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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(7)


  葛爾丹上上下下地向他打量,說道:「原來你就是殺死鼇拜的小太監。我在蒙古也曾聽到過你的名頭。鼇拜號稱滿洲第一勇士,那麼你的武功,並不是在少林寺中學的了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我的武功差勁之極,說來不值一笑。教過我武功的人倒是不少,這位楊大哥,就曾教過我一招『橫掃千軍』,一招『高山流水』。」說著站起身來,將這兩招隨手比劃。他沒使半分內勁,旁人瞧不出高下,但招式確是「沐家拳」無疑。

  楊溢之道:「全仗禪師將這兩招演給皇上看了,才辨明我們王爺為仇家誣陷的冤屈。」

  那女郎臉色已不如先前氣惱,道:「楊大哥,這小……這人當真本來是太監?當真於平西王府有恩?」楊溢之道:「正是。此事北京知道的人甚多。」

  那女郎微一沉吟,問韋小寶道:「那麼你跟我們師姊妹……這樣……這樣開玩笑,是不是另有用意?」韋小寶道:「玩笑是沒開,用意當然是有的。」心道:「我的用意是要娶你師妹做老婆,不過這裏人多,說不出口。」那女郎道:「什麼用意?」韋小寶微微一笑,並不答覆。眾人均想:「他既別有用意,當然不便當眾揭露。」

  昌齊站起身來,合十說道:「方丈大師、晦明禪師,我們來得魯莽,得罪莫怪,這就告辭了。」晦聰合十還禮,說道:「佳客遠來,請用了素齋去。不過這位女施主……」心想你喬裝男人,混進寺來,不加追究,也就是了,再請你吃齋,未免不合寺規。昌齊笑道:「多謝,多謝!免得方丈師兄為難,這餐齋飯,大家都不吃了吧。」

  當下眾人告辭出來,方丈和韋小寶、澄觀等送到山門口。

  忽聽得馬蹄聲響,十餘騎急馳而來。馳到近處,見馬上乘客穿的都是御前侍衛服色,共是一十六人。沒到寺前,十六人便都翻身下馬,列隊走近,當先二人正是張康年和趙齊賢。

  張康年一見韋小寶,大聲說道:「都……都……大人,你老人家好!」他本想叫「都統大人」,但見他穿著僧袍,這一句稱呼只好含糊過去。當下十六人齊向他拜了下去。

  韋小寶大喜,說道:「各位請起,不必多禮。我天天在等你們。」

  葛爾丹等見這十六人都是品級不低的御前侍衛,對韋小寶卻如此恭敬,均想:「這小和尚果然有些來歷。」清制總兵是正二品官,一等侍衛是正三品,二等侍衛正四品。張康年等官階雖較總兵為低,但他們是皇帝侍衛,對外省武官並不瞧在眼裏,只對馬總兵微一點頭招呼,便向韋小寶大獻殷勤。

  葛爾丹見這些御前侍衛著力奉承韋小寶,對旁人視若無睹,心中有氣,哼了一聲,道:「走吧,我可看不慣這等樣子。」一行人向晦聰方丈一拱手,下山而去。

  韋小寶邀眾侍衛入寺。張康年和他並肩而行,低聲道:「皇上有密旨。」韋小寶點了點頭。

  到得大雄寶殿,張康年取出聖旨宣讀,卻只是幾句官樣文章,皇帝賜了五千兩銀子給少林寺,修建僧舍,重修佛像金身,又冊封韋小寶為「輔國奉聖禪師」。晦聰和韋小寶叩頭拜謝。張康年道:「皇上吩咐,要輔國奉聖禪師克日啟程,前往五臺山。」這事早在韋小寶意料之中,躬身應道:「奴才遵旨。」

