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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回 春辭小院離離影 夜受輕衫漠漠香(4)


  韋小寶說道:「剛才我受三名刺客圍攻,我殺了一名,另外兩個傢伙逃走了,可是我後腰也給刺客重重打了一掌,這時兀自疼痛。」心道:「老婊子來行刺老子,難道不是刺客?老子這一次可沒說謊。」四名太醫一聽,忙放下眾侍衛,一齊過來,解開他袍子察看,果見後腰有老大一塊烏青,忙調藥給他外敷內服。

  韋小寶叫太醫將各種傷藥都包上一大包,揣在懷裏,問明瞭外敷內服的用法,再取了兩塊敷傷用的夾板,又誇獎一陣,慰問一陣,這才離去。

  他見識幼稚,說話亂七八糟,殊不得體,誇獎慰問之中夾著不少市井粗口。眾侍衛雖出身宗室貴族,但大都是粗魯武人,對於「奶奶、十八代祖宗」原就不如何看重,本來給刺客打傷,自覺藝不如人,待見皇上最寵倖的桂公公也因與刺客格鬥而受傷,沮喪之餘,忽蒙桂公公誇獎,那等於是皇上傳旨嘉勉,就算給他大罵一頓,心中也著實受用,何況是贊得天花亂墜?這一下當真心花怒放,恨不得身上傷口再加長加闊幾寸。

  韋小寶回到自己屋子,先在窗外側耳傾聽,房中並無聲息,低聲道:「小郡主,是我回來了。」他生怕貿然爬進窗去,給那女子砍上一刀,刺上一劍,懷中那幾大包傷藥可得自己先用了。小郡主喜道:「嗯,我等了你好久啦。」韋小寶爬入房中,關上窗,點亮蠟燭,揭開帳子,見兩個少女並頭而臥。那女子與他目光一觸,立即閉上了眼。小郡主卻睜著一雙明亮澄澈的眼睛,目光中露出欣慰之意。

  韋小寶道:「小郡主,我給你敷傷藥。」小郡主道:「不,先治我師姊。請你將傷藥給我,我替她敷。」韋小寶道:「什麼你啊我的,叫也不叫一聲。」小郡主澀然一笑,問道:「你到底叫什麼名字?我聽他們叫你桂公公。」韋小寶道:「桂公公是他們叫的,你叫我什麼?」小郡主微微閉眼,低聲道:「我心裏……心裏可以叫你好……好哥哥,嘴上老是叫著,這可不……不……好。」韋小寶道:「好,咱們通融一下,有人在旁的時候,我叫你小郡主,你叫我桂大哥。沒人時,我叫你好妹子,你叫我好哥哥。」

  小郡主還沒答應,那女子睜眼道:「小郡主,肉麻死啦,他討你便宜,別聽他的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哼,又不是要你叫,要你多管什麼閒事?你就叫我好哥哥,我還不要呢。」小郡主問道:「那你要她叫你什麼?」韋小寶道:「除非要她叫我好老公、親親老公。」那女子臉上一紅,隨即現出鄙夷之色,說道:「你想做人家老公,來世投胎啦。」小郡主道:「好啦,好啦,你兩個又不是前世冤家,怎地見面就吵?桂大哥,請你給我傷藥。」韋小寶道:「我先給你敷藥。」揭開被子,捲起小郡主褲管,拆開用作夾板的凳腳,將跌打傷藥敷在小腿折骨之處,然後將取來的夾板夾住傷腿,緊緊縛住。小郡主連聲道謝,甚是誠懇。

  韋小寶道:「我老婆叫什麼名字?」小郡主一怔,道:「你老婆?」見韋小寶向那女子一努嘴,微笑道:「你就愛說笑,我師姊姓方,名叫……」那女子急道:「別跟他說。」韋小寶聽到她姓方,登時想起沐王府中「劉白方蘇」四大家將來,便道:「她姓方,我當然知道。什麼聖手居士蘇岡,白氏雙木白寒松、白寒楓,都是我的親戚。」

  小郡主和那女子聽得他說到蘇岡與白氏兄弟的名字,都大為驚奇。小郡主道:「怎……怎麼他們都是你的親戚?」韋小寶道:「劉白方蘇,四大家將,咱們自然是親戚。」小郡主更加詫異,道:「真想不到。」那女子道:「小郡主,別信他胡說。這小孩兒壞得很。他不是我親戚,有了這種親戚才倒黴呢。」

  韋小寶哈哈大笑,將傷藥交給小郡主,俯嘴在她耳邊低聲道:「好妹子,你悄悄地跟我說,她叫什麼名字。」但兩個少女並枕而臥,韋小寶說得雖輕,還是給那女子聽見了,她急道:「別說。」韋小寶笑道:「不說也可以,那我就要親你一個嘴。先在這邊臉上香一香,再在那邊香一香,然後親一個嘴。你到底愛親嘴呢,還是愛說名字?我猜你一定愛親嘴。」燭光下見那女子容色豔麗,衣衫單薄,鼻中聞到淡淡的一陣陣女兒體香,心中大樂,說道:「原來你果然是香的,這可要好好地香上一香了。」

  那女子沒法動彈,給這憊懶小子氣得鼻孔生煙,幸好他年紀幼小,适才聽了眾侍衛的言語,又知他是個太監,只不過口頭上頑皮胡鬧,不會有什麼真正非禮之行,倒也並不如何驚惶,見他將嘴巴湊過來真要親嘴,忙道:「好,好,說給這小鬼聽吧!」

