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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(6)


  眾人群相驚佩之際,昌齊喇嘛笑道:「小高僧的『金剛護體神功』練到了這等地步,也可說大為不易,只不過這神功似乎尚有欠缺,還不能震開暗器,以致僧袍上給戳出了三個小洞。」故老相傳,這「金剛護體神功」練到登峰造極之時,周身有一層無形罡氣,敵人襲來的兵刃暗器尚未及身,已給震開,可是那也只是武林中傳說而已,也不知是否真有人得能練成。昌齊喇嘛如此說法,眾人都知不過是雞蛋裏找骨頭,硬要貶低敵手身價。

  韋小寶給三枚金鏢打得胸口劇痛,其中一枚撞在舊傷之側,更痛入骨髓,一口氣轉不過來,哪裏說得出話?只得勉強一笑。

  眾人都道他修為極高,不屑與昌齊這等無理取鬧的言語爭辯。好幾個人心中都說:「你說他這門神功還沒練得到家,那麼我射你三鏢試試,只怕你胸口要開三個大洞,卻不是衣服上戳破三個小洞了。」只眾人同路而來,不便出言譏嘲。葛爾丹見韋小寶如此厲害,滿腔怒火登時化為烏有,心想:「少林派武功,果然大有門道。」

  昌齊又道:「少林寺的武功,我們已見識到了,確不是浪得虛名,狗屁不如。只不過聽說貴寺窩藏婦女,于這清規戒律,卻未免有虧。」晦聰臉色一沉,說道:「大喇嘛此言差矣!敝寺素不接待女施主進寺禮佛,窩藏婦女之事,從何說起?」昌齊笑道:「可是江湖上沸沸揚揚,卻是眾口一辭。」晦聰方丈微微一笑,說道:「江湖流言,何必多加理會?終須像晦明師弟一般,于外界橫逆之來,全不動心,這才是悟妙理、證正覺的功夫。」

  昌齊喇嘛道:「聽說這位小高僧的禪房之中,便藏著一位絕色美女,而且是他強力綁架而來。難道晦明禪師對這位美女,也全不動心麼?」

  韋小寶這時已緩過氣來,大吃一驚:「他們怎麼知道了?」隨即明白:「是了,那穿藍衫的姑娘逃了出去,自然去跟她們師長說了。看來這些人是她搬來的救兵,今日是搭救我老婆來了。他說我房中有個美女,那麼我老婆逃了出去,還沒跟他們遇上。」當即微微一笑,說道:「我房中有沒有美女,一看便知,各位有興,不妨便去瞧瞧。」

  葛爾丹大聲道:「好,我們便去搜查個水落石出。」說著站起身來,左手一揮,喝道:「搜寺!」他手下的從人便欲向殿后走去。

  晦聰說道:「殿下要搜查本寺,不知是奉了誰的命令?」葛爾丹說道:「是我本人下令就行了,何必再奉別人命令?」晦聰道:「這話不對了。殿下是蒙古王子,若在蒙古,自可下令任意施為。少林寺不在蒙古境內,卻不由殿下管轄。」葛爾丹指著馬總兵道:「那麼他是朝廷命官,由他下令搜寺,這總成了。」他見少林僧武功高強,人數眾多,倘若動武,己方數十人可不是對手,又道:「你們違抗朝廷命令,那便是造反。」

  晦聰道:「違抗朝廷命令,少林寺是不敢的。不過這一位是雲南平西王麾下的武官,平西王權力再大,也管不到河南省來。」晦聰為人本來精明,只是一談到禪理,就不由得將世事全然置之度外,除此之外,卻暢曉世務,與澄觀的一竅不通全然不同。

  昌齊喇嘛笑道:「這位小高僧都答允了,方丈大師卻又何必借詞阻攔?難道這位美女不是在晦明禪師房中,卻是在……是在……嘻嘻……在方丈大師的禪房之中麼?」

  晦聰道:「阿彌陀佛,罪過,罪過,大師何出此言?」

  葛爾丹身後忽有一人嬌聲說道:「殿下,我師妹明明是給這小和尚捉去的,快叫他們交出人來,否則我們決不能罷休,一把火將少林寺燒了。」這幾句話全是女子聲音,但說話之人卻是個男人,臉色焦黃,滿腮濃髯。

  韋小寶一聽,即知此人便是那藍衫女郎所喬裝改扮,不過臉上塗了黃蠟,黏了假須,不禁大喜:「這幾日我正在發愁,老婆的門派不知道,姓名不知道,她背夫私逃,卻上哪裏找去?現今知道她們跟這蒙古王子是一夥,很好,很好,那便走不脫了。」