  奉過茶後,韋小寶邀過張康年、趙齊賢二人到自己禪房中敘話。張康年從懷中取出一道密旨,雙手奉上,說道:「皇上另有旨意。」

  韋小寶跪下磕頭,雙手接過,見是火漆印密封了的,尋思:「不知皇上有什麼吩咐。聖旨上寫的字,它認得我,我不認得他。既是密旨,可不能讓張趙他們得知,還是去請教方丈師兄為是。他決不能洩漏了機密。」

  於是拿了密旨,來到晦聰的禪房,說道:「方丈師兄,皇上有一道密旨給我,要請你指點。」拆開密旨封套,見裏面折著一大張宣紙,攤將開來,畫著四幅圖畫。

  第一幅畫著五座山峰,韋小寶認得便是五臺山。在南台頂之北畫著一座廟宇,寫著「清涼寺」三字。他曾在清涼寺多日,這三個字倒有點面熟,寫在別處,他是決計不識的,寫在廟上,算是遇上熟人了。

  第二幅是一個小和尚走進廟宇,廟額上寫的也是「清涼寺」三字。小和尚身後跟著一群僧侶,眾僧頭頂寫著「少林寺和尚」五字。前面三字是本廟招牌,韋小寶倒也識得,「和尚」兩字雖然不識,卻也猜得到。

  第三幅畫的是大雄寶殿,一個小和尚居中而坐,嬉皮笑臉,面目宛然便是韋小寶,但身披大紅袈裟,穿了方丈法衣,旁邊有許多僧人侍立。韋小寶瞧著畫中的小和尚和自己實在相像,越看越覺有趣,不覺笑了出來。

  第四幅畫中這小和尚跪在地下,侍奉一個中年僧人。這僧人相貌清臒,正是出家後法名行癡的順治皇帝。

  除了四幅圖畫外,密旨中更無其他文字。原來康熙雅擅丹青,知韋小寶識字有限,便畫圖下旨。這四幅圖畫說得再也明白不過,是要他到清涼寺去做住持,侍奉老皇帝。

  韋小寶先覺有趣,隨即喜悅之情消減,暗暗叫苦:「做做小和尚也還罷了,又要去做老和尚,那可糟糕之至了。」

  晦聰微笑道:「恭喜師弟,皇上派你去住持清涼寺。清涼寺乃莊嚴古刹,建于北魏孝文帝時,比少林寺尤早。師弟出主大寺,必可宏宣佛法,普渡眾生,昌大我教。」韋小寶搖頭苦笑,說道:「這住持我是做不來的,一定搞得笑話百出,一塌糊塗。」晦聰道:「聖旨中畫明要師弟帶領一群本寺僧侶,隨同前往。師弟可自行挑選。大家既是你相熟的晚輩,自當盡心輔佐,決無疏虞,師弟大可放心。」

  韋小寶呆了半晌,這才恍然大悟,原來小皇帝思慮周詳,當時派自己來少林寺出家,早就安排下了今日之事。讓自己在少林寺住了半年有餘,得與群僧相熟,以便挑選合意僧侶,同赴清涼寺。老皇帝既已出家,決不願由侍衛官兵保衛,說不定竟然來個不別而行,從此再也找他不到。少林僧武功卓絕,由自己率領了保護皇帝,比之侍衛官兵穩妥得多了。

  何況此事乃天大機密,皇帝倘若派遣侍衛官兵,去保衛五臺山的一個和尚,必定沸沸揚揚,傳得舉世皆知。眾侍衛中也必有識得老皇爺的。由一個少林僧入主清涼寺,卻十分尋常,以前清涼寺的住持澄光,本就是少林寺的十八羅漢之一。又想:「倘若小皇帝起初就命我去清涼寺出家,仍太過引人注目,到少林寺來轉得一轉,就不會有人疑心了。」想到此處,對康熙的佈置不由得大是欽服。

