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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回 翻覆兩家天假手 興衰一劫局更新(4)


  韋小寶大喜,拍掌笑道:「妙極,妙極!咱們放了刺客,卻暗中撮著,他們自會去跟反賊的頭子會面。皇上神機妙算,當真勝過三個諸葛亮。」

  康熙笑道:「什麼勝過三個諸葛亮?你這馬屁未免拍得太過。只是如何撮著刺客,不讓他們發覺,倒不大易辦。小桂子,我給你一件差使,你假裝好人,將他們救出宮去,那些刺客當你是同道,自然帶你去了。」韋小寶沉吟道:「這個……」康熙道:「這件事自然頗為危險,若給他們察覺了,非立時要了你的小命不可。只可惜我是皇帝,否則的話,我真想自己去幹一下子,這滋味可妙得很哪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皇上叫我去幹,自然遵命,再危險的事也不怕。」康熙大喜,拍拍他肩膀,笑道:「我早知你又聰明,又勇敢,很肯替我辦事。你是小孩子,刺客不會起疑。我本想派兩名武功好的侍衛去幹,但刺客不是笨人,未必會上當。一次試了不靈,第二次就不能再試了。小桂子,你去辦這件事,就好像我親身去辦一樣。」

  康熙學了武功之後,躍躍欲試,一直想幹幾件危險之事,但身為皇帝,畢竟不便涉險,派韋小寶去幹,就當他是自己替身,就算這件事由侍衛去辦可能更好,他也寧可差韋小寶去。他想小桂子年紀和我相若,武功不及我,聰明不及我,他辦得成,我自然也辦得成,差他去辦,和自己親手去幹,已差不了多少,雖不能親歷其境,也可想像得之。

  康熙又道:「你要裝得越像越好,最好能當著刺客之面,殺死一兩名看守的侍衛,讓這些刺客對你毫不懷疑。我再吩咐多隆,叫他放鬆盤查,讓你帶著他們出宮。」

  韋小寶應道:「是!不過侍衛的武功好,只怕我殺他們不了。」康熙道:「你隨機應變好了,但可得小心,別讓侍衛先將你殺了。」韋小寶伸了伸舌頭,道:「倘若給侍衛殺了,那可死得不明不白,小桂子反成為反賊的同黨。」

  康熙雙手連搓,很是興奮,說道:「小桂子,你幹成了這件事,要我賞你些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這件事倘若辦成功,皇上一定開心。只要皇上開心,那可比什麼賞賜都強。皇上下次再想到什麼既有趣、又危險的玩意兒,仍派我去辦,那就好得很了。」康熙大喜,道:「一定,一定!唉,小桂子,可惜你是太監,否則我一定賞你個大官做做。」

  韋小寶心念一動,道:「多謝皇上。」心想:「總有一天,你會發覺我是冒牌太監,那時候可不知要如何生氣了。」說道:「皇上,我求你一個恩典。」康熙微笑道:「想做大官麼?」韋小寶道:「不是!我為皇上赤膽忠心辦事,倘若闖出了禍,惹皇上生氣,你可得饒我性命,別殺我頭。」

  康熙道:「你只要真的對我忠心,你這顆腦袋瓜子,在脖子上就擺得穩穩的。」說著哈哈大笑。

  韋小寶從上書房出來,尋思:「我本想放了小郡主和方姑娘給沐王府,但憑著皇上剛才那番話,變成了奉旨放刺客,那兩個小姑娘倒不忙就放。刺客的真正頭兒,剛才老子就同他們一塊兒喝酒,要不要奏知皇上,將沐劍聲小烏龜和柳大洪老傢伙抓了起來?可是師父如知道我幹這件事,定然不饒。他媽的,我到底還做不做天地會的香主哪?」

  他在宮裏人人奉承,康熙又對他十分寵信,一時之間,真想在宮裏就當他一輩子的太監了,但一想到太后,不由得心中寒了:「這老婊子說什麼也要尋我晦氣,老子在宮裏可耽不長久。」

  當下來到乾清宮之西的侍衛房。當班的頭兒正是趙齊賢。他昨晚既分得了銀子,今日又從侍衛總管多隆處得了賞賜,知是韋小寶在皇上面前說了好話,一見他到來,歡喜得什麼似的,一躍而起,迎了上來,笑道:「桂公公,什麼好風兒吹得你大駕光臨?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我來瞧瞧那幾個大膽的反賊。」湊在他耳邊低聲道:「皇上差我來幫著套套口供,要查到主使他們的正主兒到底是誰。」趙齊賢點頭道:「是。」低聲道:「三個反賊嘴緊得很,已抽斷了兩根皮鞭子,總一口咬定是吳三桂派他們來的。」韋小寶道:「讓我去問問。」

