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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回 翻覆兩家天假手 興衰一劫局更新(5)


  回到外間,向趙齊賢道:「我已問到了些端倪,別再拷打了,待會我再來。」

  其時天已昏暗,韋小寶心想方怡和沐劍屏已餓得很了,不即回房,先去吩咐禦膳房中手下太監,開一桌豐盛筵席來到屋中,說道昨晚眾侍衛擒賊有功,今日要設宴慶賀,席上商談擒拿刺客的機密大事,不必由小太監服侍。

  他開鎖入房,輕輕推開內室房門。沐劍屏低呼一聲,坐了起來,輕聲道:「你怎麼到這時候才來?」韋小寶道:「等得你心焦死了,是不是?我可打聽到了好消息。」

  方怡從枕上抬起頭來,問道:「什麼好消息?」

  韋小寶點亮了桌上蠟燭,見方怡雙眼紅紅的,顯是哭泣過來,歎了口氣,說道:「這消息在你是大好,對我卻是糟透糟透,一個剛到手的好老婆憑空飛了。唉,劉一舟這傢伙居然沒死。」

  方怡「啊」的一聲叫,聲音中掩飾不住喜悅之情。

  沐劍屏喜道:「我們劉師哥平安沒事?」

  韋小寶道:「死是還沒死,要活恐怕也不大容易。他給宮裏侍衛擒住了,咬定說是大漢奸吳三桂派到宮裏來行刺的。死罪固然難逃,傳了出去,江湖上英雄好漢都說他給吳三桂做走狗,殺頭之後,這名聲也就臭得很了。」

  方怡上身抬起,說道:「我們來到皇宮之前,早就已想到此節,但求扳倒了吳三桂這奸賊,為先帝與沐公爺報得深仇大恨,自己性命和死後名聲,早已置之度外。」

  韋小寶大拇指一翹,道:「好,有骨氣!吾老公佩服得很。方姑娘,咱們有件大事,得商量商量。如我能救得你的劉師哥活命,那你就怎樣?」

  方怡眼中精光閃動,雙頰微紅,說道:「你當真救得我劉師哥,你不論差我去做什麼艱難危險之事,方怡決不能皺一皺眉頭。」這幾句話說得斬釘截鐵,十分乾脆。

  韋小寶道:「咱們訂一個約,好不好?小郡主作個見證。如我將你劉師哥救了出去,交了給小公爺沐劍聲和『鐵背蒼龍』柳大洪柳老爺子……」沐劍屏接口道:「你知道我哥哥和我師父?」韋小寶道:「沐家小公爺和『鐵背蒼龍』大名鼎鼎,誰人不知,哪個不曉。」沐劍屏道:「你是好人,如救得劉師哥,大夥兒都感激你的恩情。」

  韋小寶搖頭道:「我不是好人,我只做買賣。劉一舟這人非同小可,是行刺皇帝的欽犯。

  我要救他,那是冒了自己性命大險,是不是?官府一查到,不但我人頭落地,連我家裏爺爺、奶奶、爸爸、媽媽、三個哥哥、四個妹子,還有姨丈、姨母、姑丈、姑母、舅舅、舅母、外公、外婆、表哥、表弟、表姊、表妹,一古腦兒都得砍頭,是不是?這叫做滿門抄斬。我家裏的金子、銀子、屋子、鍋子、褲子、鞋子,一古腦兒都得給沒入官,是不是?」

  他問一句「是不是」,沐劍屏點了點頭。

  方怡道:「正是,這件事牽連太大,可不能請你辦。反正我……我……師哥死了,我也不能活著,大家認命罷啦。」說著淚珠撲簌簌地流下。

  韋小寶道:「不忙傷心,不忙哭。你這樣羞花閉月的美人兒,淚珠兒一流下來,我心腸就軟了。方姑娘,為了你,我什麼事都幹。我定須將你的劉師哥救出來。咱們一言為定,救不出你劉師哥,我一輩子給你做牛做馬做奴才。救出了你劉師哥,你一輩子做我老婆。大丈夫一言既出,什麼馬難追,就是這一句話。」

  方怡怔怔地瞧著他,臉上紅暈漸漸退了,現出一片蒼白,說道:「桂大哥,為了救劉師哥性命,什麼事……什麼我都肯,倘若你真能救得他平安周全,要我一輩子……一輩子服侍你,也無不可。只不過……只不過……」

  剛說到這裏,屋外腳步聲響,有人說道:「桂公公,送酒菜來啦。」方怡立即住口。

  韋小寶道:「好!」走出房去,帶上了房門,打開屋門。四名太監挑了飯菜碗盞,走進屋來,在堂上擺了起來,十二大碗菜肴,另有一鍋雲南汽鍋雞。四名太監安了八副杯筷,恭恭敬敬地道:「桂公公,還短了什麼沒有?」韋小寶道:「行了,你們回去吧。」每人賞了一兩銀子,四名太監歡天喜地地去了。

  韋小寶將房門上了閂,把菜肴端到房中,將桌子推到床前,斟了三杯酒,盛了三碗飯,問道:「方姑娘,你剛才說『只不過,只不過』,到底只不過什麼?」

  這時方怡已由沐劍屏扶著坐起身來,臉上一紅,低下頭去,隔了半晌,低聲道:「我本來想說,你是宮中的執事,怎能娶妻?但不管怎樣,只要你能救得我劉師哥性命,我一輩子陪著你就是了。」