  小郡主笑了笑,說道:「我師姊姓方,單名一個『怡』字,『心』字旁一個『台』字的『怡』。」韋小寶根本不知「怡」字怎生寫法,點了點頭,道:「嗯,這名字馬馬虎虎,也不算很好。小郡主,你又叫什麼名字?」小郡主道:「我叫沐劍屏,是屏風的屏,不是浮萍的萍。」韋小寶自不知這兩個字有什麼區別,說道:「這名字比較好些,不過也不是第一流的。」

  方怡道:「你的名字定是第一流的了,尊姓大名,卻又不知如何好法?」

  韋小寶一怔,心想:「我的真姓名不能說,小桂子這名字,似乎也沒什麼精彩。」便道:「我姓吾,在宮裏做太監,大家叫我『吾老公』。」

  方怡冷笑道:「吾老公,吾老公,這名字倒挺……」說到這裏,登時醒覺,原來上了他的大當,呸的一聲,道:「瞎說!」

  小郡主沐劍屏道:「你又騙人,我聽得他們叫你桂公公,不是姓吾。」韋小寶道:「男人就叫我桂公公,女人都叫我吾老公。」方怡道:「我卻知道你叫什麼名字。」韋小寶微微一驚,問道:「你怎知道?」方怡道:「我知道你姓胡,名說,字八道!」

  韋小寶哈哈一笑,見方怡說了這一會子話,呼吸又急促起來,便道:「好妹子,你給她敷藥吧,別痛死了她。我吾老公就這只這麼一個老婆,這個老婆一死,第二個可就娶不起了。」

  沐劍屏道:「師姊說你胡說八道,果然不錯。」放下帳子,揭開被給方怡敷藥,問道:「桂大哥,你先前敷的止血藥怎麼辦?」韋小寶道:「血止住了沒有?」沐劍屏道:「止住了。」原來蜜糖一物頗具止血之效,黏性又強,黏住了傷口,竟不再流血,至於蓮蓉、豆泥等物雖無藥效,但堆在傷口之上,也有阻血外流之功。

  韋小寶大喜,道:「我這靈丹妙藥,靈得勝過菩薩的仙丹,你這可相信了吧。其中許多珍珠粉末,塗在她胸口,將來傷癒之後,她胸脯好看得不得了,有羞花閉月之貌,只可惜只有我兒子才瞧得見。」沐劍屏嗤地一笑,道:「你真說得有趣。怎麼只有你兒子才……」韋小寶道:「她喂我兒子吃奶,我兒子自然瞧見了。」方怡呸的一聲。

  沐劍屏睜著圓圓的雙眼,卻不明白,方師姊為什麼會喂他兒子吃奶。

  韋小寶道:「把這些止血靈藥輕輕抹下,再敷上傷藥。」沐劍屏答應道:「噢!」

  便在此時,忽聽得門外有人走近,一人朗聲說道:「桂公公,你睡了沒有?」韋小寶道:「睡了,是哪一位?有事明天再說吧!」門外那人道:「下官瑞棟。」

  韋小寶吃了一驚,道:「啊!是瑞副總管駕到,不知有……有什麼事?」

  瑞棟是御前侍衛的副總管,韋小寶平時和眾侍衛閒談,各人都贊這位瑞副總管武功了得,僅次於御前侍衛總管多隆,是侍衛隊中一位了不起的人物。他近年來常在外公幹,韋小寶卻沒見過。

  瑞棟道:「下官有件急事,想跟公公商議。驚吵了桂公公安睡。」韋小寶沉思:「他半夜三更的來幹什麼?定是知道我屋裏藏了刺客,前來搜查,那可如何是好?我如不開門,看來他定會硬闖。這兩個小娘又都受了傷,逃也來不及了。只好隨機應變,騙了他出去。」瑞棟又道:「這件事干係重大,否則也不敢來打擾公公清夢了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好,我來開門。」鑽頭入帳,低聲道:「千萬別做聲。」

  走到外房,帶上了門,硬起頭皮打開大門。只見門外站著一條大漢,身材魁梧,自己頭頂還不及到他項頸。瑞棟拱手道:「打擾了,公公勿怪。」

  韋小寶道:「好說,好說。」仰頭看他臉色。見他臉上既無笑容,亦無怒色,不知他心意如何,問道:「瑞副總管有什麼要緊事?」卻不請他進屋。瑞棟道:「适才奉太后懿旨,說今晚有刺客闖宮犯駕,大逆不道,命我向桂公公查問明白。」

  韋小寶一聽到「太后懿旨」四字,便知大事不妙,說道:「是啊!我也正要向你查問個明白呢。剛才我去向皇上請安,皇上說道:『瑞棟這奴才可大膽得很了,他一回到宮中,哼哼……』」

  瑞棟大吃一驚,忙問:「皇上還說什麼?」

  韋小寶和他胡言亂語,原是拖延時刻,設法脫身逃走,見一句話便誘得他上鉤,便道:「皇上吩咐我天明之後,立刻向眾侍衛打聽,到底瑞棟這奴才勾引刺客入宮,是受了誰指使?有什麼陰謀,同黨還有哪些人?跟鼇拜有什麼牽連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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