  當下回去禪房,取出六千兩銀票,命張康年等分賞給眾侍衛。張趙二人沒想到韋小寶做了和尚,仍然這等慷慨,喜出望外,贊道:「自古以來,大和尚賞銀子給皇帝侍衛的,只有你韋大人一位,當真是空前絕後,前無古人,後無來者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前無古和尚,後無來和尚。」

  張康年低聲道:「韋大人,皇上派你辦什麼大事,我們不敢多問。你有什麼差遣,儘管吩咐好了。給你辦事就是給皇上辦事,大夥兒一樣地奮勇爭先。」趙齊賢道:「倘若韋大人要辦什麼事,一時不得其便,我們或許可以稍盡微力。比方說,韋大人如要盜取少林寺中的武功秘本,我們就來放火燒寺,一場大亂,韋大人就可趁機下手。」張康年吃吃而笑,悄聲道:「是啊,這叫做趁火打劫,渾水摸魚。」

  韋小寶一怔,隨即明白:「是了,他們一定在猜想皇上派我來少林寺做和尚,到底有什麼用意,這次交來的密旨之中,又說了些什麼。他們知皇上好武,派我來少林寺出家,自然是盜取武功秘本了。」笑了一笑,也低聲道:「兩位放心!這個……我已經得手啦。」

  張趙二人大喜,一齊躬身請安,道:「皇上洪福齊天,韋大人精明幹練,恭喜你立此大功。」趙齊賢道:「要不要讓我們給你帶出去?廟裏和尚若有疑心,韋大人盡可解衣給他們搜查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那倒不用。你們去回奏皇上,就說奴才韋小寶謹奉聖旨,已將圖畫牢牢記住,用心辦事,請皇上放心。」兩人應道:「是。」

  趙齊賢想了片刻,已明白其中道理,道:「原來這些武功秘訣都是圖譜,韋大人看熟後已牢牢記住。」張康年也即省悟,贊道:「那更加好了,倘若將秘本盜了出去,廟裏和尚自然會知道,終究……終究不如那個最好,看過後記住,卻是神不知鬼不覺。那也全仗韋大人天生的絕頂聰明,像我這等蠢才,就說什麼記不住。」韋小寶見二人又誤會他所說的圖畫是少林寺武功圖譜,暗暗好笑,說道:「張兄不必太謙,在寺裏慢慢地看,一天兩天不成,幾個月下來,終於記住了。」兩人齊聲稱是,心想你在寺中半年有餘,少林派的武學圖譜一定記了不少。

  兩人告辭出去。韋小寶想起一事,問道:「剛才在山門外遇見一批人,你們可知是什麼來歷?」張趙二人道:「不知。」韋小寶道:「你們快去查查。這群人來到少林寺,鬼鬼祟祟,看樣子也是想偷盜寺裏的武功秘本。尤其是那個總兵,不知是誰的部下,他身為朝廷命官,竟膽敢想壞皇上的大事,委實大逆不道,存心造反。你們查到是何人主使,倒是一件大大的功勞。」

  二人喜道:「這個容易,他們下山不久,一定追得上。那總兵有名有姓,一查便知。」韋小寶明知那馬總兵是吳三桂部下,卻故意誣陷,假作不知他來歷,讓一眾御前侍衛查知,稟告皇上邀功,遠勝自己去誣告。

  韋小寶又道:「跟這夥人在一起的,有個女扮男裝的少女,她們正在找尋另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美貌姑娘。這兩個女子,跟這件逆謀大事牽涉甚多。你們去設法詳細查明,兩個女子叫什麼名字,什麼出身來歷。查明之後,送封信來。」這番話自是假公濟私了。他差皇帝的侍衛去追查自己的心上人,他們貪圖賞金,定然戮力辦事。御前侍衛要查什麼案子,普天下官府都奉命差遣,如此雷厲風行地追查,豈有找不到線索之理?

  張趙二人拍胸擔保,定當查個水落石出,以報韋大人提拔之恩、知遇之恩、眷顧之情、重賞之惠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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