  她容色晶瑩如玉,映照於紅紅燭光之下,嬌豔不可方物。韋小寶年紀雖小,卻也瞧得有點兒魂不守舍,笑道:「原來你說我是太監,娶不得老婆。娶得娶不得老婆,是我的事,你不用擔心。我只問你,肯不肯做我老婆?」

  方怡秀眉微蹙,臉上薄含怒色,隔了半晌,心意已決,道:「別說做你妻子,就算你將我賣入窯子,我也所甘願。」

  這句話倘若別的男子聽到,定然大大生氣,但韋小寶本就是妓院出身,也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,笑吟吟地道:「好,就是這麼辦。好老婆、好妹子,咱三個來喝一杯。」

  方怡本來沒將眼前這小太監當做一回事,待見他手刃御前侍衛副總管瑞棟,用奇藥化去他屍體,而宮中眾侍衛和旁的太監又都對他十分恭敬,才信他確非尋常之輩。劉一舟是她傾心相戀的意中人,雖無正式婚姻之約,二人早已心心相印,一個非君不嫁,一個非卿不娶。昨晚二人一同入清宮幹此大事,方怡眼見劉一舟失手為侍衛所擒,苦於自己受傷,相救不得,料想情郎必然殉難,豈知這小太監竟說他非但未死,還能設法相救,心想:「但叫劉郎得能脫險,我縱然一生受苦,也感謝上蒼待我不薄。這小太監又怎能娶我為妻?他只不過愛油嘴滑舌,討些口頭上便宜,我且就著他些便了。」想明白了這節,便即微微一笑,端起酒杯,說道:「這杯酒就跟你喝了,可是你如救不得我劉師哥,難免做我劍下之鬼。」

  韋小寶見她笑靨如花,心中大樂,也端起酒杯,說道:「咱們說話可得敲釘轉腳,不得抵賴。倘若我救了你劉師哥,你卻反悔,又要去嫁他,那便如何?你們兩個夾手夾腳,我可不是對手,他一刀橫砍,你一劍直劈,我桂公公登時分為四塊,這種事不可不防。」

  方怡收起笑容,肅然道:「皇天在上,後土在下,桂公公若能相救劉一舟平安脫險,小女子方怡便嫁桂公公為妻,一生對丈夫忠貞不貳。就算桂公公不能當真娶我,我也死心塌地地服侍他一輩子。若有二心,叫我萬劫不得超生。」說著將一杯酒潑在地下,又道:「小郡主便是見證。」

  韋小寶大喜,問沐劍屏道:「好妹子,你可有什麼心上人,要我去救沒有?」沐劍屏道:「沒有!我怎會有什麼心上人了?」韋小寶道:「可惜,可惜!」沐劍屏道:「可惜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如果你也有個心上人,我也去救了他出來,你不是也就嫁了我做好老婆麼?」沐劍屏道:「呸!有了一個老婆還不夠,得隴望蜀!!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癩蛤蟆想吃天鵝肉!喂,好妹子,跟你劉師哥一塊兒被擒的,還有兩個人,一個是絡腮鬍子……」沐劍屏道:「那是吳師叔。」韋小寶道:「還有一個身上刺滿了花,胸口有個老虎頭的。」沐劍屏道:「那是青毛虎敖彪,是吳師叔的徒弟。」韋小寶問道:「那吳師叔叫什麼名字?」沐劍屏道:「吳師叔名叫吳立身,外號叫『搖頭獅子』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這外號取得好,人家不論說什麼,他總是搖頭。」

  沐劍屏道:「桂大哥,你既去救劉師哥,不妨順便將吳師叔和敖師哥也救了出來。」韋小寶道:「那吳師叔和敖彪,有沒有羞花閉月的女相好?」沐劍屏道:「不知道,你問來幹嗎?」韋小寶道:「我得先去問問他們的女相好,肯不肯讓我占些便宜?否則我拚命去救人,豈不是白辛苦一場?」

  驀地裏眼前黑影一晃,一樣物事劈面飛來,韋小寶急忙低頭,已然不及,啪的一聲,正中額角。那物事撞得粉碎,卻是一隻酒杯。韋小寶和沐劍屏同聲驚呼:「啊喲!」韋小寶躍開三步,連椅子也帶倒了,額上鮮血涔涔而下,眼中酒水模糊,瞧出來白茫茫一片。

  只聽方怡喝道:「你立即去把劉一舟殺了,姑娘也不想活啦,免得整日受你這等沒來由的欺侮!」原來這只酒杯正是方怡所擲,幸好她重傷後手上勁力已失。韋小寶額頭給酒杯擊中,只劃損了些皮肉。

  沐劍屏道:「桂大哥,你過來,我給你瞧瞧傷口,別讓碎瓷片留在肉裏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不過來,我老婆要謀殺親夫。」沐劍屏道:「誰叫你瞎說,又要去占別的女人便宜?連我聽了也生氣。」

  韋小寶哈哈大笑,說道:「啊,我明白啦,原來你們兩個是喝醋,聽說我要去占別的女人便宜,我的大老婆、小老婆便大大喝醋了。」

  沐劍屏拿起酒杯,道:「你叫我什麼?瞧我不也用酒杯投你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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