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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回 捲幔微風香忽到 瞰床新月雨初收(4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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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時康熙心中所想到的,是順治在五臺山金閣寺僧房中囑咐他的話: 「兒啊,你精明能幹,愛護百姓,做皇帝是比我強得多了。那八部《四十二章經》中所藏地圖,是一個極大藏寶庫的所在。當年我八旗兵進關,在中原各地擄掠所得的金銀財寶,都藏在這寶庫之中。寶庫是八旗公有,因此地圖要分為八份,分付八旗,以免為一旗獨吞。關內漢人比咱們滿洲人多過百倍,倘若一齊起來造反,咱們萬萬壓制不住,那時就當退回關外,開了寶庫,八旗平分,今後數百年也就不愁溫飽。」 康熙當時便想起了父皇要韋小寶帶回來的話:「天下事須當順其自然,不可強求,能給中原蒼生造福,那是最好。倘若天下百姓都要咱們走,那麼咱們從哪裏來,就回哪裏去。」聽得順治又說:「我滿清唾手而得天下,實是天意,這中間當真十分僥倖。咱們不可存著久居中原之心,可別弄得滿洲人盡數覆滅於關內,匹馬不得出關。」 康熙口中唯唯稱是,心中卻大不以為然:「我大清在中原的大業越來越穩,今後須當開疆拓土,建萬世不拔之基,又何必留什麼退步?一留退步,只有糟糕。父親出了家,心情恬退,與世無爭,才這樣想。」果然聽得父親接下去道:「不過當年攝政王吩咐各旗旗主:關外存有大寶藏之事,萬萬不能洩露,否則滿洲王公兵將心知尚有退步,遇上漢人造反,大家不肯拚死相鬥,那就大事去矣。因此八旗旗主傳交經書給後人之時,只能說經中所藏秘密,關及滿清的龍脈,龍脈一遭人掘斷,滿洲人就人人死無葬身之地。一來使得八旗後人不敢忽起貪心,偷偷去掘寶藏;二來如知有人前去掘寶,八旗便群起而攻,竭力阻止。只有一國之主,才能得知這真正秘密。」 康熙回思當日的言語,心中又一次想到:「攝政王雄才大略,所見極是。」向韋小寶瞧了一眼,心道:「小桂子雖然忠心,卻也只能跟他說龍脈,不能說寶庫。這小子日後年紀大了,怎保得定他不起貪心。太后昨天對我說,父皇當年決意出家之時,已將這大秘密告知了太后,要她等我年長之後轉告,太后所以忍辱偷生,正是為了這件大事。她可不知我已到五臺山去見到了父皇,也幸而如此,太后沒給老婊子害死。」 韋小寶見康熙來回踱步思索,突然心念一動,說道:「皇上,倘若老婊子是吳三桂派進宮來的,他……他手裏就有七部經書。」 康熙一驚,心想此事倒是大有可能,叫道:「傳尚衣監!」 過了一會,一名老太監走進書房磕頭,是尚衣監的總管太監。康熙問道:「查明白了嗎?」那太監道:「回皇上:奴才已仔細查過,這件僧袍的衣料,是北京城裏織造的。」康熙嗯了一聲。韋小寶這才明白:「原來皇上要查那矮冬瓜的來歷。衣料是京裏織造,就查不到什麼了。」那太監又道:「不過那套男子內衣內褲,是遼東的繭綢,出於錦州一帶。」康熙臉上現出喜色,點點頭道:「下去吧。」那太監磕頭退出。 康熙道:「只怕你料得對了,這矮冬瓜說不定跟吳三桂有些瓜葛。」韋小寶道:「奴才可不明白了。」康熙道:「吳三桂以前鎮守山海關,錦州是他的轄地。這矮冬瓜或許是他的舊部。」韋小寶喜道:「正是,皇上英明,所料定然不錯。」 康熙沉吟道:「倘若老婊子逃回雲南,你此行可多一分危險。你多帶侍衛,再領三千驍騎營軍士去。」韋小寶道:「是,皇上放心。最好奴才能將老婊子和矮冬瓜都抓了來,千刀萬剮,好給太后出這口氣。」 康熙拍拍韋小寶的肩膀,微笑道:「你如能再立此大功,給太后出了這口氣,嘿嘿,你年紀太小,官兒太大,我倒有些為難了。不過咱們小皇帝、小大臣,一塊兒幹些大事出來,讓那批老官兒們嚇得目瞪口呆,倒也有趣得緊。」 韋小寶道:「皇上年紀雖小,英明遠見,早已叫那批老東西打從心眼兒裏佩服出來。待您再料理了吳三桂,那更是前無來者,後無古人。」 康熙哈哈大笑,說道:「他媽的,前無古人,後無來者!你這傢伙聰明伶俐,就是不學無術,不肯讀書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是,是。奴才幾時有空,得好好讀他幾天書。」 其實韋小寶粗鄙無文,康熙反而歡喜,他身邊文學侍從的臣子要多少有多少,整日價詩雲子曰聽得多了,和韋小寶說些市井俗語,頗感暢快。 韋小寶辭了出來,剛出書房,便有一名侍衛迎上來,請了個安,低聲道:「韋副總管,康親王想見您,不知韋副總管有空沒有?」韋小寶問道:「王爺在哪裏?」那侍衛道:「王爺在侍衛房等候回音。」韋小寶道:「他親自來了?」那侍衛道:「是,是。