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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回 翻覆兩家天假手 興衰一劫局更新(7)


  韋小寶從懷中取出方怡所折的那個方勝,打了開來,放在劉一舟面前,笑道:「你瞧是誰寫的?」

  劉一舟一看,大喜過望,顫聲道:「這真是方師妹的筆跡。吳師叔,方師妹說這……這位公公是來救我們的,叫我一切都聽他的話。」

  吳立身道:「給我瞧瞧。」韋小寶將那張紙拿到吳立身眼前,心想:「這上面不知寫了些什麼情話。我這大老婆不要臉,一心想偷漢子,什麼肉麻的話都寫得出。」只聽吳立身讀道:「『劉師哥:桂公公是自己人,義薄雲天,甘冒奇險,前來相救,務須聽桂公公指示,求脫虎口。妹怡手啟。』嗯,這上面畫了我們沐王府的記認花押,倒是不假。」

  韋小寶聽方怡在信中稱讚自己「義薄雲天」,不明白「義薄雲天」是什麼意思,心想義氣總是越厚越好,「薄」得飛上了天,還有什麼剩下的?但以前曾好幾次聽人說過,知道確是一句大大的好話,又聽她信中並沒對劉一舟說什麼肉麻情話,更加歡喜,說道:「那還有假的?」

  劉一舟問道:「公公,我那方師妹在哪裏?」韋小寶心道:「在我床上。」口中說道:「她此刻躲在一個安穩的所在,我救了你們出去之後,再設法救她,和你相會。」

  劉一舟眼淚奪眶而出,哽咽道:「公公的大恩大德,真不知何以為報。」他适才聽韋小寶說,吃過酒飯後便提出去殺頭,他本來膽大,可是突然間面臨生命關頭,恐懼之情再也難以克制,忍不住聲稱自己便是劉一舟,只盼在千鈞一髮之際留得性命,待見到方怡的書信,得知活命有望,這一番歡喜,當真難以形容。

  吳立身卻臨危不懼,仍要查究清楚,問道:「請問閣下尊姓大名?何以肯加援手?」

  韋小寶道:「索性對你們說明白了。我的朋友都叫我癩痢頭小三子,你們別奇怪,我從前是癩痢,現今不癩了。我有個好朋友,是天地會青木堂的香主,名叫韋小寶。他說天地會中有個老頭兒,叫做八臂猿猴徐天川,為了爭執擁唐、擁桂什麼的,打死了你們沐王府的白寒松。沐家小公爺和白寒楓不肯罷休,但人死了活不轉來,沒法子,那韋小寶就來托我救你們三位出去,賠還給沐王府,以便顧全雙方義氣。」

  跟天地會的糾葛,吳立身知道得很明白,當下更無懷疑,不住地又搖頭,又點頭,說道:「這就是了。在下适才言語冒犯,多有得罪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好說,好說!只不過如何逃出宮去,可得想個妙法。」

  劉一舟道:「桂公公想的法子,必是妙的,我們都聽從你的吩咐便了。」韋小寶心道:「我可還沒想出什麼主意呢。」問吳立身道:「吳老爺子可有什麼計策?」吳立身道:「皇宮裏狗侍衛極多,白天是闖不出去的。等到晚間,你來設法割斷我們手腳上的牛筋,讓我們乘黑衝殺出去便是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此計極妙,就怕不是十拿九穩。」在廳上走來走去,籌思計策。

  敖彪道:「沖得出去最好,沖不出去,至不濟也不過是個死。」劉一舟道:「敖師哥,別打斷桂公公的思路。」敖彪怒目向他瞪視。

  韋小寶心想:「最好是有什麼迷藥,將侍衛們迷倒,便可不傷人命。」走到外室,向張康年道:「張大哥,我要用些迷藥,你能不能立刻給我弄些來。」張康年笑道:「行,行。趙二哥那裏蒙汗藥現成有的是,我馬上去拿。」韋小寶笑問:「趙二哥身邊有蒙汗藥?做什麼用的?」張康年低聲道:「不瞞公公說,前日瑞副總管差我們去拿一個人,吩咐了要悄悄地幹,不能張揚。這人武功了得,我們只怕明刀明槍地動手多傷人命,而且不能活捉。趙二哥就去弄了一批蒙汗藥來,做了手腳。」韋小寶心道:「你們打不過人家,就搞詭計。」問道:「結果大功告成?」張康年笑道:「手到擒來。」

  韋小寶聽說是瑞棟要他們去辦的事,怕和自己有關,就得多問幾句:「捉的是什麼人?犯了什麼事?」張康年道:「是宗人府的鑲紅旗統領和察博,聽說是得罪了太后。瑞副總管把他捉來後,逼他繳了一部經書出來,後來在他嘴上、鼻上貼了桑皮紙,就這麼活生生地悶死了他。」

  韋小寶聽得暗暗心驚:「原來老婊子為的又是那部《四十二章經》。瑞棟取到經書後,幹嗎不立即去交給老婊子,卻藏在自己身上?還不是想自行吞沒嗎?」隨即想到瑞棟決不敢吞沒經書:「嗯,是了,老婊子見到瑞棟,來不及問經書的事,立即便派他來殺我。瑞棟是想先殺老子,再繳經書,卻變成了戲文《長阪坡》中那個夏侯什麼的小花臉,先送性命,再送寶劍。老子這可不成了七進七出的常山趙子龍嗎?」隨口問道:「那是什麼經書?這樣要緊。」張康年道:「那可不知道了。我這就取蒙汗藥去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煩你再帶個訊,叫膳房送兩桌上等酒席來,是我相請眾位哥兒的。」張康年喜道:「公公又賞酒喝。只要跟著公公,吃的喝的,一輩子不用愁了。」