  晦聰也認了出來,說道:「原來這位便是那日來到敝寺傷人的姑娘,另有一位姑娘,確曾在敝寺療傷,不是隨著姑娘一起去了嗎?」

  那女郎怒道:「後來我師妹又給這小和尚捉進你廟裏來了,這個老和尚便是幫手,是他將我師妹打倒的。」說著手指澄觀。

  韋小寶大驚,心道:「啊喲,不好!澄觀老和尚不會撒謊,這件事可要穿了,那便如何是好?」一時彷徨無計。

  那女郎手指澄觀,大聲道:「老和尚,你說,你說,有沒這回事?」

  澄觀合十道:「令師妹女施主到了何處,還請賜告。我師叔中了她所下的劇毒,只她本人才有解藥。女施主大慈大悲,請你趕快去求求令師妹,賜予解藥。雖然晦明師叔智慧深湛,勘破生死,對這事漫不在乎,所謂生死即涅盤,涅盤即生死,不過……唉……」

  他顛三倒四地說了一大串,旁人雖不能盡曉,但也都知那女郎不在寺中,而且韋小寶給她下了毒,正要找她拿解藥解毒,否則性命難保。眾人見他形貌質樸,這番話說得極是誠懇,誰都相信不是假話,又想:「就算寺中當真窩藏婦女,而住持又讓人搜查,少林寺百房千舍,一時三刻卻哪裏搜得出來?當真要搜,多半徒然自討沒趣。」

  那女郎卻尖聲道:「我師妹明明是給你們擄進寺去的,只怕已給你們害死了。你們這些惡和尚傷天害理,毀屍滅跡,自然搜不到了。」說到後來,又氣又急,聲音中已帶嗚咽。葛爾丹點頭道:「此話甚是。這個……這個小和尚不是好人。」

  那女郎指著韋小寶,罵道:「你這壞人,那天……那天在妓院裏和那許多壞女人鬼混,又見到我師妹生得美貌,心裏便轉歹主意,一定是我師妹不肯……不肯從你,你就將她殺了。你妓院都去,還有什麼壞事做不出來?」

  晦聰一聽,微微一笑,心想哪有此事。澄觀更不知妓院是什麼東西,還道是類似少林寺戒律院、達摩院、菩提院的所在,心道:「小師叔勇猛精進,勤行善法,這是六波羅密中的『精進波羅密』,在妓院中修行,那也很好啊!」

  韋小寶心中卻是大急,生怕她一五一十,將自己的胡鬧都抖了出來。

  忽然馬總兵身後走出一人,抱拳說道:「姑娘,小人知道這位小禪師戒律精嚴,絕無涉足妓院之事,只怕是傳聞所誤。」

  韋小寶一見之下,登時大喜,原來此人便是在北京會過面的楊溢之。他當日衛護吳應熊前往北京,想來吳應熊已回雲南,他這一趟隨著馬總兵來到河南,他一直低下了頭,站在旁人身後,是以沒認他出來。

  那女郎怒道:「你又怎知道?難道你認得他嗎?」

  楊溢之神態恭敬,說道:「小人認得這位小禪師,我們世子也認得他。這位小禪師于我王府有極大恩惠,他出家之前,本是皇宮中的一位公公。因此去妓院什麼的,又什麼強逼令師妹,全無可能,決非事實,請姑娘明鑒。」

  眾人一聽,都「哦」的一聲,均想:「倘若他本是太監,自然不會去嫖妓,更不會強搶女子,藏入寺中。」

  那女郎見了眾人神色,知道大家已不信自己的話,更加惱怒,尖聲道:「你怎知他是太監?他如是太監,怎會說要娶……娶我師妹做……做老婆?不但小和尚風言風語,這老和尚也油嘴滑舌,愛討人便宜。」說著手指澄觀。

  眾人見澄觀年逾八旬,一副呆頭呆腦的模樣,适才聽他說話結結巴巴,詞不達意,普天下要找一個比他更不油嘴滑舌之人,只怕十分為難。這一來,對那女郎的話更加不信了,都覺今日貿然聽了她異想天開的一面之辭,來到少林寺出醜,頗為後悔。

  楊溢之道:「姑娘,你不知這位小禪師出家之前,大大有名,乃是手誅大奸臣鼇拜的桂公公。我們王爺受奸人誣陷,險遭不白之冤,全仗這位小禪師在皇上面前一力分辯,大恩大德,至今未報。」

  眾人都曾聽過殺鼇拜的小桂子之名,知他是康熙所寵倖的一個小太監,不由得「哦」了一聲,臉上顯露驚佩之色。

  韋小寶笑道:「楊兄,多時不見,你們世子好?從前的一些小事,你老是掛在嘴上幹什麼?」

  楊溢之跟隨著馬總兵上少室山來,除了平西王手下諸人之外,葛爾丹和昌齊喇嘛那夥人都不知他姓名,聽得韋小寶稱他為「楊兄」,兩人自是素識無疑。只聽楊溢之道:「禪師慈悲為懷,與人為善,說道小事一件,我們王爺卻感激無已。雖然皇上聖明,是非黑白最後終能辨明,可是若非禪師及早代為言明真相,這中間的波折,可也難說得很了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好說,好說。你們王爺太也客氣了。」心下卻想:「我恨不得扳倒了你們這個漢奸王爺,只是皇上聖明,自己查知了真相,我這個順水人情就想不做也不可得。總算當日結下了善緣,今天居然是這人來給我解圍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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