他說想請韋副總管去喝酒聽戲,就是擔心皇上有要緊大事差韋副總管去辦,您老人家分不了身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他媽的,我是什麼老人家了?」 來到侍衛房中,只見康親王一手拿著茶碗,坐著呆呆出神,眉頭皺起,深有憂色。他一見韋小寶進來,忙放下茶碗,搶上來拉住他手,說道:「兄弟,多日不見,可想殺我了。」 韋小寶明知他為了失卻經書之事有求於己,但見他如此親熱,也自歡喜,說道:「王爺有事,派人吩咐一聲就行了,賞酒賞飯,卑職還不巴巴地趕來麼?你這樣給面子,卻自己來找我。」康親王道:「我家裏已預備了戲班子,就怕兄弟沒空。這會兒能過去坐坐嗎?」韋小寶笑道:「好啊,王爺賞飯,只要不是皇上吩咐我去辦什麼急事,就是我親生老子死了,卑職也要先擾了王爺這頓飯再說。」 兩人攜手出宮,乘馬來到王府。康親王隆重款待,極盡禮數,這一次卻無外客。飯罷,康親王邀他到書房之中,說些閒話,贊他代皇上在少林寺出家,積下無數功德善果,又贊他年紀輕輕,竟已做到御前侍衛副總管、驍騎營都統,前程實是不可限量。韋小寶謙遜一番,說以後全仗王爺提攜栽培。 康親王歎了一口氣,說道:「兄弟,你我是自己人,什麼都不用瞞你,做老哥的眼前大禍臨頭,只怕身家性命都難保了。」韋小寶假裝大為驚奇,說道:「王爺是代善大貝勒的嫡派子孫,鐵帽子王,皇上正信任重用,有什麼大禍臨頭了?」 康親王道:「兄弟有所不知。當年咱們滿清進關之後,每一旗旗主,先帝都賜了一部佛經。我祖上是正紅旗旗主,也蒙恩賜一部。今日皇上召見,要我將先帝賜經呈繳。可是……可是我這部經書,卻不知如何,竟……竟給人盜去了。」 韋小寶滿臉驚訝,說道:「真稀奇了!金子銀子不妨偷偷,書有什麼好偷?這書是金子打的麼?還是鑲滿了翡翠珠寶,值錢得很?」 康親王道:「那倒不是,也不過是尋常的經書。可是我沒能好好保管先帝賜物,委實是大不敬。皇上忽然要我呈繳,只怕是知道我失去賜經,要追究此事。兄弟,你可得救我一救。」說著站起身來,請下安去。 韋小寶急忙還禮,說道:「王爺這等客氣,可不折殺了小人?」康親王愁眉苦臉地道:「兄弟,你如不給我想個法子,我……我只好自盡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王爺也未免把事情看得太重了。我明日將這件事奏知皇上,最多也不過罰王爺幾個月俸銀,或者交宗人府嚴詞申斥一番,哪有性命交關之理?」康親王搖頭道:「只要保得性命,就真把我這親王的王爵革去,貶作庶人,我也已謝天謝地,心滿意足了。鑲藍旗旗主鄂碩克哈因為丟了賜經,昨兒給打入了天牢,聽說很受了拷打,皇上派人嚴審,那部經書到底弄到哪裏去了。」說著臉上肌肉抖動,顯是想到了身入天牢、備受苦刑的慘酷。 韋小寶皺眉道:「這部經書當真如此要緊?啊,是了,那日抄鼇拜的家,太后命我到他家裏去找兩部什麼三十二章經、四十三章經什麼的。王爺不見了的,就是這個東西麼?」康親王臉上憂色更深,說道:「正是,是《四十二章經》。一抄鼇拜的家,太后什麼都不要,單要經書,可見這東西非同小可。兄弟可找到了沒有?」韋小寶道:「找是找到了。鼇拜那廝把經書放在他臥房的地板洞裏,找得我出了一身大汗。這經書有什麼稀奇?我給你到和尚廟裏去要他十部八部來,繳給皇上就是。」康親王道:「先皇欽賜的經書,跟和尚廟裏的尋常佛經大不相同,可混冒不來。」 韋小寶神色鄭重,說道:「這樣倒真有點兒麻煩了。不知王爺要我辦什麼事?」 康親王搖搖頭,說道:「這件事我實在說不出口,怎……怎能要兄弟去做欺君之事?」韋小寶一拍胸膛,道:「王爺但說不妨。你當韋小寶是朋友,我為你送了這條小命,也是一場義氣。好,你去奏知皇上,就說這部經書我韋小寶借去瞧瞧,卻不小心弄丟了。皇上問起來,我一口承認,毫不推搪。皇上這幾天很喜歡我,最多打我一頓板子,未必就會砍了我的頭。」康親王道:「多謝兄弟的好意,但這條路子恐怕行不通。皇上不會相信兄弟借經書去看。」韋小寶點頭道:「我雖然做過和尚,但西瓜大的字識不了一擔,借經書去看,皇上恐怕不大相信。咱們得另想法子。」 康親王道:「我是想請兄弟……想請兄弟……想請兄弟……」連說三句「想請兄弟」,卻不接下去,只是眼望韋小寶,瞧著他臉上神氣。 韋小寶道:「王爺,你不必為難。做兄弟的一條小性命……」左手抓住自己辮子,右手在自己頭頸裏一斬,做個雙手捧著腦袋送上的姿勢,說道:「已交了給你,只要不是危害皇上的大事,什麼事都聽你吩咐。」 康親王大喜,道:「兄弟如此義氣深重,唉,做哥哥的別的話也不多說了。我是想請兄弟到太后或是皇上身邊,去偷一部經書出來。我已叫定了幾十名高手匠人等在這裏,咱們連夜開工,仿造一部,好渡過這個難關。」 韋小寶問道:「能造得一模一樣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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