  過不多時,張康年取了蒙汗藥來,好大的一包,怕不有半斤多重,低聲笑道:「這一大包藥,足夠迷倒幾百人。點子倘若只有一人,用手指甲挑這麼一點兒,和在茶裏酒裏,便就夠了。」跟著吩咐眾侍衛搬桌擺凳,說道桂公公賞酒。眾侍衛大喜,忙著張羅。

  韋小寶道:「把酒席擺在犯人廳裏,咱們樂咱們的,讓他媽的這三個刺客瞧得眼紅,饞涎滴滴流。」

  酒席設好,禦膳房的管事太監已率同小太監和蘇拉(按:清宮中低級雜役,滿洲語稱為「蘇拉」),挑了食盒前來,將菜肴酒壺放在桌上。

  韋小寶笑道:「你們三個反賊,幹這大逆不道之事,死到臨頭,還在嘴硬,現下瞧著老爺們喝酒吃菜,倘若饞得熬不過,扮一聲狗叫,老爺就賞你一塊肉吃。」眾侍衛哈哈大笑。

  吳立身罵道:「狗侍衛、臭太監,我們平西王爺指日就從雲南起兵,一路打到北京來,將你們這些侍衛、太監一古腦兒捉了,都丟到河裏喂王八。」

  韋小寶右手伸入懷裏,手掌裏抓了半把蒙汗藥,左手拿起酒壺,走到吳立身面前,提高酒壺,笑道:「反賊,你想不想喝酒?」吳立身不明他的用意,大聲道:「喝也罷,不喝也罷!平西王大兵一到,你這小太監也是性命難逃。」

  韋小寶冷笑道:「那也未必!」高高提起酒壺,仰起了頭,將酒從空中倒將下來,張嘴接住了,一口吞將下去,贊道:「好酒。」左手平放胸前,用食指撥開壺蓋,將右掌中的蒙汗藥都撒入壺中,跟著撥上了壺蓋,左手提高酒壺,在半空中不住搖晃,笑道:「好反賊,死到臨頭,還在胡說八道。」他放蒙汗藥之時,身子遮住酒壺,除吳立身一人之外,誰也沒見到,這一搖晃,將蒙汗藥與酒盡數混和。

  吳立身瞧在眼裏,登時領悟,暗暗歡喜,大聲道:「大丈夫死就死了,出言求饒,不是好漢。你這壺酒,痛痛快快地就讓老子喝了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你想喝酒,偏不給你喝,哈哈,哈哈!」轉身回到席上,給眾侍衛都滿滿斟了一杯酒。

  張康年等一齊站起,說道:「不敢當,怎敢要公公斟酒?」

  韋小寶道:「大家自己兄弟,何必客氣?」舉杯說道:「請,請!」

  眾侍衛正要飲酒,門外忽然有人大聲道:「太后傳小桂子。小桂子在這兒麼?」

  韋小寶吃了一驚,說道:「在這兒!」放下酒杯,心道:「老婊子又來找我幹什麼?」迎將出去,見是四名太監,為首的一人挺胸凸肚,來勢頗為不善,當即跪下,道:「奴才小桂子接旨。」那太監道:「太后有要緊事,命你即刻去慈甯宮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是,是。」站起身來,心想:「迷藥酒都已斟下了,我一離開,眾侍衛自然立即喝酒,西洋鏡馬上拆穿,那也罷了,慈甯宮可萬萬去不得。你慈甯宮是麗春院嗎?老婊子差人上門來請財主大少?」這時身旁侍衛眾多,心中倒也並不惶恐,笑問:「公公貴姓,以前咱們怎地沒見過?」

  那太監哼了一聲,說道:「我叫董金魁,這就快去吧,太后等著呢,已到處找了你半天啦!」韋小寶一把拉住他手腕,道:「董公公,快來瞧一件有趣事兒。」拉著他向內走去。

  董金魁聽說是有趣事兒,便跟著走進內廳,眼見開著兩桌酒席,便大聲道:「好啊,你們可享福得很哪。小桂子,太后派你經管禦膳房,你卻假公濟私,拿了太后和皇上的銀子胡花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眾位侍衛兄弟擒賊有功,皇上命我犒賞三軍。來來來,董公公,還有這三位公公,大家坐下來喝一杯。」董金魁搖頭道:「我不喝!太后傳你,還不快去?」韋小寶笑道:「眾位侍衛大人都是好朋友,你一杯酒也不跟人家喝,可太瞧不起人了。」董金魁道:「我不喝酒。」

  韋小寶向張康年使個眼色,道:「張大哥,這位董公公架子不小,不肯跟咱們喝酒。」

  張康年拿起一杯酒來,送到董金魁手中,笑道:「董公公,大家湊個趣兒。」董金魁無奈,只得幹了一杯。韋小寶帶笑道:「這才夠朋友,那三位公公也喝一杯。」那三名太監從侍衛手中接過酒杯,也都喝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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