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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盡有狂言容數子 每從高會廁諸公(4)


  小郡主道:「人家叫也叫過了,你還在笑我是狗洞、爛磚頭。」

  韋小寶哈哈一笑,道:「我這是比方。」打開海老公的箱子,取出藥箱,將箱中的幾十個藥瓶都放在桌上,每一瓶藥都倒了些粉末,像煞有其事地凝神思索,調配藥粉。

  小郡主本來只信得三分,眼見藥瓶如此之多,不免又多信了兩分。

  韋小寶將藥粉放進藥缽,拿到外房,卻倒在紙中包了起來,藏在懷裏,另外拿了一塊綠豆糕、一塊豌豆黃,再從一個廣東月餅中挖了一塊蓮蓉,將藥缽洗乾淨,才將蓮蓉、綠豆糕、豌豆黃在藥缽中舂爛,又加上兩匙羹蜜糖,心念一動,再吐上兩大口唾沫,調得勻了,拿進房中,說道:「這是生肌靈膏,其中有無數靈丹妙藥。」

  想了一想,又道:「你的臉是我刻花了的,就算回復原狀,也不過和從前一般,你也不見我的情。」拿起昨日在珠寶鋪中所鑲的帽子,將帽上四顆明珠都拉了下來,放在左手手掌之中,問小郡主道:「這珠子怎樣?」

  小郡主祖上世代封王襲爵,雖然出世時沐家已破,但世家貴女,見識畢竟大非尋常,見這四顆珠子都有指頭大小,的溜溜地在他掌中滾動,發出柔和珠光,渾圓無瑕,贊道:「這珠子好得很,四顆一樣大小,很是難得!」

  韋小寶大是得意,說道:「這是我昨天花了二千九百兩銀子買來的,很貴,是不是?」這四顆珠子雖然珍貴,卻也不值得二千九百兩,其實是九百兩,他加上了二千兩的虛頭。當下又取過一隻藥缽,將珠子放入缽中,轉了幾轉,珠子和藥缽相碰,互相撞擊,發出清脆的聲音。韋小寶拿起石杵,一杵錘將下去。

  小郡主「啊」的一聲,叫了出來,問道:「你幹什麼?」

  韋小寶見她神情嚴重,一張小臉上滿是詫異之色,更加意氣風發。他賣弄豪闊,原是要換來這副驚詫,當下連舂幾下,將四顆珠子舂得粉碎,然後不住轉動石杵,將珠子磨成細粉,說道:「我倘若只將你臉蛋回復原狀,不顯我韋……顯不出我小桂子公公的本事,定要將你臉蛋兒變得比原來美上十倍,你這十聲『好哥哥』才叫得心甘情願,沒半點勉強。」

  小郡主道:「三聲!怎麼又變成十聲了?」

  韋小寶微微一笑,將珍珠粉調在綠豆糕、豌豆黃、蓮蓉、蜜糖加唾沫的漿糊之中,用藥杵拌得均勻。小郡主眼睛睜得大大的,不知他搞些什麼,眼見他將四顆明珠研細,這藥膏之珍貴可想而知。

  韋小寶道:「四顆珠子雖貴,比起其他無價之寶的藥粉來,卻又算不得什麼了。你的相貌本來不錯,但不能說是天下第一流的,等搽了我這藥膏之後,多半會變成一位天下無雙、羞月閉花……」小郡主道:「羞花閉月。」她聽韋小寶說錯了,隨口改正,但話一出口,不由得很不好意思。韋小寶用錯成語,乃是家常便飯,絲毫不以為意,道:「不錯,變成一個閉花羞月的小美人兒,那才好呢。」說著便抓起豆泥蓮蓉珍珠糊,往她臉上塗去。

  小郡主一聲不響,由得他亂塗,片刻之間,一張臉上除了眼耳口鼻之外,都給她塗得滿滿的,只覺這藥膏甜香甚濃,並無刺鼻藥味,渾不覺得難受。

  韋小寶見她上當,拚命忍住了笑,心道:「這藥膏中我不拉上一泡尿,算是我客氣,那是瞧在你祖宗沐英沐王爺的份上。他是開國功臣,韋小寶讓了他三分。」

  韋小寶塗完藥膏,洗乾淨了手,說道:「等藥膏幹了,我再用奇妙藥粉給你洗去。三塗三洗,那你非羞月……非羞花閉月不可。」

  小郡主心想:「什麼『非羞花閉月不可』,這句話好不彆扭。」問道:「為什麼要塗三次?」韋小寶道:「三次還算是少的了,人家做醬油要九蒸九曬呢。就算是煮狗肉,也要連滾三滾。有道是:狗肉滾三滾,神仙站不穩。」小郡主抱怨道:「你又罵我是醬油狗肉。」

