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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回 翻覆兩家天假手 興衰一劫局更新(8)


  韋小寶道:「好!大夥兒都奉陪一杯。」在四隻空酒杯中又斟滿了酒。眾侍衛一齊舉杯喝了。

  韋小寶舉杯時以左手袖子遮住了酒杯,酒杯一側,將一杯藥酒都倒入了袖子。他生恐一杯酒力不夠,又要給眾人斟酒。一名侍衛接過酒壺,道:「我來斟!」

  董金魁皺眉道:「桂公公,咱們一聽太后宣召,誰都立刻拔腳飛奔而去。你這麼自顧自地喝酒,那可是大不敬哪!」韋小寶笑道:「這中間有個緣故,來來來,大家喝了這一杯,我就說個明白。」張康年舉起杯來,道:「董公公請。」董金魁道:「我可沒功夫喝酒。」說著身子微微一晃。

  韋小寶知他肚中蒙汗藥即將發作,突然彎腰,叫道:「啊喲,肚子痛!」眾侍衛都感一陣頭暈,有人便道:「怎麼?這酒不對!」韋小寶大聲怒道:「董公公,你奉太后之命,賜毒酒給我們喝,是不是?為什麼你在酒裏下毒?」

  董金魁大驚,顫聲道:「哪……哪有此事?」

  韋小寶道:「你好狠的手段,竟敢在酒裏下毒?眾位兄弟,大夥兒跟他拚了。」

  眾侍衛頭暈腦脹,茫然失措。只聽得砰砰兩聲響,兩名太監挨不住藥力,先行摔倒。跟著董金魁、張康年、眾侍衛和餘下一名太監先後摔倒,跌得桌翻椅倒,亂成一團。韋小寶搶上前去,在董金魁身上踢了一腳。董金魁唔的一聲,手足微微一動,雙眼已難睜開。

  韋小寶大喜,先奔去掩上了廳門,拔出匕首,在董金魁和三名太監胸口一人一劍。劉一舟「啊」的一聲,大為驚訝。韋小寶再用匕首將吳立身、敖彪、劉一舟手足上綁縛的牛筋盡數割斷。他這匕首削鐵如泥,割牛筋如割粉絲麵條。

  吳立身等三人武功均頗不弱,吳立身尤其了得,三人雖受拷打,但都是皮肉之傷,並沒損到筋骨。劉一舟道:「桂公公,咱……咱們怎生逃出去?」韋小寶道:「吳老爺子、敖師兄,你們兩位找兩個身材差不多的侍衛,跟他們換了衣衫。劉師兄,你沒鬍子,可以假扮太監,跟這姓董的換了衣衫。」劉一舟道:「我也扮侍衛吧?」韋小寶道:「不行!你假扮太監。」劉一舟不敢違拗,點了點頭。三人迅即改換了裝束。

  韋小寶道:「你們跟我來。不論有誰跟你們說話,只管扮啞巴,不可答話。」從懷中取出化屍藥粉,拉開董金魁的屍體,放在廳角,用匕首在他上身、下身到處戳上幾個洞,每個洞中都彈上些藥粉,讓屍體銷毀得加倍迅速,這才開了廳門,領著三人出去。

  一出侍衛房,反手帶上了房門,徑向禦膳房而去。

  禦膳房在乾清宮之東,與侍衛房相距甚近,片刻間便到了。只見錢老闆早已恭恭敬敬地站著等候,手下幾名漢子抬來了兩口洗剝乾淨的大光豬。

  韋小寶臉色一沉,喝道:「老錢,你這太也不成話了!我吩咐你抬幾口好豬來,卻用這般又瘦又幹、生過十七八胎的老母豬來敷衍老子,你……你……他媽的,你這碗飯還想吃不吃哪?」他罵一句,錢老闆惶惶恐恐地躬身應一聲:「是!」

  禦膳房眾太監見錢老闆所抬來的,實在是兩口肥壯大豬,但挑剔送來的貨物不妥,原是禦膳房管事太監撈油水的不二法門,任你送來的牛羊雞鴨絕頂上等,在管事太監口中,也變成了連施捨叫化子也沒人要的臭貨賤貨。只有送貨人銀子一包包地遞上來,臭賤之物才搖身一變,變成了可入皇帝、皇后之口的精品。眾太監聽韋小寶這麼說,心下雪亮,跟著連聲吆喝:「攆出去!這兩口發臭的爛豬,只好丟在菜地裏當肥料。」命那幾名漢子把豬抬了去。

  韋小寶愈加惱怒,手一揮,向吳立身等三人道:「兩位侍衛大哥,還有這位公公,你們三個押了這傢伙出去,攆到宮門外,再也不許他們進來。」

  錢老闆不知韋小寶是何用意,愁眉苦臉道:「公公原諒了這遭,小……小人回頭去換更大更肥的肉豬來,另有薄禮……薄禮孝敬眾位公公,這一次……這一次請公公多多包涵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要肉豬,自會差人來叫你。快去,快去!」錢老闆欠腰道:「是,是!」

