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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回 愛河縱涸須千劫 苦海難量為一慈(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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眾侍衛辭去後,韋小寶去見方丈,說道既有皇命,明日便須啟程,前赴清涼寺。 晦聰方丈道:「自當如此。師弟生具宿慧,妙悟佛義,可惜相聚之日無多,又須分別,未能多有切磋,同參正法,想是緣盡於此。不知師弟要帶哪些僧侶同去?」韋小寶道:「般若堂首座澄觀師侄是要的,達摩院的十八名師侄是要的。」此外又點了十多名和他說得來的僧侶,一共湊齊了三十六名。 晦聰並無異言,將這三十六名少林僧召來,說道晦明禪師要去住持五臺山清涼寺,叮囑他們隨同前去,護法修持,聽由晦明禪師吩咐差遣,不可有違。 次日一早,韋小寶帶同三十六僧,與方丈等告別。來到山下,他獨自去看雙兒。 雙兒在民家寄居,和他分別半年有餘,乍看之下,驚喜交集,雖早聽張康年轉告,主人已在少林寺出家,也不知哭過了多少場,這時親眼見到他光頭僧袍,忍不住又哭了出來。 韋小寶笑道:「好雙兒,你為什麼哭?怪我這些日子沒來瞧你,是不是?」雙兒哭道:「不……不是的。你……你……相公出了家……」韋小寶拉住她右手,提了起來,在她手背上輕輕一吻,笑道:「傻丫頭,相公做和尚是假的。」雙兒又喜又羞,連耳根子都紅了。 韋小寶細看她臉,見她容色憔悴,瘦了許多,身子卻長高了些,更見婀娜清秀,微笑道:「你為什麼瘦了?天天想著我,是不是?」雙兒紅著臉,想要搖頭,卻慢慢低下頭來。韋小寶道:「好了,你快換了男裝,跟我去吧。」雙兒大喜,也不多問,當即換上男裝,扮作個書僮模樣。 一行人一路無話,不一日來到五臺山下。剛要上山,只見四名僧人迎將上來,當先一名老僧合十問道:「眾位是少林寺來的師父嗎?」韋小寶點點頭。那老僧道:「這一位想必是法名上晦下明的禪師了?」韋小寶又點點頭。四僧一齊拜倒,說道:「得知禪師前來住持清涼,眾僧侶不勝之喜,已在山下等候多日了。」 澄光回歸少林寺後,清涼寺由老僧法勝住持。康熙另行差人頒了密旨給法勝,派他去長安慈雲寺作住持,一等少林僧來,便即交接。長安是首善之地,慈雲寺又比清涼寺大得多,法勝甚為欣喜,派了四僧在五臺山下迎接。佛家廟宇的住持等職司,向由僧團自行推選,不由官府委派,但皇帝有旨,僧寺通常也必遵行,並不違抗。 韋小寶等來到清涼寺中,與法勝行了交接之禮。眾僧俱來參見。玉林、行癡和行顛三僧卻不親至,只由玉林寫了個參見新住持的疏文。法勝次日下山,西去長安,韋小寶便是清涼寺的一寺之主了。好在種種儀節規矩有澄光等僧隨時指點,他小和尚做起方丈來,倒也似模似樣,並無差錯。 那日韋小寶與雙兒在清涼寺逐走來犯敵人,救了合寺僧侶性命,眾僧都是親見,這時見他忽然落髮出家,又來清涼寺做住持,而前方丈澄光卻叫他師叔,無不奇怪,但他於本寺有恩,且奉皇命而來,各僧盡皆欣服。韋小寶命雙兒住在寺外的一間小屋之中,以便一呼即至。 來清涼寺做住持,首要大事自是保護老皇爺周全,他詢問執事僧,得知玉林、行癡、行顛三僧仍住在後山小廟,當下也不過去打擾,和澄光大師商議後,命人在距小廟半里處的東西南北四方,各結一座茅廬,派八名少林僧輪流在茅廬當值。 諸事一定,便苦候張康年和趙齊賢的音信,好得知那綠衫女郎的姓名來歷,可是等了數月,竟沒絲毫信息,寂寞之時,便和澄觀拆解招式,把老和尚當做了「那個女施主」。偶爾溜到雙兒的小屋中,跟她說說笑話,摸摸她小手。有時想及:「我服了洪教主的『豹胎易筋丸』,倘若一年之內不送一部經書去神龍島,毒性發作起來,可不是玩的,算起來也沒剩下幾個月了。我如變得又老又蠢,跟澄觀師侄一模一樣,我那綠衣老婆一見,便叫我『油嘴滑舌的老和尚』,再在她綠裙上剪下一幅布來,做頂帽子給我戴戴,那可差勁之至了!」 這一日,他百無聊賴,獨自在五臺山到處亂走,心中想的只是那綠衫女郎,行到一條山溪之畔,見一株垂柳在風中不住晃動,心想:「這株柳樹若是我那綠衣老婆,老子自然毫不客氣,走上前去一把抱住。