  韋小寶笑道:「沒有『醬油狗肉』這句話,醬油煮狗肉,就是紅燒狗肉。不用醬油,是清燉狗肉。」拿筷子夾起一片火腿,送到她嘴邊,道:「吃吧!」

  小郡主一來也真餓了,二來不敢得罪了他,怕他手腳不清,在自己臉上留下一條烏龜尾巴,三來見他研碎珍珠,毫不可惜,不免承他的情,微一遲疑,便張口將火腿吃了。

  韋小寶大喜,贊道:「好妹子,這才乖。」小郡主道:「我不……不是你好妹子。」韋小寶道:「那麼是好姊姊。」小郡主道:「也不是。」韋小寶道:「那麼是我好媽媽。」小郡主噗哧一笑,道:「我……我怎麼會是……」

  韋小寶自見到她以來,直到此刻,才聽到她的笑聲。只是她臉上塗滿了蓮蓉豆泥,難見如花笑靨,但單是聽著她銀鈴般的笑聲,亦足已暢懷怡神。韋小寶說她「是我好媽媽」,其實便是罵他「小婊子」,因為他自己母親是個妓女,但聽她笑得又歡暢又溫柔,不禁微覺後悔,又想:「做婊子也沒什麼不好,我媽媽在麗春院裏賺錢,未必便賤過他媽的木頭木腦沐王府中的郡主。」又夾了幾片火腿喂她吃了,說道:「你如答允不逃走,我就將你手上穴道也解了。」

  小郡主道:「我幹嗎逃走?臉上刻了只小烏龜,逃出去醜也醜死了。」

  韋小寶心想:「待你得知臉上其實並沒小烏龜,定然要逃走了。那錢老闆也不說幾時來接她出去。宮裏關著這樣一個小姑娘,給人發覺了可干係不小!」

  正凝思間,忽聽得屋外有人叫道:「桂公公,小人是康親王府裏的伴當,有事求見。」韋小寶道:「好!」低聲道:「有人來啦,你可別出聲。這裏是什麼地方,你知不知道?」小郡主搖了搖頭。韋小寶道:「說出來可嚇你一大跳。那些人個個都要害你。只有我瞧著你可憐,暫且收留了你。如給人知道你在這裏,哼哼……」心想:「說些什麼重話嚇她最好!她最怕什麼?」一轉念間,說道:「這些惡人定要剝光你的衣衫,打你屁股,打得痛得不得了。」小郡主臉上一紅,眼光中果然露出恐懼之色。

  韋小寶見恐嚇有效,便出去開門,門外是個三十來歲的內監。

  那人向韋小寶請安,恭恭敬敬地道:「小人是康親王府裏的。我們王爺說,好久不見公公,很是掛念,今日叫了戲班,請公公去王府喝酒聽戲。」

  韋小寶聽說聽戲,精神一振,但自己屋中藏著一個小郡主,既怕給人撞見,又怕她聲張起來,諸多不便,一時頗為躊躇。那內監道:「王爺吩咐,務必要請公公光臨。今日王府中可熱鬧著呢,擲骰子、賭牌九,什麼都有。」韋小寶聽到聽戲,不過精神一振,聽到賭錢,那可是精神大振了。他自從發了大財之後,跟溫氏兄弟、平威他們賭錢,早已無甚趣味,擲擲骰子,只聊勝於無,康親王府中既有賭局,自是豪賭,哪還理會什麼小郡主、大郡主?當即欣然道:「好,你等一會兒,我就跟你去。」

  他回入房中,將小郡主松了綁,放在床上,又將她手腳綁住了,拉過被子蓋在她身上,低聲道:「我有事出去,過一會兒就回來。」見她眼光中露出疑慮之意,說道:「珍珠還不夠,我去珠寶鋪再買些,研碎了給你搽臉,那才十全十美。」小郡主道:「你……你不要去。珍珠又貴。」韋小寶道:「不打緊的,你好哥哥有的是錢,要叫你羞花閉月,多花幾千兩銀子算得什麼。」小郡主道:「我……我在這裏怕。」

  韋小寶見她楚楚可憐,略有不忍之意,但要他不去賭錢,小郡主便再可憐十倍也沒用,夾了一塊工魚幹給她吃了,拿過四塊八珍糕,迭起來放在她嘴上,道:「你一張嘴,便有一塊糕落入口中。可得小心,糕兒一跌到枕頭上,便吃不到了。」

  小郡主道:「你……你別去。」嘴上有糕,說話聲音細微幾不可聞。

  韋小寶假裝沒聽見,從箱中取出一迭銀票,塞在袋裏,開門出去,把門反鎖了,興匆匆地跟著內監到康親王府去。

  一到康親王府門口,只見大門外站立著兩排侍衛,都是一身鮮明錦衣,腰佩刀劍,氣概軒昂,比之韋小寶第一次來時戒備森嚴得多了,那自是懲於「鼇拜黨徒」攻入王府之失,加強了守備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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