這個容易!你將這部書換個封皮,今日就拿去呈給皇上。」

  康親王又驚又喜,顫聲道:「這……這……宮裏失了經書,查究起來,只怕要牽累到兄弟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昨晚悄悄在上書房裏偷了出來,沒人瞧見的。就算有人瞧見,哼哼,諒這狗崽子也不敢說。我跟你擔了這個干係便是。」康親王心下感激,不由得眼眶也濕了,握住他雙手,再也說不出話來。

  韋小寶回到宮中,另行拿了兩部經書,去尋胖頭陀和陸高軒。他想正黃旗的經書上浸滿了毒水,給桑結喇嘛搶去了;鑲白旗的給了康親王;剩下五部之中,鑲黃、正白兩部從鼇拜家中抄來,鑲藍從老婊子的櫃中取得,這三部書老婊子都見過的,這時老婊子如在洪教主身邊,呈上去可大大不妙。正紅旗的從康親王府中順手牽來,鑲紅旗的從瑞棟身上取得,老婊子雖知來歷,卻也不妨。於是交給胖陸二人的是一部正紅,一部鑲紅。胖陸二人早已等得望眼欲穿,見他突然到來,又得到了教主所要的兩部經書,當真喜從天降。

  韋小寶道:「陸先生,你將經書呈給教主和夫人,說道我打聽到,吳三桂知道另外六部經書的下落。我白龍使為教主和夫人辦事,忠字當頭,十萬死百萬死不辭,因此要到雲南去赴湯蹈火,找尋經書。胖尊者,你護送我去再為教主立功。」胖陸二人欣然答應。

  胖頭陀道:「陸兄,白龍使立此大功,咱二人也跟著有了好處。教主賜下豹胎易筋丸的解藥,你務必儘快差妥人送到雲南來。」

  陸高軒連聲稱是,心想:「白龍使小小年紀,已如此了得。教主這大位,日後非傳給他不可。我此刻不趁機討好於他,更待何時?」說道:「這解藥非同小可,屬下決不放心交給旁人,定當親自送來。白龍使,屬下對你忠心耿耿,定要服侍你服瞭解藥之後,屬下和胖兄再服。否則就算豹胎易筋丸藥性發作,屬下有解藥在手,寧死也決不先服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很好,很好,你對我如此忠心,我總忘不了你的好處。」陸高軒大喜,躬身道:「屬下恭祝白龍使永享清福,壽比南山。」韋小寶心想:「我只比教主低了一級,永享清福,壽比南山,倒也不錯了。」

  他回宮不久,便有太監宣下朝旨,封韋小寶為一等子爵,賜婚使,護送建甯公主前赴雲南,賜婚平西王世子吳應熊。吳應熊封三等精奇尼哈番,加少保,兼太子太保。

  韋小寶取錢賞了太監,心想:「倒便宜了吳應熊這小子,娶了個美貌公主,又封了個大官。說書先生說精忠岳傳,岳飛岳爺爺官封少保,你吳應熊臭小子如何能跟岳爺爺相比?」轉念又想:「皇上封他做個大官,只不過叫吳三桂不起疑心,遲早會砍他的腦袋。鼇拜可也不是官封少保嗎?對,對,岳飛岳少保也給皇帝殺了。可見官封少保,便是要殺他的頭。下次皇上如果封我做少保,可得死命推辭。」

  當下去見皇帝謝恩,說道:「皇上,奴才這次去雲南跟你辦事,你有什麼錦囊妙計,那就跟我說了吧。」康熙哈哈大笑,說道:「小桂子沒學問。錦囊妙計,是封在錦囊之中的,天機不可洩漏,怎能先跟你說?」韋小寶道:「原來如此。可惜我不識字,皇上若有錦囊妙計,須得畫成圖畫。皇上,上次你吩咐我去清涼寺做主持,這道聖旨,畫得可挺美哪。」

  康熙笑道:「自古以來,聖旨不用文字而用圖畫,只怕以咱們君臣二人開始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這叫做前無古人,後無來者。」康熙笑道:「很好。你記性好,教了你的成語,便記住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皇上教的,我總記得,別人教的,可記來記去總記不住,也不知是什麼道理。好比一言既出,什麼馬難追,這匹什麼馬,總是記不住。」

  說到這裏,太監稟報建甯公主前來辭行。康熙向韋小寶望了一眼,吩咐進見。

  建甯公主一進書房,便撲在康熙懷裏,放聲大哭,說道:「皇帝哥哥,我……我……我不願嫁到雲南,求你收回聖旨吧。」

  康熙本來自幼便喜歡這個妹子,但自從得知假太后的惡行之後,連帶地對妹子也生了厭憎之心,將她嫁給吳應熊,實是有心陷害,這時見她哭得可憐,倒有些不忍,但事已至此,已難收回成命,拍拍她肩膀,溫言道:「女孩子長大了,總是要嫁人的。我給你揀的丈夫可很不錯哪。小桂子,你跟公主說,那吳應熊相貌挺英俊的,是不是?」

  韋小寶道:「正是。公主,你那位額駙,是雲南省有名的美男子,上次他來北京,前門外有十幾個姑娘打架,打出了三條人命。」建甯公主一怔,問道:「那為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平西王世子好俊好帥,天下有名。他進京那天,北京城裏成千成萬的姑娘太太們都擠著去瞧。有十幾個姑娘你擠我,我擠你,便打起來啦。」建甯公主破涕為笑,啐道:「呸!你騙人,哪有這等事?」

  韋小寶道:「公主,你猜皇上為什麼派我護送你去雲南?又吩咐我多帶侍衛兵勇,妥為保護?」公主道:「那是皇帝哥哥愛惜我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啊,這是皇上的英明遠見,深謀遠慮。你想,額駙這樣英俊瀟灑,不知有多少姑娘想嫁給他做夫人,現今給你一下子占了去,天下不知道打翻了多少醋缸子、醋罎子、醋罐子、醋瓶子。有些會武藝的姑娘一怒,說不定要來跟你為難。雖然公主自己武功高強,終究寡不敵眾,是不是?因此奴才這一次護送公主南下,肩頭的擔子可真不輕,要對付這一隊糖醋娘子軍,你想想,可有多難?」

  建甯公主笑道:「什麼糖醋娘子軍,你真會胡說八道!」她這時笑靨如花,臉頰上卻兀自掛著幾滴亮晶晶的淚珠,向康熙道:「皇帝哥哥,小桂子送我到了雲南之後,就讓他陪著我說話兒解悶,否則我可不去。」康熙笑道:「好,好,讓他多陪你些時候,等你一切慣了再說。」建甯公主道:「我要他永遠陪著我,不讓他回來。」

  韋小寶一伸舌頭,道:「那不成,你的駙馬爺倘若見我惹厭,生起氣來,一刀將我砍了,沒了腦袋的小桂子,可不能陪公主說話解悶了。」建甯公主小嘴一扁,道:「哼,他敢?」

  康熙道:「小桂子,你去雲南之前,有件事先給我查查。上書房裏不見了一部佛經,這事可有點奇怪,連這裏的東西,竟也有人敢偷!」說到最後一句話時,語氣已頗為嚴峻。韋小寶應道:「是,是。」建甯公主插口道:「皇帝哥哥,你這部佛經是我拿的。嘻嘻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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