她一定不依,使一招昆侖派的『千岩競秀』,接連向我拍上幾掌。那也沒什麼大不了,老子便使一招『沿門托缽』,大大方方地化去。澄觀師侄說這一招要使得舉重若輕,方顯名門正派武功的風範。但老子舉輕若輕,舉重若重,當真太重便舉不起,管他媽的什麼名門旁門、正派邪派?這一招發出,跟著便是一招『智珠在握』,左手抓她左手,右手抓她右手,牢牢擒住,那是殺我頭也不放開了……」 他想得高興,手上便一招一式地使出,噗噗兩聲,雙手各自抓住一根柳枝,將吃奶的力氣也用了出來,牢牢握住。忽聽得一人粗聲粗氣地道:「你瞧這小和尚在發癲!」 韋小寶吃了一驚,抬頭看時,見有三個紅衣喇嘛,正向著他指指點點地說笑。韋小寶臉上一紅,一時之間,只道自己心事給他們看穿了,堂堂清涼寺的大方丈,卻在荒山無人之處,想著要抓住一個美麗姑娘,實在也太丟臉,當即回頭便走。 轉過一條山道,迎面又過來幾個喇嘛。五臺山上喇嘛廟甚多,韋小寶也不以為意,有了适才之事,不願和他們正面相對,轉過了頭,假意觀賞風景,任由那幾名喇嘛從身後走過。只聽得一名喇嘛說道:「上頭法旨,要咱們無論如何,在今日午時之前趕上五臺山,當真急如星火,可是上得山來,什麼玩意兒都沒有。那不是開玩笑麼?」另一名喇嘛道:「上頭這樣安排,總有道理的。」 韋小寶聽了也不在意,回到清涼寺,只見澄通候在山門口,一見到他,立即迎上,低聲道:「師叔,我看情形有些不大對頭。」韋小寶見他臉色鄭重,忙問:「怎麼?」 澄通招招手,和他沿著石級,走上寺側的一個小山峰。韋小寶一瞥眼間,只見南邊一團團的無數黃點,凝神看去,那些黃點原來都是身穿黃衣的喇嘛,沒一千也有九百,三五成群,分佈于樹叢山石之間。韋小寶嚇了一跳,道:「這許多喇嘛,幹什麼哪?」澄通向西一指,道:「那邊還有。」韋小寶轉眼向西,果然也有成千喇嘛,一堆堆的或坐或立。日光自東向西照來,白光閃爍,眾喇嘛身上都帶著兵刃。韋小寶更加吃驚,道:「他們帶著兵刃,莫非……莫非……」眼望澄通。澄通緩緩點頭,說道:「師侄猜想,也是如此。」 韋小寶轉向北方、東方望去,每一邊都有數百名喇嘛,再細加觀看,但見喇嘛群中有些披了深黃袈裟,自是一隊隊的首領了。韋小寶道:「他奶奶的,至少有四五千人。」澄通道:「一百二十五名首領,一共是三千二百零八十名喇嘛。」韋小寶贊道:「真有你的,數得這麼清清楚楚。」澄通面帶愁容,問道:「那怎麼辦?」 韋小寶無言可答。遇上面對面的難事,撒謊騙人,溜之大吉,自是拿手好戲,現今對方調集三千餘眾,團團圍困,顯然一切籌劃周詳,如何對付,那可半點主意也沒有了,聽澄通這麼問,也問:「那怎麼辦?」 澄通道:「瞧對方之意,自是想擄劫行癡大師,多半要等到晚間,四方合圍進攻。」韋小寶道:「幹嗎現下不進攻?」澄通道:「五臺山上,喇嘛的黃廟和咱們中原釋氏的青廟向來和好。咱們青廟廟多僧多,台頂十大廟,台外十大廟。黃廟的喇嘛雖然霸道,卻也不敢欺壓。倘若日間明攻,勢必引起各青廟的聲援。」 韋小寶道:「那麼咱們立刻派人出去,通知各青廟的住持,請他們多派和尚,大夥兒跟眾喇嘛決一死戰,有分教:五臺山和尚鏖兵,青廟僧大戰喇嘛。」澄通搖頭道:「五臺山各青廟的僧人,十之八九不會武功,就是會武的,功夫也都平平,沒聽說有什麼好手。」韋小寶道:「那麼他們是不肯來援手的了?」澄通道:「赴援的也不會沒有,只怕是徒然送了性命。」韋小寶道:「難道咱們就此投降?」他鬥志向來不堅,打不過就想投降。澄通道:「咱們投降不打緊,行癡大師勢必給他們擄了去。」 韋小寶尋思:「行癡大師的身份,不知少林群僧是否知悉。」問道:「他們大舉前來擄劫行癡大師,到底是什麼用意?數月之前就曾來過一次,幸得眾位師侄將他們嚇退。這一次來的人數卻多得多了。」澄通沉吟道:「行癡大師定是大有來歷之人,若非牽涉到中原武林的興衰,便與青廟黃廟之爭有重大關連。此中緣由,澄心師兄沒說起過。師叔既然不知,我們更加不知道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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