  走進西廳,見木柱上綁著三條漢子,光著上身,已給打得血肉模糊。一個是虯髯大漢,另外兩個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,一個皮肉甚白,另一個身上刺滿了花,胸口刺著個猙獰的虎頭。韋小寶尋思:「不知這二人之中,有沒那劉一舟在內?」轉頭向趙齊賢道:「趙大哥,恐怕你們捉錯了人,請你且出去一會。」趙齊賢道:「是。」轉身出去,帶上了門。

  韋小寶道:「三位尊姓大名?」那虯髯漢子怒目圓睜,罵道:「狗太監,憑你也配來問老子的名字。」韋小寶低聲道:「我受人之托,來救一個名叫劉一舟的朋友……」

  他此話一出,三個人臉上都顯驚異之色,互望了一眼。那虯髯漢子問道:「你受誰的托?」韋小寶道:「你們中間有沒劉一舟這個人?有呢,我有話說,沒有呢,那就算了。」三人又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都有遲疑之色,生怕上當。那虯髯漢子又問:「你是誰?」韋小寶道:「托我那兩位朋友,一位姓沐,一位姓柳。『鐵背蒼龍』你們認不認識?」

  那虯髯漢子大聲道:「『鐵背蒼龍』柳大洪在雲貴四川一帶,誰人不知,哪個不曉?沐劍聲是沐天波的兒子,流落江湖,此刻也不知是死是活。」一面說,一面連連搖頭。

  韋小寶點頭道:「三位既然不識得沐家小公爺和柳老爺子,那便不是他們的朋友了,想來這些招式也不識得。」說著拉開架子,使了兩招沐家拳,自然是「橫掃千軍」與「高山流水」。

  那胸口刺有虎頭的年輕人「咦」了一聲。韋小寶停手問道:「怎麼?」那人道:「沒什麼。」虯髯漢子問道:「這些招式是誰教的?」韋小寶笑道:「我老婆教的。」虯髯漢子呸了一聲,道:「太監有什麼老婆?」說著不住搖頭。他本來罵韋小寶為「狗太監」,後來聽他言語有異,行動奇特,免去了這個「狗」字。

  韋小寶道:「太監為什麼不能有老婆?人家願嫁,你管得著嗎?我老婆姓方,單名一個怡字……」

  那皮肉白淨的年輕人突然大吼一聲,喝道:「胡說!」

  韋小寶見他額頭青筋暴起,眼中如要噴出火來,情急之狀已達極點,料想這人便是劉一舟了,見地一張長方臉,相貌頗為英俊,只是暴怒之下,神情未免有些可怖,便笑道:「什麼胡說?我老婆是沐王府中劉白方蘇四大家將姓方的後人。跟我做媒人的姓蘇,名叫蘇岡,有個外號叫做『聖手居士』。還有個媒人姓白,他兄長白寒松最近給人打死了,那白寒楓窮極無聊,就給人做媒人騙錢,收殮他死了的兄長……」

  那年輕人越聽越怒,大吼:「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」

  那虯髯漢子搖頭道:「兄弟,且別做聲。」向韋小寶道:「沐王府中的事兒,你倒知道得挺多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我是沐王府的女婿,丈人老頭家裏的事,怎麼不知道?那方怡方姑娘本來不肯嫁我的,說跟她師哥劉一舟已有婚姻之約。但聽說這姓劉的不長進,投到了大漢奸吳三桂的部下,進皇宮來行刺。你想……吳三桂這大漢奸……」說到這裏,壓低了嗓子道:「勾結韃子,將我大明天子的花花江山,雙手奉送給了滿清狗賊。吳三桂這傢伙,凡是我漢人,沒一個不想剝他的皮,吃他的肉。劉一舟這小子,什麼主子不好投靠,幹嗎去投了吳三桂?方姑娘自然面目無光,再也不肯嫁他了。」

  那年輕人急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我……」

  那虯髯漢子搖頭道:「人各有志,閣下在清宮裏當太監,也沒什麼光彩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對,對!當然沒什麼光彩。我老婆記掛著舊情人,定要我查問清楚,那劉一舟到底死了沒有?如真死了,她嫁給我便心安理得,從此沒了牽掛。不過要給她的劉師哥安個靈位,燒些紙錢。三位朋友,你們這裏沒劉一舟這人,是不是?那我去回復方姑娘,今晚就同我拜堂成親了。」說著轉身出外。

  那年輕人道:「我就是……」那虯髯漢子大喝:「別上當!」那年輕人用力掙了幾下,怒道:「他……他……」突然一口唾沫向韋小寶吐了過來。

  韋小寶閃身避開,見這三人的手腳都用粗牛筋給牢牢綁在柱上,決難掙脫,心想:「這人明明是劉一舟,他本就要認了,卻給這大鬍子阻住。」一沉吟間,已有了計較,說道:「你們在這裏等著,我再去問問我老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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