  禦膳房眾太監相視而笑,均想:「你有禮物孝敬,桂公公自然不會轟走你了。」

  吳立身、敖彪、劉一舟三人跟在錢老闆身後,又推又拉,將他攆出廚房。

  韋小寶跟在後面,來到走廊,四顧無人,低聲說道:「錢老兄,這三位是沐王府的英雄,第一位便是大名鼎鼎的『搖頭獅子』吳老爺子。」錢老本「啊」的一聲,喜道:「久仰,久仰。在下不回頭招呼了,三位莫怪。」吳立身聽得他是韋小寶的同伴,心中大喜,忙道:「身在險地,理當如此。」韋小寶道:「錢老哥,你跟貴會韋香主說,癩痢頭小三子幫他辦成了大事。你領這三位好朋友去見沐小公爺和柳老爺子。這三位朋友一走,宮裏立時便會追拿刺客,你可再也不能進宮來了。」錢老本道:「是,是。敝會上下,都感謝公公的大德。」吳立身問道:「這位錢朋友是天地會的?」錢老本道:「正是!在下在青木堂。」

  五人快步來到神武門。守衛宮門的侍衛見到韋小寶,都恭恭敬敬問好:「桂公公好!」韋小寶道:「大夥兒都好。」這些侍衛雖見吳立身等三人面生,但見韋小寶挽著吳立身的右臂,自是誰也不敢多問一句。

  五人出得神武門,又走了數十步。韋小寶道:「在下要回宮去了,後會有期,大家不必多禮。」吳立身道:「救命之恩,不敢望報。此後天地會如有驅策,吳某敖某師徒赴湯蹈火,在所不辭。」韋小寶道:「不敢當。」只見劉一舟大步走在前面,回頭相望,自是怪吳立身為何不快走,此處離宮門不遠,尚未脫險。

  韋小寶微微一笑,回神武門來,向守門的侍衛道:「那公公是太后的親信,說道奉了太后慈旨,命我親自送這幾人出宮。他媽的,可不知是什麼路道!」守門的侍衛道:「好大的架子!怎能勞動桂公公的大駕?莫非是親王貝勒不成?」另一名侍衛道:「就算是親王貝勒,也不能要桂公公親自相送啊。」韋小寶搖頭道:「太后的差使,可叫人莫名其妙。我心裏可著實犯疑,但那太監拿了太后的親筆慈旨來,咱們做奴才的可不敢不辦,是不是?」幾名侍衛道:「是,是!那又有什麼法子?」

  韋小寶回到侍衛房中,見眾人昏迷在地,兀自未醒,當下舀了兩盆冷水,一盆先沖去地上的黃水,一盆潑在張康年頭上。張康年悠悠醒轉,微笑道:「桂公公,我怎地就這麼容易地醉了?」老大不好意思地坐起,見到廳上情景,大吃一驚,顫聲道:「怎……怎……那些刺客……已經走了?」

  韋小寶道:「太后派那姓董的太監來,使蒙汗藥迷倒了咱們,將三名刺客救去了。」

  那蒙汗藥分明是張康年親自拿來交給韋小寶的,聽他這麼說,心下全然不信,但藥力初退,腦子兀自胡裏胡塗的,不知如何置答。

  韋小寶道:「張大哥,多總管命你暗中放了刺客,是不是?」張康年點頭道:「多總管說,這是皇上的密旨,放了刺客,好追查主使的反賊頭兒是誰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是了。可是宮裏走脫了刺客,負責看守的人有罪沒有?」

  張康年一驚,道:「那……那自然有罪,不過……不過這是多總管吩咐過的,我們做下屬的,不過奉命行事罷了。」韋小寶道:「多總管有手令給你沒有?」張康年更加驚了,道:「沒……沒有。他親口說了,用……用不著什麼手令。多總管說道,這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辦事。」韋小寶問道:「多總管拿了皇上親筆的聖旨給你看了?」張康年顫聲道:「沒……沒有。難道……難道多總管的話是假的?」全身發抖,牙齒上下相擊,格格做聲。

  韋小寶道:「假是不假。我就怕多總管不認賬,事到臨頭,往你身上一推,可有些不大妙。張大哥,皇上為什麼要放刺客出去?」張康年道:「多總管說,要從這三名刺客身上,引出背後主使的人來。」韋小寶道:「事情倒確是這樣。只不過宮中放走刺客,若不追究,連刺客也不會相信。這背後主使之人,就未必查得出。說不定皇上會殺幾個人,張揚一下,好讓刺客不起疑心。」

  這幾句話韋小寶倒沒冤枉了皇帝,康熙確曾命他殺幾名侍衛,以堅被釋刺客之信。

  張康年驚惶之下,雙膝跪倒,叫道:「公公救命!」說著連連磕頭。

  韋小寶道:「張大哥何必多禮。」伸手扶起,笑道:「眼前有現成的朋友頂缸,咱們往這四名太監頭上一推,說他們下蒙汗藥迷倒了眾人,放走刺客,可不跟你沒干係了?皇上聽說這四名太監是太后派來的,自然不會追究。皇上也不是真的要殺你,只要有人頂缸,將放走刺客之事遮掩了過去,皇上多半還有賞賜給你呢。」

  張康年大喜,叫道:「妙計,妙汁!多謝公公救命之恩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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